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竹書
在臺灣,警察抓錯人時有所聞。抓錯人的代價,是一條生命,或整個家庭往后多年的痛苦。以下這三位曾被誤抓的受害者,有人付出半生青春,有人家庭破碎,有人得去醫(yī)院看精神科……
無罪 家庭卻破碎
陳展鴻 23歲 臺南縣
陳展鴻至今搞不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只知自己白蹲了1年7個月的牢。
3年前,陳展鴻剛?cè)胛椴痪?,一天,兩個警察來軍營,說他入伍前涉及多起超商搶案,是幕后主謀。“他們還拿一只很大的棉花棒,弄進我嘴巴,說要測什么東西?!彼恢滥蔷褪球濪NA。
他的表達能力不是很好,腦筋也動得慢.出庭幾次,才拼湊出一些情節(jié):“我剛認(rèn)識不久的兩個朋友被抓,他們好像搶了11家超商,說我是其中四件的主謀,負(fù)責(zé)把風(fēng)?!背藘擅倌甑目诠募沂芎Φ某痰陠T都說沒看過他,監(jiān)視器也沒拍到他,而且他還有不在場證明。但沒想到一審還是判了陳展鴻9年徒刑。
他被關(guān)在南部軍事看守所。那是個毫無尊嚴(yán)的所在。牢房3坪(約9.9平方米)左右,“最多擠14個人,而且規(guī)定大便不能用衛(wèi)生紙,他們說衛(wèi)生紙堆太多會臭,只能用手擦,擦完洗手。”
陳爸爸是板模工,收人不定,還得撫養(yǎng)70多歲的老母。書讀得不多的陳爸爸,急得到處陳情,甚至去找“立委”。還到處借錢請律師,一審花了兩萬多(新臺幣,下同),二審花6萬。
二審法官曾問陳展鴻:“你不可能判無罪。如果刑期少一點,接不接受?”他答:“不可能,我一定上訴。”不知法官是不是在試探他,但二審宣判,他被改判無罪。
他以為這下終于能回家?guī)兔矣?,沒想到還要他補足役期?!爱?dāng)兵只要1年4個月,我卻被關(guān)1年7個月,關(guān)完還要繼續(xù)服兵役。”
最近,他終于補完役期回到家,家卻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家。“3年前出事時,聽說30幾個警察來我家搜,阿嬤被嚇到,中風(fēng),精神出問題?!彼麖男∮砂邘Т螅茏载?zé)。
這一天艷陽高照,阿嬤卻穿厚外套、戴頭巾,直說冷,眼神茫然看著愛孫。陳展鴻難過地說?,F(xiàn)在只想趕快找到工作,替家里減輕負(fù)擔(dān)。
特赦 青春喚不回
蘇炳坤 58歲 新竹市
2000年蘇炳坤獲得特赦后,7年來只能靠做小生意維生。20多年前他被抓走時,才36歲,是家具行老板,每月賺幾十萬。
蘇炳坤的冤獄案在臺灣司法界十分著名,歷經(jīng)四次非常上訴仍無功,直到7年前才獲特赦,沉冤得雪,但他的青春、事業(yè)、家庭,卻早已走樣。
1986年某天清晨,蘇炳坤被急促敲門聲吵醒,一開門沖進兩人將他拖上車,進了警局小房間,“他們把我衣服脫光,整個人被倒掛,用毛巾悶住我的鼻子,開始灌水,灌幾個小時……”當(dāng)天下午,警方開記者會宣布“破案”,像人們常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蘇炳坤被銬在角落,幾個警察英勇無比地站在鏡頭前。
據(jù)多年后的翻案調(diào)查,案情大致如下:男子郭中雄曾是蘇炳坤的工人,因偷材料,被蘇扣工資,因此結(jié)仇。1986年,郭中雄行竊某銀樓被捕,警方偵訊時,問他是否涉及另一家金瑞珍銀樓搶案,他不堪用刑只好招認(rèn)。警方又問:“金瑞珍有三個搶匪,另二人是誰?”郭中雄愣住,只好想想跟誰有仇,便想到蘇炳坤;第三人他編不出來,亂掰個“阿水”,其實根本無此人。
郭中雄所描述的犯罪經(jīng)過,自然與事實不符,例如郭中雄供稱由蘇炳坤開車去搶劫,但蘇根本不會開車;甚至當(dāng)警方拿出贓物要金瑞珍老板認(rèn)領(lǐng),老板也拒領(lǐng),因為不是他的。
蘇炳坤一審無罪,二審卻改判15年重刑,且不得上訴。幸好不少人都知道蘇炳坤有冤,沒有檢察官愿意抓他,諸多的“法外情”,讓他提心吊膽躲了10年。家具行早就倒閉了,蘇太太從老板娘變成工廠女工。1997年,新任檢察官下令抓人,蘇炳坤還是進了監(jiān)獄,期間四次上訴均被駁回,他絕望到嚎啕大哭。
“30幾歲被冤枉到50幾歲,青春沒了,事業(yè)沒了,刑囚我的那些警察,一個道歉都沒有?!彼B冤獄賠償都被駁回,“司法院”說他只是“罪行宣告無效”,并非無罪。
他曾在住家附近遇到郭中雄,當(dāng)時郭已出獄。一看見郭,他沖上前:“你把我害這么慘,有沒有良心?”郭中雄不敢直視他,只說他認(rèn)錯人。
蘇炳坤真的怕了!出獄后他幾月幾號碰到誰、講什么重要話,都記在記事本上。即使安全坐在家中,他仍眼觀四面,無法放松。
警察犯錯理直氣壯
張景富 29歲 臺北中和
也許因為當(dāng)了7年老師,張景富看來像個研究生,舉止斯文,講話有條有理,他說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四個警察當(dāng)街毆打。
去年11月28日晚上12點,張景富從健身房游完泳出來,到一樓抽煙、等朋友。忽然兩個彪形大漢把他架住,隨后兩個穿防彈背心、自稱是警察的男人跑來?!拔乙詾樗麄兪谴跬?,一邊掙扎一邊向路人呼喊:我被搶了,幫我報警?!逼渲幸粋€男人揮拳打他的臉并把他強押在地,“然后一把手槍抵住我腦門說:‘再動就開槍。我嚇得血、汗、鼻涕混在一起流下來。”
后來,一輛警車開來,張景富以為警察來幫忙了。不料警察搜他背包,然后說:“好像抓錯了?!庇谑撬腥俗鼬B獸散,只留下一個警察跟他說:“我們在緝毒啦,對面汽車旅館在販毒,你看起來行跡可疑?!睆埦案毁|(zhì)問他是哪個單位?“我們是在執(zhí)行公權(quán)力。”警察說完,留下電話就走了。
朋友陪他掛急診,他用手機拍下傷勢,也開了驗傷單。二天后,張景富被叫去和解,現(xiàn)場有二位“議員”,還有他父親。“有個警官舉起手高傲地說:‘我手掌被打穿,不過賠我8萬多,你那個鼻子要多少錢?我聽了,跟警察說我不缺這個錢,我只要懲處。”
三周后,張景富托記者朋友報道這件事,警察才終于做了懲處,他父親卻暴跳如雷,“我爸直說警察惹不起,他怪我不賣‘議員面子,還強出風(fēng)頭丟他的臉。”因為這件事,他們父子幾個月不講話。
事發(fā)后,張景富失眠三天,他去醫(yī)院看精神科直到現(xiàn)在,鼻子也還在整形治療。他從此不再晚上去健身房,不敢走暗巷?!拔夷莻€記者朋友跑社會新聞,常拍尸體,他跟我說,你反應(yīng)過度了啦,這就是社會,你要習(xí)慣。”
(責(zé)任編輯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