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賓是因為“反革命罪”于1960年4月被逮捕入獄的。他的罪名是歷史反革命加現(xiàn)行反革命。他被判刑十五年后,被關押在新疆第一監(jiān)獄接受勞動改造。王洛賓被關押在反革命隊,當時他已經年近半百,在監(jiān)獄里是“大齡犯”,是個病弱老頭。
泥磚上寫出《高高的白楊》
王洛賓在服刑期間,寫出了那首傳世之作——《高高的白楊》。
在王洛賓的同一個勞動小組中,有一位維吾爾族青年吾買爾江,他一直沉默寡言,幾天見不到他說一句話,留著一臉的絡腮胡子,胡子幾個月也不刮一次。慢慢地,王洛賓了解到,吾買爾江的姑媽有次來探監(jiān)時,告訴吾買爾江,他的妻子因為不屈于一個有權勢的家伙的侮辱,已經離開了人世,埋葬在屋后的一個荒灘上。姑媽在墳上插了一束當地盛開的丁香花。
聽到心愛的妻子離開人世的消息,吾買爾江從此留須不語,痛苦郁悶,王洛賓懷著極大的同情,想方設法安慰他,讓他開心。王洛賓哼著輕輕的歌曲,逗著吾買爾江高興,久而久之,吾買爾江也輕輕地唱起一些維吾爾族民歌。那既抒情又哀傷的音符深深地感染著王洛賓。王洛賓對吾買爾江說:“我要給你獻一首歌,寫給你也寫給你那位不幸的妻子?!庇谑?,在架子車吱吱呀呀輾轉的路上,王洛賓用一根樹枝一遍一遍地一行一行地在濕潤的泥磚上劃出一道道音符,慢慢地,《高高的白楊》產生了:高高的白楊排成行,美麗的浮云在飛翔,一座孤墳鋪滿丁香,孤獨地依靠在小河旁,一座孤墳鋪滿丁香,墳中睡著一位美麗的姑娘……”。
多年后,王洛賓在烏魯木齊市的一條繁華的街道上與吾買爾江邂逅相逢,倆人相擁而泣,《高高的白楊》這首歌曲已經唱遍天山南北,吾買爾江早已剃光了胡須,整潔的衣衫,愉悅的神情,顯得瀟灑又年輕,他在王洛賓面前,動情地唱起《高高的白楊》。
為《共產黨宣言》譜曲
王洛賓在新疆第一監(jiān)獄服刑期間,從青海獨立師調來一位警衛(wèi)排長余安青。
余安青值勤時,常常看見一個干瘦的老頭,坐在僻靜的一處墻角曬太陽,老頭頭發(fā)長,胡子也長,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不出這個老頭有多大年紀,在老頭的身旁放著一個破損了的瓷碗,半碗清水里泡著一副假牙,余安青走過去喊了聲“五號”,這老頭剎那間立正站了起來,像一根木頭似地立在余安青的面前。余安青問:“你服刑多少年了?”“報告首長,我服刑快十年了。”回答完這句話,余安青看見老頭缺了許多牙齒的嘴巴,這時,老頭迅速彎身從瓷碗的清水里拿起假牙套進嘴巴里,為的是在回答問題時再不要嘴巴漏風,余安青又問:“你還有多少刑期?”“報告首長,還有五年……”
余安青轉身走了好遠,回頭看見這個老頭還端端地立正站在那里,頓時他心里對這個老頭產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很快,他打聽到老人叫王洛賓,他感到震驚。因為,他從父親和母親那里,從中學的音樂老師教給他的音樂課中,早已熟悉了《在那遙遠的地方》、《達坂城的姑娘》等流傳的歌曲,從此,余安青開始時時關注著這個犯人,但是,王洛賓畢竟是“反革命中隊”的犯人,他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劃清界線。
但是很快,一件意外事件,一下子把22歲的青年軍官余安青和王洛賓的距離拉近了。
余安青有一位女朋友何芳,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學中學也同班同級,余安青參軍后兩人的情感更加深厚,然而突然有一天,何芳的父親——一位革命干部被揪了出來,被打成“叛徒集團”的骨干分子。一夜之間,恐怖和不安以及恥辱寵罩著何芳一家,在經歷了種種精神摧殘和折磨后,何芳患上了精神病,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余安青得到這些消息后,精神幾乎崩潰,在失眠的夜晚,他偷偷地寫了一首思念何芳的詩,詩的題目叫《離情》,詩寫好了,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能給任何人看,但他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他突然想到了王洛賓。
王洛賓看完這首詩,聽完余安青的敘述,久久地沉默不語。兩天后,王洛賓把為《離情》譜好的曲遞到余安青手里: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們一起唱吧!從那一天開始,余安青把王洛賓當成了知己。
有一天,王洛賓對余安青說:“我想為《共產黨宣言》譜曲?!?br/> 余安青詫異地問:“為什么有這么個想法?”
王洛賓說:“在我的童年時代,在北京我們的鄰舍公寓里,住著許多俄文專修館的學生,他們經常談論列寧贊賞列寧,后來我在這些學生那里讀了許多有關列寧的書籍,感覺到這是位偉大的革命家,他言行一致,一心為公。后來又讀了列寧對《共產黨宣言》的評述,我也反復閱讀了《共產黨宣言》,現(xiàn)在,我想用音樂譜寫它,描述它?!?br/> 很快,余安青找到了一本《共產黨宣言》送給王洛賓,并給他提供了幾張稿紙。
王洛賓精心譜曲,九易其稿,終于用中文、英文、俄文三種文字對照譜寫出了有著10個頁碼的《共產黨宣言》。
這首澆灌著王洛賓滿腔心血的傳世之作《共產黨宣言》,后來輯錄在他的相關專著中。
熊熊爐火旁的歌聲笑聲
十五年的獄中生活是孤寂而漫長的。與此同時,獄友們也有過一些短暫的終生難忘的歡樂時光。
挖土、和泥、燒磚、起窯、搬磚、碼磚,這一連串的勞動,是流水作業(yè),是一種需要團結協(xié)作、互相幫助、互相配合的群體勞動,因此,汗水中也滲透著友誼,滲透著互相的關照。
那時的監(jiān)獄,一個中隊便是幾百人,一個大屋一個通鋪住著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勞累了一天,大家最大的享樂便是圍著大屋中的火爐,坐著躺著,談天說地,講些故事,干些自己的事。
這樣的夜晚,這樣暖洋洋的火爐旁,獄友們以及王洛賓都是激情滿懷,大家忘卻勞累和艱辛,享受片刻的歡樂時光。王洛賓喝著爐火上熬煮的磚茶,啃著烤焦的香噴噴的包谷餅子,然后他清清嗓子,深情地給獄友們輕輕地哼唱《達坂城的姑娘》等情歌,有時也講講他在陜北時期與丁玲、塞克、肖軍、蕭紅等在一起的難忘日子。
1975年5月22日,王洛賓服滿了十五年的刑期后被釋放,監(jiān)獄管教服役長周啟勝把一張油印的只有巴掌大的填寫著王洛賓名字的釋放證遞到他的手里。
走出監(jiān)獄,王洛賓無家可歸,反而覺得更加孤獨,更加失落,但又無法回到監(jiān)獄。于是,王洛賓在烏魯木齊街頭流浪,他撿破爛,幫人看大門、看工地,用他60多歲的身體拉人力車。
直到1979年11月29日,粉碎“四人幫”三年以后,王洛賓接到烏魯木齊軍事法院的“刑事裁定書”,這份裁定書認為,經過認真復查,對王洛賓同志判刑所依據的幾個問題均不能成立,撤銷原新疆軍區(qū)軍事法院對王洛賓的判決。
不久,他接到邀請,赴北京完成大型歌劇《帶血的項鏈》的創(chuàng)作任務。
?。ㄉ?珍摘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