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Xi
最吸引他的,莫過于她那雙傾國傾城的手。
潘建豪從未見過在手上如此大做文章的女人。十指纖細修長,顆顆指甲都在美甲店里打磨得珠圓玉潤,每一只上面都盛開著一朵暗自妖嬈的花朵,或玫瑰或罌粟或百合……
致命的打擊是突如其來的,像夏季里的第一場梅雨,以悄無聲息的方式詭異地揭開了潘建豪生命中另一場不見天日的陰暗與潮濕。
他發(fā)誓,他并不是故意偷聽燦菲與別人講電話的。
雖然,從始至終他一直緊張地躲在玄關(guān)旁的百葉窗后目不轉(zhuǎn)瞬地盯著那個窈窕曼妙的身影,生怕遺露下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她穿著細細窄窄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冷艷、高貴,像只不可一世的白狐。
但那個電話摧毀了她臉上的圣潔與高貴,在接通電話的一瞬間,她的臉變得慘白,她本能地向四處張望,確定沒有危險后,壓低聲音用警告的口吻對那邊說,不是不讓你往我家里打電話嗎?
僅此一幕,便已足夠。
洗手間里的水管在無止境地漏水,響在他的耳里竟是分外的刺耳。
他感到,窗外的風景在快速地倒退,就像一種無法挽回的離開。
他絕望地想,她一定是另有所愛了。
百葉窗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的表情沉默而危險。
莫小郁是一個妖精,一個在任何季節(jié)里都不穿胸衣、在任何季節(jié)里都穿絲襪的妖精。
最吸引他的,莫過于她那雙傾國傾城的手。
潘建豪從未見過在手上如此大做文章的女人。十指纖細修長,顆顆指甲都在美甲店里打磨得珠圓玉潤,每一只上面都盛開著一朵暗自妖嬈的花朵,或玫瑰或罌粟或百合。而距這些花朵一指之遙的位置上定會有一圈或兩圈閃著奪目光芒的鉆戒。
這是一個愛惜自己的手甚于愛惜自己生命的女人,她把自己的第二張臉保養(yǎng)得很好。
而她的第一張臉則是一朵飄忽不定的云,眼影、腮紅、唇彩,種種散發(fā)著香艷氣息的化妝品將她那張五官精致的臉武裝得天衣無縫。他甚至無法從她那帶著假睫毛的眼睛里窺出她的所思所想。
她的著裝打扮徹底顛覆了她職業(yè)的本身,她是一個護士,一個白衣天使,私底下卻是一條香艷至極的美女蛇。
他想,這樣的女人很危險。
他又想,這樣的女人在床上一定更危險。
他還想,如果和她接吻,是蘇打水的味道多一些還是香奈爾香水的味道多一些呢?
他很想嘗試一下。
于是,在三年前一個不算意外的午后,一場艷遇就那樣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
潘建豪和燦菲已經(jīng)好久沒有行使過夫妻之實了。
自從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不幸在浴缸里溺死后。
是一件很慘痛的回憶,一旦想起,便有鮮血絲絲滲透記憶的屏障,撕扯得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撕心裂肺的疼。
只有十二個月大,粉粉嫩嫩的,一個長得像極了燦菲的小美人胚子,叫橙橙的。
小東西在七個月時起就會滿地走,張著嬌潤的小嘴咿咿呀呀地自說自話,是夫妻倆在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寶。
慘劇發(fā)生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那天窗外的知了在樹梢引吭高歌,邁克爾·杰克遜的歌曲在客廳里激昂猛烈地滑動。一切看不出一點血腥和不祥的端倪。
夫妻倆大張旗鼓地要給橙橙洗澡。
浴室的大浴缸里放了滿滿的一池清水。
燦菲執(zhí)意要出去給寶貝買痱子粉,其實家里本來是有的,但是她一口咬定國產(chǎn)的可信度不高,非要下樓去重新買一瓶進口的。
她出門后,潘建豪便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逗寶貝玩,小東西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這時,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電顯,是莫小郁的電話號碼。
他將一大堆玩具丟給橙橙,就閃身出了門。這個女人總是讓他迫不及待,即使只是一個調(diào)情的電話。
他不知和那個妖精聊了多長時間,只知在他倆正聊得難分難舍之際,他突然聽到浴室里傳來燦菲一聲凄歷無比的慘叫。
電話在他的手里僵住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后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拔腿沖了進去,看見燦菲正以頭拼命地撞浴缸,發(fā)出陣陣母狼般的嚎叫。而他的寶貝,他那只有十二個月大的橙橙,正臉色青紫地仰面飄在浴缸里,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他像只木偶一樣任由燦菲瘋了一樣地捶打。
橙橙入殮后,他驅(qū)車前往莫小郁的家,綁住她的手與腳,瘋狂地與她做愛,最后癱在地上嚎啕大哭。
莫小郁的家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偷情場所了。
尤其那張形似觀音菩薩身下蓮花座的大床,更是他們翻云覆雨的最好輔助工具。
但是如果這世上真的有觀音菩薩的話,當她看到她的蓮花座被這兩具瘋狂糾結(jié)的身體攪動得凌亂不堪時,定會臉色緋紅,輕蹙蛾眉,在心中默念罪過、罪過的。
莫小郁的臥室是華麗的粉紅色調(diào),室內(nèi)燈光邪惡、曖昧,處處散發(fā)著誘人墮落的味道。
在一次忘情的纏綿后,莫小郁曾帶著挑逗式的口吻問他,親愛的,為什么不問我曾帶過多少個男人回家。
她這樣一個風情妖嬈的女子是不甘于只為一個男人暖床的。對此,他心知肚明。
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了?他說,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你生命中的群眾演員,包括我?;蛘呶冶人麄兏咭患墸陕啡思咨壍侥信浣?,但卻永遠無法做到男主角。因為在你這座舞臺上已經(jīng)有人先我一步拿走最佳男主角獎了。
她臉上妖冶的笑有些僵硬,這話從何說起?
他對她的敏感和慌亂全然不放在眼里,他拈起一根煙,有一搭無一搭地吐出一口煙塵,用眼神向床下一瞟,那雙軍用皮鞋,誰的?
她的臉一下子就變了顏色。
從來的第一次他就看到了,那雙鞋,古老的土黃色,粗糙的牛皮質(zhì)地,映射出久遠的年代氣息,卻每一天都被擦得光可鑒人,可見主人對它的重視程度。
她輕輕一笑,以掩飾之前的失態(tài),不愧是本城最有名的律師,連這樣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是誰?他帶了幾分好奇,竟絲毫沒有吃醋的意味。
是我的前夫。她神情中很是帶了幾分落寞。
人呢?
和另一個女人私奔了。
很簡單的一句回答,但卻足以讓他懷疑起這幾個字的真實性來,他有一萬個理由相信,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別忘了,他是從事什么職業(yè)的人,任何一個做過虧心事的人在他犀利眼神的逼視下都足以原形畢露。
潘建豪有時會自嘲地想,一個懲惡揚善的律師,一個治病救人的護士,倆個從事這樣高尚職業(yè)的男女在背地里竟做著如此不堪于世的丑陋勾當。人性當真是這世上最不可琢磨的東西。
而關(guān)于莫小郁的心有所屬,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他此生最愛的女人只有燦菲,可她卻那么無恥地背叛了他。
發(fā)生了一件震驚全市的大案。
數(shù)年前因為過失殺人罪而被判入獄數(shù)年的林百強越獄潛逃了。其實這件事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發(fā)生了,警方礙于顏面事先并沒有向公眾發(fā)布此消息。但一個月過去后,還沒有峰回路轉(zhuǎn)的跡象,只能略帶慚愧地將此事大白于天下了。
第一個知道的是潘建豪,說句心里話,他很震驚,他懷疑林百強的越獄是另有目的的。當時他是他的辯護律師,一切的證據(jù)對林百強都很有利,他的確是過失殺人。他只是路見不平救了一個被歹人強暴的弱女子,但歹徒很囂張,激憤之下,他錯手殺了他。但事后才知道,那個歹徒是本省公安廳廳長的三公子。之后的情節(jié)便很惡俗了,潘建豪架不住金錢和權(quán)勢的壓迫及誘惑,只能低頭,林百強便由入獄三個月改判了三十年。這是他律師生涯中惟一的一個污點。
他一定是出來報復的。
似乎隱隱有一股不祥的陰云如同烏鴉一樣黑漆漆地布滿了他的頭頂。
自從橙橙死后,很長時間燦菲都帶著仇視的目光看著潘建豪,她甚至用緊閉的房門來回應(yīng)他排山倒海的熱情。但是她是他的妻子,她有責任去行使一個女人對她丈夫所應(yīng)盡的義務(wù)。
在一次溫存不成后,潘建豪憤怒了,他史無前例地動用了蠻力。他將那個嬌小的身軀扛在肩上,狠狠地摔在了席夢思上。
那其實并不是一場你情我愿的男歡女愛,至少燦菲是抗拒的。從始至終她一直對著他的臉啐罵:劊子手,混蛋,流氓。
這讓他更加憤怒,一股近乎暴虐的力量支配了他,他瘋狂地扯去了燦菲的睡衣,那里面久違的風景仍是那樣的誘人和鮮活。他一頭跌進去,深深不能自拔了。
燦菲也是寂寞的,否則她不會由最初的抗拒變?yōu)樽罱K的迎合,甚至比他還要主動。
驚心動魄的歡愛后,像破碎的電影膠片一樣,他腦子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閃過浴缸里那個小小的、面色青白的女嬰尸體。她緊閉的雙眼如同一道致命的閃電一樣擊中他內(nèi)心最柔弱的部分,他一把抱住燦菲,夫妻倆失聲痛哭。
禁錮的欲望在有了初次的突破之后便成了無可回避的毒蛇,纏纏繞繞,撩撥身心。
解欲的結(jié)果是,燦菲再一次懷孕了。
他絕望地想:她怎么又懷孕了呢?
潘建豪決定跟蹤燦菲,是在他發(fā)現(xiàn)存折里少了三十萬塊后。
是個寒涼如水并隱隱伴著某些兇兆的夜。
他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狗一樣躲在角落的陰影里,沉默而危險的目光對著那個嬌小的身影緊追不舍。不知為什么,在謎底即將揭開的一剎那,他竟隱隱有些興奮。
有一個戴墨鏡的男子闖入了他的視線,他的脊背瞬間有發(fā)涼,那個男人,那個一臉霜塵的男人,即便化成灰他也認得,他就是他的死對頭,林百強。
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他已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那男人從燦菲的手中拿過一個厚厚的紙袋,然后舉止不無輕浮地用手在她的臉上摸了一下。而他的女人,燦菲,朝他乞憐地笑著。
這是一個讓他萬分屈辱的畫面。
燦菲回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潘建豪躺在床上熟睡,發(fā)出均勻平和的鼾聲。
她像一只剛剛偷情回來的母貓,面色潮紅,就連那極力壓制的呼吸都帶著一股罪惡的情欲味道。
她躡手躡腳地脫下高跟鞋,換上睡裙,拿過角柜上一杯已然冰冷的牛奶,一飲而盡。她最近睡眠不太好,睡前喝一杯牛奶的習慣是最近才養(yǎng)成的。
她鉆進被子里,在他的身邊安靜地躺好。潘建豪忽然睜開眼睛,詭異的月光在一個瞬間直射進他的眸子里,琥珀色的眼珠竟像豹子一樣充滿了凜凜寒氣。
那個男人是誰?他毫無預兆地開口。
燦菲的身體全無防備地彈了一下,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他一直都在清醒著。
然后,一股致命的疼痛從她的小腹深處傳來,那疼痛排山倒海,她抑制不住地呻吟出聲,抓住潘建豪的胳膊,建豪,好痛。
他對她的疼痛視而不見,那孩子是他的嗎?
她的全部感知已被疼痛主宰,她沒聽清,忍痛問到,你說什么?
我不能生育,我曾經(jīng)檢查過的。
她被疼痛扭曲的臉上竟出現(xiàn)了幾分啼笑皆非的神情,你說什么?你不能生育?開什么玩笑?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今天那個男人是誰?
她不難以置信,你跟蹤我?
林百強,我的十世冤家。他慘淡地笑了,我做夢都沒想到,我此生最愛的女人竟和他搞到了一起,并懷了他的孩子。
由疼痛引發(fā)的冷汗在她的臉上汩汩冒出,但再怎樣尖銳的痛苦也比不上他話中的羞辱。
有鮮紅的血順著她的小腿緩緩流下,她縮起身子,雙眉糾結(jié),唇色蒼白。你在胡說些什么,在這之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他打電話給我,向我索要巨款,否則就要向你下毒手,我怕你遭遇不測,所以就去和他見面。建豪,你生氣了?
他胸口有一根青筋在汩汩跳動,這跳動即將引發(fā)全身血液大崩盤。他的手痙攣著,喃喃地說,這不是真的。
燦菲疼得已無法自制,她哀叫,建豪,怎么這么疼啊,天,我流了好多血。然后她猛然預感到了什么?是不是你在牛奶里放了什么東西?
他脖頸僵硬,似乎已無力再支配自己這具行尸走肉的皮囊,聲音也破碎得像風中找不到歸宿的蒲公英,我在里面放了墮胎藥。
她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三年前,因為夫妻多年不育,潘建豪曾去醫(yī)院做了精子檢查,檢查的結(jié)果是他精子的存活率極低,他不能生育。而給他做檢查的正是莫小郁。
她為什么要騙我?
潘建豪給莫小郁打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的只是一個冰冷而禮貌的女聲,您撥叫的用戶已停機。
半個月后,警方在盤山車道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車禍的現(xiàn)場,一男一女兩具尸體,死相極其可怖,男的是林百強,女的是莫小郁。他們身邊的空地上灑滿了花花綠綠的百元大鈔。據(jù)警方調(diào)查,倆人是因車速過快,不慎撞上公路護欄才發(fā)生慘禍的。
莫小郁是林百強的結(jié)發(fā)妻子。
許多年后,潘建豪都不敢面對燦菲的那雙眼睛,他不敢告訴她,橙橙其實是他親手溺死的。
(責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