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帝
石小妹從來就不愛我。
她愛的是村東頭跑運輸?shù)姆独纤业膬鹤?,范小栓?/p>
對此,我覺得丟份呀。我哪不好?可她篤定了似的,那顆荔枝似的心兒,被范小栓牢牢地拴住了。
我的妒意,如同三月堰里的水草一樣瘋長,攀著濕泥蔓延。
范小栓有什么好?
他有我高大?還是有我英俊?
百姓的雙眼說不上雪亮,至少也睜著。他范小栓除了不高大不英俊外,腿還瘸著,脾氣也不好,經(jīng)常和人臉紅脖子粗地叫勁兒。誰怕他呢?誰怕他范小栓呢?
范小栓在村口置了處堰塘圈養(yǎng)魚苗。魚苗白花花地,抱著小肚靈巧地穿梭。石小妹便閃亮了眼,黑眸襯白,仿佛看到滿堰的銀子似的。
后來。再后來,我看錄像,看了港臺一些愛情肥皂劇,我才終于恍然大悟。
這事怨不得誰,石小妹愛上范小栓,是沖這堰銀子去了。
這年頭,誰還會和銀子過不去呢?
理解了石小妹,我胸口的一瓶醋搖晃幾下,也漸漸定下來。
范小栓的堰抵著防洪堤壩,和許多堰放在一起,就數(shù)他家的堰最大。魚花花一串串地在堰里打暈,暈漾了漾,散了,淡了,像范小栓的臉。范小栓喜歡魚,打小就喜歡。很多年前,我們在一起玩耍時,他曾用削尖的傘針做成魚叉,將斤把重的草魚、鯉魚、黑魚從水里硬生生地拽上岸來。唉唉,那是怎樣激動人心的童年哪。
現(xiàn)在好了,范小栓有了一口堰塘,有了錢,是該有漂亮女孩往他懷里鉆呢。
村口的堰塘多圈養(yǎng)魚苗,買來時一碗能盛數(shù)百條。投放堰里后,它們吃著豌豆梗與飼料慢慢長大。堰塘一般一米二深淺,最深處也才一米五。魚苗嘛,就像嬰兒,總得擇床喂養(yǎng)。長大了,才挪往大床上。
范小栓喂養(yǎng)魚苗很用心,為此沒少和人磨嘴巴。村里有小孩偷偷垂釣,被他呵斥好幾回,還被沒收了釣竿。
孩子們丟了釣竿,心里忿忿,狗日的瘸腿,咋這么狠,也沒釣幾條,就小心眼了。
范小栓不惱,一點也不惱。不僅不惱,而且笑。這一笑,孩子們倒生恨了,多陰冷地笑啊,多傷人自尊地笑啊,拿了我們釣竿不還,這狗日的瘸腿。
石小妹似乎瞎了眼,她看不到這些,她現(xiàn)在眼里進進出出的全是銀子,滿堰的銀子。她望著范小栓的眼神,我的天,那是什么眼神,彎鉤鉤兒的,那是祝英臺望梁山伯的眼神呀。
我心里頭滲血,暗自悔嘆,石小妹呀石小妹,這是何苦,怎就愛上了一個連孩子都討厭的人?
四月,堰里的魚苗開始吃草了。
五月,堰里偶爾漂浮上來一兩條死魚。白花花地躺在水面,天干氣燥,水下缺氧呢。
六月過去了。七月時,長江突然水危。水嚙著防洪堤壩,蹭著江岸往東走。
村里人都慌了,慌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慌得不知道別人姓啥了。多少年了?甲午年才見過這么大的水呀。他們夜晚睡不安穩(wěn),手里拽著木梯,隨時準備攀上屋頂。
老人們雖已老邁,卻對生命依然敬畏,他們睜著渾濁的雙眼,驚恐地盯著堤壩,仿佛堤壩后面藏了野獸。
讓我欣慰的是,范小栓也急了。他連夜蹲在堤壩上,一邊觀望洪水,一邊觀望堰塘。他焦灼地走來走去,最后他把煙掐滅了。他對一同觀望的人們倡議,魚得盡快轉(zhuǎn)往鳳凰山的天池吶。大伙潮著眼望他。
范小栓猴著嗓子,大聲說,娘娘眼兒淚汪汪,別軟了手足,我范家堰塘最后挪窩。
說干就干。范老栓的運輸車派上了用場。
魚嗝著氧,冒著泡從堰里躥進天池。
八月未到,水就無情地漫過了堤壩,像刷子一樣,將村莊頃刻間刷成了坪地。范小栓堰里的魚也紛紛回了娘家。
我是后來才知道這消息的。
開始我不信,誰說我都不信,后來石小妹也這樣說,我才信了。
石小妹說這話時,話甜得膩了,眼里卻依然有銀子閃爍,我暗暗稱奇。。
水退出堤壩,我才回到村里。我特意去看了范小栓家的堰,它像一個碩大的蜂窩煤,傷痕累累地盤在堤壩下。洪水來時,它首當其沖。
石小妹的婚禮很隆重,范小栓牽著她嫩白的手,迷醉了雙眼朝四方賓朋,舉杯、散煙。
我也去了。我聽到村里許多人都在說這事呢。
他們說,少了誰的不是少呀,這娘養(yǎng)的小栓子,心胸大哩,有板眼哩。
(責編/于衛(wèi)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