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龍

上灣李村有個李大爺，今年六十多歲了，還是獨身一人過日子。說起李大爺?shù)幕橐?，村里的人都有許多感慨，說這個李大爺真是個沒媳婦的命。他的長相并不差，濃眉大眼，虎虎生氣的一個大男子，頭腦也沒什么毛病，可婚姻硬是陰差陽錯沒有結果。沒想到現(xiàn)在老都老了，他卻春心萌動，玩什么時尚征起了婚。村里的女人們個個都搖頭說：這個李老頭不知是中了哪門子邪，身子都進半截土了，還有心思想女人。除非返老還童，要不就是錢多了沒處花吧?

最先知道李大爺要征婚的是鄉(xiāng)中學老師李文斌。那天，李老師正好休假在家，一抬頭，見李大爺走了進來，李老師趕緊起身讓座。李大爺忸怩了幾下，并沒有坐，好像有什么事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李老師心里明白，李大爺一定是有什么事找他，平常他是很少到別人家去的。果然，李大爺終于開口了，說請李老師幫忙寫個東西。李老師爽快地說：“好啊，寫什么?”

“給俺寫個征婚啟事吧?！闭f完這話，李大爺好像放下了重負，長長地松了口氣。

什么，征婚啟事?李老師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勺屑氁换匚?，李大爺明明白白說的就是這四個字啊!李老師轉念一想，或許他是幫別人辦這個事吧，就說：“大爺，不知你要為哪個征婚?”李大爺這下有點不高興了：“你這孩子，我孤身一人還能給誰操這個心呢?”

盡管李老師心頭有許多疑問，但還是按照李大爺?shù)囊?，很快就擬好了一則征婚啟事。李大爺?shù)恼骰閱⑹掠悬c獨特，但也很簡單，大意是這樣的：李有財，男，61歲，未婚。現(xiàn)欲尋一農(nóng)歷七月初七日出生、年齡為59歲的女人終生為伴。有意者請與某某省某某縣某某鄉(xiāng)某某村李有財聯(lián)系。

李老師不明白地問李大爺：為什么一定要征那個年齡那個出生時間的人，這樣范圍太小，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李大爺笑道：“只因俺的命不好，瞎子給俺算了命，說只有那樣的女人才可以與俺相配?！?/p>

寫好啟事后，李大爺又請李老師為他選擇幾家全國性的報刊刊登，至于費用方面，不管多少都可以。當下，李大爺掏出1000元錢給了李老師，說多還少補，務必早點把事情辦妥。

李老師回到學校后，把此事當作笑話講給別的老師聽，大家都覺得好奇，反而越要認真給李大爺辦理。他們把學校訂的各種報刊都找來，一家一家地為李大爺挑選，當天就把事情辦妥了。李老師還專門請假回家向李大爺作了匯報，一共在五家報刊上發(fā)了這個征婚啟事，剛好每家都是200元。李大爺這才高興地笑了，緊緊抓住李老師的手說：“真該謝謝你為俺辦了一樁大事!”

不到三個月，李大爺?shù)恼骰閱⑹孪群笤谖寮覉罂橇顺鰜?。李大爺手捧著鄉(xiāng)郵遞員送來的報刊，好像提前摟著了媳婦似的開心地笑了。

李大爺征婚的事一公開，馬上成了全村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了。大家見了李大爺不再是問他吃過了沒有，而是問有消息嗎?李大爺也總是笑呵呵地說：“還沒有?！贝蠹叶伎吹贸鰜?，不管有沒有消息，李大爺都很開心。人一開心，也就顯出精神來，連先前彎下去的腰背也伸直了許多。大家議論開了，說這李大爺?shù)恼骰閱⑹聞偟浅鰜砭瓦@樣了，要是真能找到一個媳婦兒，打了大半輩子光棍的李大爺還不知要高興到哪兒去呢，說不定真能返老還童哩!

又一個月過去了，李大爺終于等來了消息。

那天大家都在村頭的樹底下閑聊，郵遞員小王停下來喊李有財拿信。早有腿快的去報告給李大爺，李大爺果然激動地跑出屋門，顫抖地從小王手中接過那信。大家起哄地要李大爺拆開看看，李大爺說那可不行，他得回家慢慢看。

以后的日子里，李大爺隔三岔五地都能接到幾封應征信。李大爺不公開這些信的內容。村人越發(fā)好奇，想從李大爺口中探出一些蛛絲馬跡，問他找沒找到意中人?？衫畲鬆斠廊贿€是笑呵呵地說：“還沒有哩?！?/p>

李老師也到李大爺家去過兩次，那是李大爺請他去的。顯然，李大爺把應征來的信和照片都給他看了。大家這才從李老師口中得知，給李大爺寫信的女人還真多，雖有七月初七出生的女人，但不是那個年齡的，甚至還有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也寄來應征信和照片。大家聽了深感驚訝，真搞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什么樣的想法，二十多歲的女子怎么還會看上六十多歲的老頭?讓他們更搞不懂的是，李大爺為什么不從那么多應征的女人中挑一個呢?他自己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兒，還能像年輕人那樣挑挑揀揀嗎?本來他在年輕時吃的就是這個虧，就不怕悲劇重演?這個李老頭呀，也不知到底要玩什么花樣出來?

不但大家有這樣的想法，連一直為李大爺操辦此事的李老師都有想法了。那些應征信他基本上都看了，還真有幾個挺合適的，可李大爺偏偏認死理，說不符合年齡條件。李老師想想真是好笑，在心里說怪不得李大爺年輕時的婚姻陰差陽錯沒有結果，看來就是認死理的下場吧!說內心話，李老師開始還對李大爺?shù)恼骰楦信d趣，準備認真地幫他參謀參謀，現(xiàn)在看到這種情形，他的心也淡了，索性不去關心了。你認死理就認死理吧，看看什么時候能征到一個真正的媳婦兒?

李老師可以丟下李大爺?shù)恼骰榇笫虏还?，可李大爺卻不能不找李老師。這不，他又找上門來。

晚上李老師正在家看電視，李大爺急匆匆地找上門來。看到他那個樣子，李老師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見李大爺激動地拿著_封信說：“終于找到了!”李老師不以為然地抽出那封信，沒想里面并沒有什么信紙，只有一張照片掉了出來。李老師撿起來一看，差點笑出聲來。原來那照片上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婆，看上去比李大爺還蒼老。李老師不相信地指著照片上的人說：“就是她?”李大爺搶過照片，擦擦上面的灰塵，捧在手心說：“當然是她!”李老師揚了揚手中的空信封，問：“信呢?”李大爺說：“她不認得字?！?/p>

李老師這時心頭突然一亮，問：“原來你們早就認識?”李大爺這下回答得很干脆：“30年前就認識了?！崩罾蠋熋靼走^來說：“原來你是在尋人啊!”李大爺狡黠地一笑，點了點頭。

這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故事呢?李大爺慢慢地給李老師解開了這個謎團。

30年前，那時的李有財還只有31歲，在生產(chǎn)隊里算得上是一個強壯勞力。那時，他與鄰村的姑娘荷花偷偷地談上了對象，可當他去提親時，卻遭到了荷花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唯一的理由就是李有財?shù)某錾聿缓茫歉晦r(nóng)。荷花在家尋死覓活地鬧了幾場，還是沒有打動父母的心。那個年代，一個人的出身可以決定一生的命運，找對象首要條件就是要出身好。正在這個時候，荷花家有一個遠房親戚在外地當兵回鄉(xiāng)探親，在荷花父母的央求下，他把荷花介紹給了外地的一位戰(zhàn)友。父母的意思是，寧肯女兒遠嫁，也決不讓她嫁給出身不好的李有財，這樣還可以讓李有財死了心，斷了今后的麻煩事。

荷花那晚來找李有財，他們先想到私奔，又覺得那條路走不通。要知道，那時候這樣做可是破壞軍婚，是大罪呀!后來他們又想以死來抗爭這場婚姻，可李有財不甘心呀，更不想讓年輕漂亮的荷花為了他而永遠消失。李有財只好狠下心來與荷花分了手。分手時，荷花要李有財?shù)人?年，3年后她離婚回來?？衫钣胸敭敃r發(fā)誓說：“不，我要等你30年。如果30年后你們夫妻還和睦如初，你就回來看我一眼；要是30年后你們沒有了愛，那就回到我的身邊來?！?/p>

荷花一去就沒有再回過娘家，她是在記恨父母。如今，整整30年了，或許荷花早已忘記了當初那句話，但李有財沒有，他一直記在了心里。所以，他發(fā)出了那個征婚啟事。他想，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緣的話，那么荷花就會看到他的征婚啟事，那么他30年的等待就會有結果。

聽完李大爺這個故事，李老師真是感嘆不已?，F(xiàn)實生活中還真有這么癡情的男人，難得啊難得!

李大爺仔細端詳著照片，說：“看樣子，她過得并不開心，那么憔悴?！?/p>

接下來的事是李老師給李大爺回信。李老師還沉浸在那個故事氣氛中，信寫得相當感人，當他念完一遍時，李大爺竟然老淚縱橫了。

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李大爺天天在村頭盼信。信倒是時常有，就是沒有他等待的那一封。

有一天，村里來了一位陌生的年輕人找李有財。李大爺一點也不認識，以為找錯了人。那人仔細看了看他，沒說話，而是拿出一個小手絹來交給李大爺。一見此物，李大爺大驚失色。這手絹可是30年前他送給荷花的唯一一件東西，怎么會在這個年輕人手里?這么說來，這年輕人是荷花的……

李大爺緊緊抓住年輕人，千言萬語涌上心頭，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年輕人開口道：“你的征婚啟事我看到了，可你為什么不早一年發(fā)呢?我媽媽盼著這一天太久了，直到她遺憾地離去?！崩畲鬆斃蠝I一下子涌了出來，哽咽地問：“荷花她——”年輕人說：“我媽媽去年過世了。她與我爸爸總是相處不好，兩人經(jīng)常吵架。去年她臨終前交給我這個手帕，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叫李有財?shù)娜苏宜?，讓我交到這個人手中?！?/p>

年輕人一個勁地搖頭說：“真搞不懂你們那一代人的事，為什么要立個30年的約定，為什么不是20年、10年?或者當初勇敢點，那就不會有今天的遺憾了?！?/p>

李大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摟住懷里的那塊小手絹和那張照片。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