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葉
相愛與相殘
動物間的戀愛實在有趣。
首先它們也得備送禮物。在求偶之際,雄翠鳥都要潛入水中為雌鳥捕捉肉肥味美的鱒魚,以此表明自己是個捕食能手,能為雌鳥提供產(chǎn)卵期所需的食物。而在未接到雄鳥送來的禮物之前,白嘴端雌燕鷗也是不會接受雄鳥的求愛的。
是不是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其次它們也很善于炫耀和誘惑。雄孔雀長久地展示著他那色澤奪目的尾屏。蝴蝶則集炫耀與誘惑于一身,不但會充分地扇動自己那雙美麗絕倫的翅膀,還會分泌出一種特殊的香氣來吸引雌蝶。與上述相比,奎利亞雀和園丁鳥的炫耀方式大約是最特別的了。它們必須當著雌鳥的面表演一下筑巢建房的技巧,以此說明自己完全有能力構成一個家庭。
是不是也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再次它們似乎亦很容易由愛而生恨。
一只雄蝎正在向母蝎求愛,母蝎沒有動靜。雄蝎又小心翼翼地獻著殷勤。母蝎微微地動了一動,似乎想要反抗。雄蝎便迅速地伸出了鐵鉗,鐘情的配偶頃刻間變成了可口的獵物。
與蝎子相反的是,在蜘蛛的求偶過程中,母蜘蛛隨時都有可能把雄蜘蛛吃掉。剛才還得意洋洋的新郎,轉瞬間可能就成了婚宴食品。那些在求愛時對雌鴨恭順得像位紳士似的公鴨也比蝎子和蜘蛛好不到哪兒去,它們常常會竭力迫使那些尚未產(chǎn)卵的雌鴨與它們交配。許多雌鴨會在這個過程中身受重傷,甚至死去。無論當初多么愛戀多么纏綿,現(xiàn)在存留的似乎只有傷害和痛楚。
是不是還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當年輕的它們費盡心機地想要擁有愛和享受愛時,它們是否想到了此時的慘狀呢?
作為獸類,也許它們不知道。那么,人呢?
每當看到那些忠貞愛情的鳥兒,如丹頂鶴、白鸛、海雕、信天翁時,我就會不無遺憾地想:有些人還真的不如這些純摯的動物。
思維的境界
動物似乎是具備思維能力的。
在一次快樂的重逢中,兩頭大象擺動著耳朵互相招呼著,它們伸出長長的鼻子擁抱著,并且不時制造出一些我們?nèi)祟惙Q之為接吻的場面。它們以特有的動作和聲音傳達著感情。聰明絕頂?shù)娜祟?,此刻被茫然地關閉在它們的世界之外。
一只名叫塔菲的海豚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強化訓練后,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進行一些人類無法承受的工作了。它能夠在深海水底為自己拍攝,讓人們根據(jù)畫面上它皮膚變形的程度來判斷水壓對它身體的影響。它甚至會記住在浮到水面上時向一個容器中呼氣,讓人們以此測量到它一次呼吸的耗氧量。它還能在昏暗的條件下設法捕食,還能在海下同幾公里外的同伴相互交談。
多么聰明而神奇的動物!
人們一向認為:把人類與動物分隔開來的最大鴻溝就是人類會使用工具與技術,而動物并不會?,F(xiàn)在看來,這個結論并不完全正確。射水魚會向遠處的小昆蟲噴出一股水流,把它們打入水下吃掉。海獺會把一塊石頭放在肚皮上當作砧子,在上面用另一塊石頭動作熟練地敲開貝殼。黑猩猩則會很自然地用手邊的舊塑料帽盛水喝。
如果不是它們具備與生俱來的智能,那么有誰告訴它們這些、教會它們?nèi)绱四兀恳苍S它們的腦海中沒有語言、沒有文字、沒有種種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明概念,可是它們確實完整地為自己保持了一個自己理解中的世界。
人所能做的,不也是僅僅如此嗎?
可動物似乎比人還要完美。它們既可以運用大腦的思維來支撐生活和感情的必需,又不必為抵押貸款發(fā)愁,也不必為戰(zhàn)爭和核武器擔憂,更不必為歷史的傷口而痛楚流淚,為未來的天空而絞盡腦汁地去勾描藍圖。它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于自身的存在。
也許這是最低境的智慧——然而同時不也是最高境的智慧嗎?
【原載2007年10月B《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