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份,我第二次取道四川去西藏昌都地區(qū)旅游。
卡西澤仁是我上次來時在類烏齊縣交的藏族牧民朋友,他三十多歲,身材高大,這次我又到了他家。他一見我就興奮地大叫:“拉那!(你好)噶地!(辛苦了)”熱情地把我讓進(jìn)帳篷,斟上滿滿一碗酥油茶,端上了羊腿肉。我也呈上了專門給他買的禮物。我倆敘著舊情,談得十分高興。
這時他的妻子帶著那條名叫班珠的藏獒回來了。令我驚奇和感動的是,時隔近兩年,班珠居然還認(rèn)得我,沖我發(fā)出嗚嗚的叫聲,表示歡迎。
在附近游覽幾天后,我想去攀登20里外的他念他翁雪峰,拍幾張雪景照片??ㄎ鳚扇实弥业挠媱澓?,非常擔(dān)憂地勸阻道:“近來那一帶野獸經(jīng)常出沒,像什么雪豹、棕熊、猞猁等等,兇猛得很,已經(jīng)傷了好幾個人,你還是不要去了!”
我一聽有野生動物出沒,反而更來了興致,說:“我一直發(fā)愁拍不到野獸,這下機(jī)會來了……你放心,我不會讓野獸傷著的?!?br/> 卡西澤仁沉吟片刻說:“我這幾天很忙……這樣吧,讓班珠陪你去,應(yīng)該沒有問題?!?br/> 我忙說:“太好了!謝謝!”
藏獒是舉世聞名的優(yōu)良犬種,現(xiàn)在歐洲許多優(yōu)良品種的牧羊犬都是它的后代。班珠就是一條不多見的純種藏獒。乍一看,它長得并不漂亮,甚至有點丑,大大的頭,面部和頸部的皮膚很松弛,一雙大而長的耳朵耷拉著,不過看久了也就習(xí)慣了。它的身材非常高大粗壯,四足健碩,力大無比。它的嘴也大得離譜,有點像獅子的嘴。班珠的勇猛、強(qiáng)悍和聰穎是遠(yuǎn)近聞名的,四五條狼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它能獨自放牧一大群羊。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背上登山包,帶著班珠出發(fā)了。來到山腳下,我不顧疲勞,興致勃勃地開始登山。當(dāng)?shù)氐暮0伪緛砭透?,兩個多小時后,就離雪線不遠(yuǎn)了。雪線以上是終年不化的積雪,極目遠(yuǎn)眺,銀峰林立,氣勢磅礴。我取出照相機(jī),興高采烈地拍攝起來。
突然,班珠發(fā)出一陣急切的吼叫,我忙轉(zhuǎn)身張望。啊!原來一個棕灰色長毛的龐然大物正朝我猛沖過來,相距已不足百米!它體長近3米,體重不下七八百斤,是棕熊!別看它塊頭大,跑起來一點也不慢,而且居然沒有聲音,如果不是班珠報警,到了背后我也發(fā)覺不了!
我本能地想對棕熊進(jìn)行拍攝,畢竟這樣的機(jī)會千載難逢。但我馬上發(fā)覺,這頭棕熊大嘴張開,目射兇光,很明顯是想吃我!轉(zhuǎn)瞬間,它又沖出幾十米!我估計,它很可能早就盯上我們了,一直靠樹叢和山石掩護(hù)悄悄尾隨。
班珠“嗖”地一聲迎著棕熊就撲過去!它的體毛豎起,精神抖擻,如一頭雄獅。面對強(qiáng)敵,它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棕熊壓根沒把一條狗放在眼里,以為它不過是虛張聲勢,咋呼一陣就會夾起尾巴開溜兒,所以毫不減速。轉(zhuǎn)眼間,二者相距已不足兩米,這時班珠倏地躍起,伸出銳利的前爪閃電般抓向棕熊的右眼。棕熊毫無防備,僅憑本能一低頭,班珠一下抓在它眼眶上,鮮血頓時噴濺出來。
得手后,班珠就勢躍了出去,落地后,又沖棕熊厲吼起來,意思大概是讓它趕快滾蛋。棕熊的傷口血流如注,很快變成了大花臉,眼睛也睜不開了。它發(fā)出凄厲的怪嚎,用爪子在面部亂抹,想將血止住。旋即,它發(fā)瘋般向班珠撲過去!
由于棕熊已加強(qiáng)了防范,班珠再想偷襲已不可能。而正面對陣,班珠的劣勢太明顯了,二者根本不是一個級別。在棕熊疾風(fēng)暴雨般的撲殺下,班珠只能靠靈敏的身體輾轉(zhuǎn)騰挪,左躲右閃。棕熊一口氣把班珠攆出了十幾米。棕熊見占不到便宜,便停止追殺,轉(zhuǎn)面又向我沖來!我嚇得冷汗直冒,不知所措。
棕熊沖著沖著,卻發(fā)出一聲慘叫,身子猛地一扭。原來,班珠在它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撕下一大塊肉!班珠又驟然躍起,跳到了棕熊的背上,并死死咬住了它的脖子!棕熊皮糙肉厚,毛又很長,班珠傷不到它的要害。
棕熊忍著劇痛,氣急敗壞地?fù)]掌向上打,卻根本打不到班珠,它又拼命地?fù)u擺跳躍,試圖擺脫班珠,班珠卻趴在它背上,死死咬住不松口。
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跑過去,想砸棕熊,卻不知從何下手,因為棕熊一直在狂暴地嚎叫舞動,我也怕誤傷了班珠。
突然,棕熊一下子躺在了地上,我以為這家伙完蛋了,卻不料它在地上打起滾來,把背部和脖頸使勁在石頭上蹭。這一招夠損的,班珠轉(zhuǎn)瞬間便被壓住了半截身子!它被碾得慘叫起來,不得不放棄棕熊,拼命跳出去,它的右后腿很明顯瘸了,只能顛著跑。棕熊見狀,一骨碌爬起來,撲過去,伸出黑糊糊的熊掌,照準(zhǔn)班珠的屁股上猛擊一掌。班珠被打得摔在地上,并接連翻了一溜跟頭,滾到了一個斜坡下。棕熊發(fā)出得意的大吼,沒再繼續(xù)追。
我見大勢不妙,轉(zhuǎn)身想跑,棕熊卻“嗷”的怪叫一聲,旋風(fēng)一般向我沖來。我的雙腿僵硬,像被抽干了血,看來逃跑已不可能,只能拼了!我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棕熊。它見我不跑了,也放慢了步子,在離我僅七八米遠(yuǎn)時,這個可惡的家伙居然站了起來,僅用后腿走路,前面兩個熊掌張開著,作出要“擁抱”我的架勢。
“救命!”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可誰能聽得見!方圓幾十里根本沒人。那一刻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恐怖了。我本能地掄起手臂,甩出石頭砸向棕熊。棕熊根本就不躲,那塊石頭等于給它撓癢癢。
我勉強(qiáng)抑制著急驟的心跳,又撿起幾塊石頭砸向棕熊,它非常靈敏地用爪子擋開了。突然,它低吼一聲,深陷的三角眼里射出兇狠貪婪的目光。它要對我下毒手了!
就在我萬念俱灰之際,忽然看到了班珠的身影!它正爬上斜坡,疾速向棕熊沖來!而棕熊只想著吃我,竟渾然不覺。等棕熊有所發(fā)覺時,班珠已猛然躍起,借著慣性向棕熊撲去,沖擊力太巨大了,猝不及防的棕熊被猛地撞倒在地!班珠又在它的胸口狠狠咬了幾大口。這下棕熊遭受了重創(chuàng),血流如注。棕熊開始向班珠瘋狂反撲。雙方拼盡全力,但班珠畢竟不是棕熊的對手,瞅個空擋,向后敗退去!
棕熊嚎叫著,在后面緊追不舍。它已經(jīng)明白,不把這條狗殺了,就甭想吃我。本來,班珠可以往山坡下跑的,可它竟然向上跑去。我明白,它是為了掩護(hù)我下山。由于它的舍命相救,我已經(jīng)脫險,可我怎么忍心獨自逃離?
棕熊獸性大發(fā),兇悍無比,一直死死追著班珠不放。一旦班珠被追上,必是兇多吉少。
它們跑出了幾百米,在它們前方,是連綿不絕的厚重的冰雪。班珠越跑越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突然,我恍惚覺得,冰雪層在移動!我以為是幻覺,但我很快聽到了巨大的聲響,冰雪層轟然而下,我馬上意識到,是雪崩!
雖然只是一次局部雪崩,但也有數(shù)萬噸的積雪呼嘯而下,場面驚天動地,棕熊見勢不妙,馬上轉(zhuǎn)身往回跑,可班珠不知為何卻向側(cè)面跳去。很快,洶涌的雪流和沖天的雪霧便把它們徹底淹沒了!
我轉(zhuǎn)身拼命地往山下跑,好在雪崩后勁不大,沖出千余米后便停止了。我見后面沒了動靜,才敢停下,累得癱倒在地。休息了一陣子,我又牽掛起班珠來,它怎么樣了,是否還活著?它全是為了我?。?br/> 我爬起來又往山上跑,跑到剛才呆過的地方一看,一切已面目全非,厚達(dá)幾米的積雪堆積在地上?!鞍嘀?!班珠!”我大聲呼喊著,沒有回音。我像個瘋子似地使勁挖起雪來,挖了一個坑又一個坑,直到雙手鮮血淋漓,完全麻木,可是什么也沒找到。
我徹底絕望了,趴在雪地上,像一具僵尸。突然,我聽到背后有腳步聲和微弱的叫聲,啊,莫非又有野獸?我艱難地扭轉(zhuǎn)身,向后望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班珠正朝我走來!
班珠全身沾滿冰雪,爪子上也有血痕,看來它是被雪埋住后又爬出來的。多么堅強(qiáng)!簡直是一個奇跡!休息了良久,我倆相互扶持,艱難地下了山。天黑前,我倆回到了卡西澤仁家。
我圍著火盆,一口氣喝了五碗酥油茶,身上才有了些熱氣。班珠也吃了幾塊羊肉。聽我斷斷續(xù)續(xù)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后,卡西澤仁慨嘆不已,連連說:“太險了,太險了!不過萬幸,總算是平安無事!”
“多虧了班珠,不然我……我真羨慕你,養(yǎng)了這么一條好藏獒!”
“沒錯,班珠是神賜予我的禮物,它也多次救過我呢!”卡西澤仁說。
“只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那只棕熊被雪埋住,肯定是死了。可為什么班珠卻脫了險,它明明是在棕熊前面的……”
“班珠的智慧有時超出人們想象……你剛才不是說,雪崩發(fā)生時,班珠不是朝側(cè)面跑的嗎?這就是關(guān)鍵。朝側(cè)面跑,可以盡量減輕冰雪的沖擊。而棕熊朝下跑,冰雪在后面追,速度極快,越積越厚,最終會把它壓住,必死無疑。雪崩雖然洶涌,但畢竟是柔的,只要護(hù)住口鼻,不窒息就沒事。積雪很疏松,內(nèi)部有些空氣,被埋住后,如果能臨危不懼,是可以爬出來的……”我聽了連連點頭,再次對班珠贊不絕口。
幾天后,我告別卡西澤仁和班珠,踏上了歸途。臨別時我們緊緊相擁,依依不舍。
一年來,我一直深深地思念著班珠,特別是在感到空虛和寂寞的時候,這種思念更是讓我不能自已。我多么希望能夠超越時空,瞬間回到美麗圣潔的高原,回到班珠的身邊……
?。ㄅ]自《西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