孫 歡
黃昏里,我舉著相機,記錄下茶館的,也是歷史的表情。
——— 題記
半個世紀前,大家小戶的廚房里,除了燒鍋的灶以外,還有專門燒茶用的泥制的茶爐子,當然那些都是祖輩的事,我自然是不曾見過。
至今仍記得的是小時候太爺常領(lǐng)我去磚橋東的“天福居”,那里的茶水便宜得很,花一張毛票,就能美美地吊上一壺。飲茶的工夫,聽著揚州評話《皮五辣子》和蘇州評彈《唐伯虎點秋香》,實為當時的一大美事。來這里坐茶的都是店里的老主顧,大多上了年紀,他們基本上同住一條街,就算不是隔壁,也離不太遠。他們裝束也統(tǒng)一,套件深藍中山裝,執(zhí)把折扇,踱著方步便進了店。他們的表情都很坦然,尋個位子便坐下,彈開折扇搖著。夏天倒還好理解,可數(shù)九寒冬他們也是照搖不誤,我想問可又沒人搭理我,只是隱約聽得一句:“這就叫‘老侯(爺)!”
來這里不光是聽唱喝茶的,棋友們也不失良機,一邊喝茶一邊在楚河漢界之間興致高昂地智斗一番,當真是“快何如哉”!太爺更是善于利用這塊寶地,結(jié)識了一幫票友。有人拉起京胡,有人敲著梆子,便有人往中間那么一站,一亮嗓子,“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評陰陽如反掌……”地陶醉其間了。店主人也很樂意提供方便,于是這個小小的茶館便烙下一段讓人難以忘懷的悠悠歲月。
如今,茶館還在老街那里,卻終日地沉默著。我本想循著磚縫的小草、檐頭的蛛絲去追尋兒時的美妙光陰,但是臨街掘土機隆隆的聲響卻不時打斷我的思緒。其實,我是不能去怪那機器的,是我自己變了,似乎變得成熟,變得矜持,再也不會蹦跳著,穿梭于老街的青石小巷;茶館也變了,三間典雅的大堂成了半間瓦房,四張寫滿歲月的木桌伶仃地橫在屋里,近乎凄涼。曾經(jīng)的茶館,有過歡喜,有過哀傷,有時欣然,有時悵惘,它就像一張臉,我們管它叫歷史,臉上布滿各樣的表情,我們喚它為滄桑。
當時代的浪潮沒過茶館的歇山頂,當我們這代人將目光投向遠方,這最后的茶館沒落了。愛它的人均已作古,戀它的人正在成長,待他們長成,試著去愛它,憶它時,怕是只能拉起長長的膠卷,向著太陽,追憶祖輩們的青瓦白墻了。
恐怖的車來了,推倒了松散的土方;可怕的鋼筋水泥來了,取代了原有的矮矮的磚墻。歷史的表情或許應該是泰然的,但卻不是在這僅剩的一條老街,不是在這最后的茶館。充滿生機的“BAR”將其取代,富有青春的“COFFE HOUSE”將其遺忘。只有在深深夜幕的掩護下,人們分不清哪兒是摩登的棱角哪兒是舊朝的飛檐,茶館才不至于顯得過分突兀。否則,它的表情一定會很不自然?;蛟S,茶館真的該歇歇了。
在那個午后,當我重踏上那麻褐色的青石板,站在檐頭搖曳于風中的褪了色的燈籠下,叩著久已無人問津的門環(huán)時,我知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梭羅說,文明改善了房屋,卻沒有同時改善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我卻在想,文明的生存依賴于歷史的毀滅,看看今天的茶館有著怎樣落寞的表情,它玩世不恭地立在那兒,仍然堅守著靈魂深處那安詳?shù)男叛?,如這條深邃的老街一樣永遠帶著歲月風塵的微笑。
我知道,最終,茶館和老街,都會和北京的胡同一樣,湮沒在時代的浪潮之中。于是,在黃昏里,我舉著相機,記錄下茶館的,也是歷史的表情。
【作者系江蘇省如東高級中學高二(18)班學生】
點評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把許多陳跡碾為塵土;人類的文明與時俱進,把世人的目光引向宇宙。當我們以摧枯拉朽之勢改造著生活環(huán)境時,是否應停下腳步思考一下:我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本文的作者便作出了這樣的思考:“對于房屋的改善,誰又能肯定這是一種進步?我們義無反顧地推倒土墻,就是為了住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人定勝天,這是古人的智慧,我們應當繼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也是古人的智慧,我們更應當深思。能就社會問題進行思考并發(fā)表自己的見解的文章是好的,能同時引發(fā)人們更為深入的思考的文章就更好了,本文做到了這一點。
【指導并置評:張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