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飛揚

鐘穎，她是這個冬天我們能遇到的最美麗的女孩兒。媽媽命懸一線，鐘穎的生命也有危險，勇敢的女孩在一座城市的淚花中，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選擇，把自己55％的肝臟獻給了生命垂危的媽媽……

災難襲來，貧窮的家庭與死神抗爭

2006年12月26日，四川華西醫(yī)院外科大樓10層62號病房，鐘穎正在爸爸的幫助下用午餐，嬌小的身體極度虛弱，大顆汗水滲出額頭，但她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微笑著同人打招呼，微笑著問候旁邊病床上的姐姐。她開心地說：“我的媽媽活了，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像以前那樣生活了……”她的堅強和微笑照亮了小小的病房。

鐘穎的媽媽易萍今年44歲，爸爸鐘友賓43歲。12年前，他們都是四川省渠縣外貿(mào)公司的職工，1994年，因公司效益不景氣，鐘友賓夫婦雙雙下崗。幾年里他們一直沒掙到什么錢。2005年7月，鐘穎考入四川大學廣告系。

那天，夕陽拉長傍晚的街道，鐘穎懷揣著錄取通知書。她決定把喜悅埋藏在自己心里，不告訴父母。懂事的女孩知道自己的家境承擔不起5000多塊錢的學費?；氐郊液?，鐘穎告訴父母，自己落榜了，她輕松地說：“爸媽，我也不去補讀，去成都打工掙錢!”

次日天明，鐘穎才知道父母已經(jīng)把家里惟一的房子賣掉了。她一下子撲到媽媽懷里：“你們?yōu)槭裁匆u掉咱們的房子呢?咱們以后住哪里??？”易萍的眼淚無聲地滑出眼眶：“乖孩子，你是咱家惟一的希望。你考上學的事鄰居早都告訴我們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供你讀完大學!”鐘穎哭著喊著媽媽，緊緊把她擁住。

兩個月后，鐘友賓夫婦帶著女兒來到成都，安頓好女兒后，他們在高升橋附近找到了一份看守鋪面的工作，兩個人加起才有1200元左右的月收入。鐘穎成績優(yōu)秀，生活節(jié)約。雖然在外漂泊，但夫妻倆的生活因女兒而顯得富足。

2006年12月16日下午，易萍抱著一大堆臟衣服剛走到洗衣臺前，突然感到胃部一陣劇烈的疼痛，她沒有太在意，返回屋去找了點止痛藥隨口服下，疼痛減輕了些，但還沒完全消失，易萍硬撐著將衣服洗完。晚上7點，她早早地上床休息，丈夫看她臉色不好，趕緊詢問。易萍輕輕搖了搖頭說：“沒事，只是胃有點兒痛?！?/p>

凌晨1時許，易萍感到五臟六腑像被毒蛇啃咬，疼痛難忍，大顆的汗珠從她額頭上冒了出來，她怕吵醒沉睡中的丈夫，用牙齒拼命咬住嘴唇，右手緊緊地攥著床單，微弱的體力一點一滴地消耗，疼痛絲毫不減，她終于忍受不住，大聲地呻吟起來。丈夫被驚醒后，看到易萍的臉色已經(jīng)完全變青了。

鐘友賓連夜將妻子送到了成都市武侯區(qū)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科醫(yī)生初步診斷為急性膽囊炎，要求住院治療。“醫(yī)生，求求你，我們家里沒錢，女兒還在讀書，我吃點藥就好了，求求你了，別讓我住院!”進入昏迷狀態(tài)的易萍，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

12月19日，易萍在該醫(yī)院治療3天后，病情突然惡化。鐘友賓從醫(yī)生辦公室回來時，看到她的臉色蠟黃如紙，雙眼癡呆，只是定定地看著天花板，無論他怎么呼喊，也沒有回應。鐘友賓嚇得魂飛魄散，他發(fā)瘋似地沖進醫(yī)生辦公室，而醫(yī)生也被這種狀況驚呆了，要求立即送到華西醫(yī)院搶救。

晚上10點左右，華西醫(yī)院的診斷書出來了：急性暴發(fā)性肝衰竭，肝昏迷已達四級!鐘友賓看著上面的文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醫(yī)生說，你愛人的生命現(xiàn)在以分鐘來計算了，她的存活率為零，除非做活體肝移植手術。即使這樣也僅有20％的生還可能。但手術費用需要16萬以上，而術后的康復治療費至少要50萬元。醫(yī)生的話更猶如一聲悶雷，鐘友賓的身體搖晃著摔倒在地上。過了好久，他爬起來跪在妻子的病床前，淚如雨下。易萍微微地睜開眼睛，嘴唇艱難地張了張：“咱們的小穎在學校里，我恐怕不行了，我想最后見一眼小穎，我好想她……”

生死考驗，好女孩割肝救媽媽

2006年12月19日晚上11點，鐘友賓找到著名外科專家嚴律南教授。嚴教授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你愛人的病癥是我行醫(yī)數(shù)十年第一次遇見的。她的情況非常嚴重……你快去照顧她吧，她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辩娪奄e無力地回到病房，12點左右，他撥通了女兒宿舍的電話。

12月20日一大早，鐘穎從四川大學直接趕到華西醫(yī)院。此時，易萍又一次進入休克狀態(tài)，華西醫(yī)院20多名專家齊聚病床，為易萍會診?？吹窖傺僖幌⒌膵寢專姺f撲在她身上大哭起來：“媽媽，你醒醒啊，小穎來看你了?！甭牭脚畠旱暮艉埃灼嘉⑽⒌乇犻_眼睛，艱難地把手挪到女兒的臉上，慢慢地撫摩著：“小穎……小穎……”易萍又一次昏過去了。

鐘穎歇斯底里地發(fā)出一聲哀嚎：“媽媽!你不要走啊?！庇捎谶^于悲傷，瘦弱的鐘穎哭暈了幾次，此情此景，旁人無不為之落淚。

這時，嚴律南教授的話讓場內(nèi)安靜了下來?！耙胪旎夭∪松┮豢赡艿南Ｍ晴姺f捐出自己的肝臟，為母親做肝臟移植手術。”嚴教授臨走時還強調(diào)：“21日早上8點前，家屬必須做出最后選擇，不然時間就來不及了。”走的時候，嚴教授的眼角也是濕潤的。

鐘穎的眼睛里頓時閃過一絲光亮，她飛快地趕到嚴教授眼前，抓住他的手說：“嚴教授，我馬上可以做出選擇，捐自己的肝臟給媽媽?！眹缆赡辖淌趷蹜z地撫摩了一下鐘穎的頭說：“小姑娘，即使及時做了肝臟移植手術，手術的成功率也只能達到20％，并且你也可能有生命安全。難道你不害怕嗎?”

鐘穎狠狠地點頭：“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即使有1％的成功可能，我也不會放棄?！?/p>

而鐘有賓面臨的卻是一生當中最大的考驗。他的心都快要碎了，他不愿意失去妻子，更不愿意讓女兒去冒生命危險。還有那高達十六萬元的手術費用，這個貧窮的家庭怎么能夠承受得起呢?鐘有賓的眉頭皺在了一起。鐘穎一個勁地搖晃著爸爸的胳膊，痛哭著苦苦哀求道：“讓我上手術臺吧，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離我而去啊！”

下午。2點，3點，4點，時間一點一滴地流淌著，易萍的生命之火也一點點熄滅。她的嘴唇一直在吃力地說著什么，根據(jù)口型，可判斷出她是在喊著女兒和丈夫的名字?？斓搅c的時候，鐘有賓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已經(jīng)哭成淚人的女兒，深情地摸摸女兒稚嫩的臉龐，他終于含淚點頭同意。

為安慰鐘有賓，鐘穎的小手兒撫摩著爸爸的手說：“爸爸，相信我，我和媽媽都會沒事的。你祝福我們，不要哭泣，微笑吧!我們一定會活著來見你!”

鐘有賓把女兒緊緊地抱在懷里。他的淚水濕了女兒的頭發(fā)。他把女兒割肝救母的決定告訴嚴律南教授時，嚴教授震驚了，整個華西醫(yī)院都震驚了。為了鼓勵這個勇敢至孝的女孩，醫(yī)院特意把16萬元的手術費免去了一半，另一半以記帳的方式先欠下，先救人為主。

12月20日深夜，鐘穎給身邊所有的人都叮囑，在媽媽手術未完全康復前，一定不要告訴她。人們再次為這個懂事的女孩流下了淚水。

在病人急性暴發(fā)性肝衰竭、四度肝昏迷的情況下，進行活體肝臟移植手術，在國內(nèi)還是首例，在國際上也很罕見。12月20日夜，四川華西醫(yī)院普外科肝移植中心嚴律南教授、副主任李波教授等知名專家徹夜未眠。正義而善良的醫(yī)生，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來實現(xiàn)這個漂亮女孩的愿望。

媽媽的天空亮了，女兒的世界笑了

2006年12月21日上午9點，鐘穎和媽媽被同時推進了手術室。鐘穎先要做全身麻醉，接著護士給她消毒，消毒范圍由頭部到大腿。這時，鐘穎輕輕地對護士說：“姐姐，你一定要對我媽媽好點!”護士含著淚點頭答應。消毒最后到手術切口的位置，護士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一顆大大的淚珠跌下來，鐘穎睜開眼睛說：“姐姐，你哭了?”護士趕緊說：“小穎，不怕，你的媽媽一定會好起來，一定?！?/p>

接著，手術器械推了進來，看到冰冷的管子和手術刀、扎帶，鐘穎的眼睛輕輕地閉上了。全身麻醉后，醫(yī)生在她的身上插入了中央靜脈導管和Swan-Ganz導管。鐘穎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停止了轉(zhuǎn)動，她來到一個安靜美麗的世界。她變成了一只輕盈的花仙子，在美麗的油菜花間翩翩起舞。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媽媽的身影，那時的媽媽多么美麗呀，穿著藍色的裙子，白色的休閑鞋，媽媽把她也打扮得像個花仙子，那是第一次去北京，香山上的紅葉，紅葉間奔跑的她，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女孩子……

為了準備媽媽43歲的生日，她攢呀攢呀，連一根冰淇淋都舍不得買，那條淑女屋的花裙子她夢了很久很久也舍不得買。媽媽的生日終于到了，她也終于積攢了零零散散的350元錢，在生日蠟燭的點點燭光中，媽媽打開信封，全是小額的零鈔。媽媽哭了，她笑了，爸爸把她和媽媽攬在他寬大溫暖的懷抱里。

此時，手術刀正在切割著鐘穎成長了18年還差一天的肝臟。她的臉上一直是笑容，五月的梔子花一樣的笑容。

鐘穎不知道，這時，通過成都的幾家媒體，她的故事已經(jīng)傳遍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她的校園沸騰了，她的同學為她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她的老家的父老鄉(xiāng)親站在稻田邊，一直向南眺望，他們把多年的積蓄托長途客車的司機送到華西醫(yī)院，他們說春耕完后一定到成都看這個好女孩。她甚至不知道，就在這長達20個小時的時間里，她的老師和同學們已經(jīng)把4萬元送到了醫(yī)院；她更不知道，有好多不留姓名的人在樓道里陪伴著爸爸，給他鼓勵和力量，他們把自己微薄的工資都拿了出來，遞到爸爸的手里……

已經(jīng)是凌晨2點，一個小男孩守候在樓道里，硬是不肯離去，他說一定要等姐姐出來，一定要把自己親手做的幸運星送到她的手里。

易萍那邊，醫(yī)生為了清除她肝臟里面的毒素，手術后進行了血濾，為了讓深度昏迷的腦細胞不受損，醫(yī)生采用了亞低溫技術。亞低溫使用到急性暴發(fā)肝衰竭病人上，這在全國也是第一次……終于，鐘穎的肝臟順利移植到母親的體內(nèi)。

20個小時過去了，易萍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而鐘穎也安全地度過了危險期。鐘穎被抬出手術室時，醫(yī)生的臉上充滿笑容。見證了鐘穎割肝救母整個過程的醫(yī)生們，給了鐘穎極高的評價：“做了這么多年手術，只見過父母割肝救子女的。除鐘穎外，全國還沒有一例是子女割肝救父母的。”

手術三天后，易萍的肝臟恢復情況良好，意識已經(jīng)清醒，12月26日筆者去醫(yī)院采訪時，她不僅脫離了呼吸機，還能自主說話和吃東西。鐘穎恢復得也很好，可以吃一些食物了，不過身體還比較虛弱，醫(yī)生稱，兩周后鐘穎就可以出院上學；三個星期后，鐘穎的肝就可以恢復到原來肝的80％～90％。

2006年12月30日，四川華西醫(yī)院對外公布：“這次手術成功，可以說是鐘穎的孝心感動了上蒼，創(chuàng)造了醫(yī)學上的一個奇跡。鐘穎是所有成都人的驕傲！”此時，四川大學的王亞莉副院長將學校和同學為鐘穎準備的彩旗披在鐘穎身上，并告訴她：“好好養(yǎng)病，同學們都等著你重返校園?！?/p>

鐘穎含著微笑說：“等到媽媽的病情完全好的時候，我就告訴她，18年前，媽媽忍受苦難把我給了這個美麗的世界，18年后，女兒能讓媽媽的生命延續(xù)下去，我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