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濤
1
大家把目光轉(zhuǎn)向教室門口,門外站著一個新來的學(xué)生。他個子很高,頭幾乎碰到門框上面掛著的“高一(三)班”的牌子。
他站在門口,沒進教室。李老師已經(jīng)在講臺上介紹了:“同學(xué)們,鼓掌歡迎我們的新同學(xué)。他的名字叫韓留?!?/p>
同學(xué)們噼里啪啦地鼓掌。后面幾個大個子瞄準(zhǔn)了他,目光很不友善。誰讓這個小伙子長得比較帥氣,而且名字都趕時髦——韓流。倒是女生充分體現(xiàn)出了集體主義精神,站起來委婉地表示:如果韓留同學(xué)沒有位子坐,可以坐在自己旁邊。
李老師指了指中間一個男生旁邊的位子,讓韓留坐在那兒,對原來坐這個位子的學(xué)生說:“邱海晨,你坐后面去?!鼻窈3垦劬锞陀辛四ザ棺拥母杏X,磨磨蹭蹭地往后面走去。
韓留走進了教室,他抬起左腳,很穩(wěn)健,他又抬起右腳——全班同學(xué)都吸了一口涼氣——韓留是個瘸子。他一步一搖,艱難地往前走,可是他的臉上,卻始終微笑著。
有幾個心軟的女生眼淚都快出來了,韓留的微笑在她們的眼中是那樣脆弱。
李老師的眼光一掃全體同學(xué),說:“韓留同學(xué)是一位優(yōu)秀的學(xué)生,剛剛從利川市轉(zhuǎn)到我們這兒來。他的文章曾經(jīng)獲得省級一等獎,我們大家要多向他學(xué)習(xí)!”
同學(xué)們熱烈的掌聲讓李老師的話沒了響聲。李老師說:“很好,很好,就應(yīng)該這樣,大家要好好幫助韓留?!?/p>
為了響應(yīng)老師的號召,下課后,同學(xué)們都圍到了韓留的身邊,看他。
沒有人說話,可能是不知從何說起。好不容易,女生孫蓉鼓起勇氣,向他說:“韓留,你的家在哪里?”
韓留說:“我的家在利川,離這兒還有三百里?!?/p>
女生陳曉冬問:“你喜歡讀什么書?”
韓留答:“我喜歡鮑爾吉、原野的散文。”
漸漸地,韓留的身邊只有了女生。
2
男生也愛扎堆,聚在籃球場上,一個人抱起一個球,坐在屁股底下,他們習(xí)慣稱這種交談方式為“屁股上籃平沙落雁交流式”,名字很長,可讀起來上口。
邱海晨沖“傻大個”說:“我來評價一下,這位韓留先生,比傻大個高,不如傻大個傻?!?/p>
大家都覺得邱海晨說得好,分別去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結(jié)果邱海晨被拍得坐在地上爬不起來。
“傻大個”自然兼?zhèn)洹吧怠焙汀按髠€”兩個特點,名叫齊旗。
齊旗嘿嘿一笑,說:“人家可是身殘志不殘啊,都獲了省一等獎,各位誰有這能耐?”
“4242(是啊是啊)。”大家都這么說。
“我看他長得挺酷的,怎么落下這么個毛病?真是造物弄人啊。”
“不如干脆弄一個拐,何必一瘸一拐的?”陳默說,看來他并不“沉默”。
誰知迎面看見韓留,正一走一拐。陳默的臉紅了,他今天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尷尬”。
韓留的臉白了,他沒有說一句話,轉(zhuǎn)身走向教室,他的背影充滿了悲壯的色彩。
所有人都看見韓留流淚了。雖然韓留想把眼淚流向心里,但他的眼睛欺騙不了別人,淚光閃閃,神情凄然。這讓那些議論他的男生內(nèi)疚得想從十三層大樓向下飛翔。齊旗抓住陳默痛扁了一頓,逼得陳默大喊救命:“殺人了!殺人了!你大個難道沒有說話嗎?”
女生趙娜悄悄遞給韓留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哥們兒,我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吧。
沒有署名,好多男生都爭看韓留的反應(yīng),那眼神好像在告訴韓留:那紙條是我寫的。
韓留對大家笑了笑,這個清晰的笑容一直到了放學(xué)還保留在同學(xué)們的記憶中。有諒解,更有一絲凄楚。
3
在回家的人流中,韓留推著自行車,步子一探一探。他剛要拐彎,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自行車。來人頭發(fā)很長,年齡倒不大,頂多十八九歲??礃幼泳褪潜环Q作“古惑仔”之流的人。“古惑仔”摸出一支煙,剛要點著,一看拿倒了,又倒過來,慢悠悠地說:“小瘸子,沒聽說過買路錢這一回事嗎?”
“沒有?!表n留說。
“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買路錢!”“古惑仔”說。
他隨手掏出一把刀來,惡狠狠地告誡韓留:“這可是我今天剛磨的?!?/p>
韓留的面容更加凄苦,他費力地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來。
“當(dāng)我是叫花子啊?”
“我就這么多了,你看這還有一塊手表,是我花五塊錢買的。”
“豈有此理。”“古惑仔”用了一個好詞,“敢戲弄我,弟兄們,上!”
一揮手,沒人。
“古惑仔”又大喊一聲,才從胡同里鉆出幾個“小小古惑仔”來,揮拳就向韓留撲去。
拳頭如雨點一樣落在韓留身上,瘸子沒法回擊,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
“古惑仔”們喊著號子,連踢帶打,有的人甚至還用手掐。只聽見“砰砰砰砰”無數(shù)個聲音過后,韓留覺得拳頭好像不是落在他身上,難道自己已被打得沒了知覺?
他疑惑地抬起頭來,看見地上倒了一大片“古惑仔”,一幫同學(xué)正望著他笑呢。
韓留的眼淚掉了下來,他被眼前陽光般的笑容感動了。
同學(xué)們哈哈大笑了起來,有的人還一腳踏到了“古惑仔”的肚皮上。陳默剛才是最賣力的,現(xiàn)在還在沾沾自喜:“班長呢?我們把他們送派出所得了!”
韓留趕緊接過話頭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也沒吃虧,放了他們吧?!?/p>
“那就放了?!?/p>
“古惑仔”們拔腿就跑,臨走前還用那無比悲慘的音調(diào),大聲喊了一句:“等著瞧,你得給我加錢!”
傻大個笑了:“還想著打劫呢?!?/p>
兩天過去了,平安無事。
4
耗子說:“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我有重大發(fā)現(xiàn),昨天韓留在公園門前又被那群人截住了要錢。韓留給了他們二百多塊呢。”
“真的還是假的?”
“騙你就是狗!”
大家看他下了那么大賭注,就都相信了。齊旗提議:“我們得想個辦法,整他們一下,替韓留報仇,哪能讓咱同學(xué)老受他們欺負!”
“不如報警。上次韓留攔住了,看現(xiàn)在得了吧,又被人家搶了一次。”
“報警!”大家一齊喊,把正巧走過的李老師嚇了一跳。
“誰跳井?”李老師問。
說報就報,時候已到。當(dāng)天他們就報了警,繪聲繪色地說了一大通“古惑仔”的長相。
“哈哈,又做了一件好事!韓留啊韓留,別怪我不告訴你,誰叫我總是做好事不留名呢?上次我抓一小偷送派出所,咱告訴誰了?”邱海晨說話如轟天炮。
大家聽了邱海晨的話,雖然都吐了一地,但還是都覺得這樣做對韓留最好。
可是,第二天,韓留沒來上課,直到放學(xué)也沒來。最后一節(jié)下課鈴響后,李老師來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拿出一封信來,念道:
親愛的同學(xué)們: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你們的幫助讓我終身難忘。實不相瞞,我是《新人報》的記者,要做一個“現(xiàn)在中學(xué)生同情心如何”的專題。于是我就扮演了一個學(xué)生進入了這個教室。
同學(xué)們的精神讓我感動。當(dāng)然,我還得找警察說清楚,那些“劫匪”是我花二百塊錢雇來的。
我所要告訴你們的是:一顆善良的心是你們一生的財富。
韓留
“信怎么沒寫日期?”李老師說。
“那他是不是瘸子?”齊旗問。
沒有人回答齊旗的話,同學(xué)們的心里只想著韓留提出的問題,整個教室靜悄悄的。
(責(zé)編: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