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寂靜的海底躺著兩粒沙。他們相距兩尺,一粒沙愛上了另外一粒。他凝視著兩尺開外的意中沙,平安幸福地過了好多年。水下風平浪靜,沙礫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他知道有自己愛的沙可以讓自己凝視,不用管水面上的臺榭焦土,滄海桑田。
沙灘上出現(xiàn)恐龍的腳印。潮水涌來,腳印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與海底的沙礫無關,但是在這一時刻他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要到自己所愛的沙礫面前對她說愛她。于是沙礫開始了漫長的旅途,他一點一點地滾動,不放過任何一點動力,不管是細如發(fā)絲的暗流還是魚們攪起的微弱漩渦。每當有這種力量,他總是覺得很感謝上蒼。沙灘上的腳印換成了劍齒虎的,潮水仍然無聲地抹去了這個生物留下的印記。沙礫距離他所愛的另一粒沙只有二寸了。再往后,沙灘上出現(xiàn)了人類的腳印,當潮水再一次將這些腳印抹掉的時候,沙礫終于來到了意中沙的面前。他癡癡地看著自己所愛的沙,想想自己在兩億年間所走過的漫長的兩尺,瞬間感到天上地下所有的幸福全部都堆砌到了自己身上。兩粒沙互相看著,不說什么。很久。沙礫終于決定要開口了。
正在這時一股水流涌來,巨大的吸力使沙礫漂起來,被吸進了一個洞里。他最后一眼看了看自己漫長的旅程,看了看自己愛著的沙礫,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時洞口合上了,頓時一片黑暗。他知道自己被一個蚌捕獲了。
在以后的歲月里蚌偶爾會張開殼,沙礫還能看看外面的世界,這時他就看到那另一粒沙也在不遠的地方凝視著自己。沙礫知道,世界是美好的。因為在光陰無法侵襲的海底,有另一粒沙在等待著自己。
某個時刻沙礫忽然覺得蚌有一點搖動,不久蚌殼張開了,映入眼簾的是海面,陽光,船和人類,人類用欣喜若狂的眼神望著他,他環(huán)視一下自身,知道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珍珠。這粒珍珠圓潤碩大,在人類而言是無價之寶,可是對珍珠的制造者,死去的蚌來說,只是一個帶了些痛苦的意外。很快珍珠就被鑲嵌到了王冠上。已經(jīng)變成珍珠的沙礫覺得很悲哀,但是并不絕望,因為他知道,另一粒沙在海底,癡癡地然而永遠地等待著他。沙礫在王冠的頂端看著百官朝拜,看著國王老去,看著帝國衰落。隨后國王終于死去了。王冠被用來陪葬。當王冠被放進棺材里的時候他聽到墓穴門被關上。他心里想著的是在海底等待自己的另一粒沙。他并不驚慌,因為他有的是時間,他為了兩尺距離整整旅行了兩億年。黑暗的墓穴并不寂寞,時常有老鼠之類的來和他做伴。他獨自呆著,不知道光陰的流逝。后來墓穴被打開了,兩個盜墓者偷走了王冠,還有王冠上的珍珠。很不幸,他們在一條河邊為了這粒最大的珍珠開始相互斗毆,雙雙死亡。珍珠掉到了河邊。珍珠中的沙礫燃起了一輩子從未有過的希望。他知道世界上的很多河水最終都要流到海里。等雨季來臨,他就可以隨著河水流下,到海里去尋找她。也許要經(jīng)過無窮歲月才能達到最初的地方,可是有什么關系呢?他知道另一粒沙一定會在海底做永遠的等待,望穿秋水。很快雨季來了,可是來臨的不是暴漲的河水而是泥石流。珍珠和珍珠之中的沙礫一同被埋到了淺淺的地下。沙礫非常失望,可是他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因為陸地也是運動的,而且比自己快得多。
又是一段漫長歲月。珍珠層已經(jīng)被剝離得沒有了,沙礫又露出了自己的本色,他覺得很干凈,自己可以一塵不染地去見另一粒沙了。
上面?zhèn)鱽沓林氐穆÷÷?,這是一個金礦,沙礫和其他石頭、泥土等一起被扔到了一個酷熱的罐子里。直到這時他才發(fā)覺自己原來是一粒金沙。很快,他和其他金子被融合到了一起,煉成一塊金磚,運到了什么地方的金庫收藏起來。沙礫在悲傷中度過了很多年,想到海底的另一粒沙就覺得心如刀絞,但是他安慰自己說:還會有機會的。不可預知的未來也許會再次把他回復成一粒沙,并且把他帶回大海,那樣他就可以做長久的搜尋,為了茫茫大海之中的另一粒沙,為了在海底等待他的那一沙礫。有一天金磚和金磚之中的沙礫被一起取出,他不知道自己將會怎么樣,金磚被做成了一張唱片,記錄下了地球上的各種語言和聲音,包括大海的波濤。直到唱片被安裝在發(fā)射架上的火箭里時沙礫才覺得有些驚慌,他問身邊的黃金:“我們這是要去哪里?”“要飛向宇宙,向其他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傳達地球人類的信息?!逼渌S金驕傲地回答,“不是每個黃金分子都有這樣的機會的。”正在這時火箭發(fā)射了。沙礫看著越來越遠的地球,在宇宙中地球美麗而脆弱。他忽然間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回到大海,回到?jīng)]有任何諾言就在海底無盡等待自己的那一粒沙面前了。他有極為值得驕傲的歷史,他曾經(jīng)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珍珠,最純的黃金,現(xiàn)在他是一粒飛上了茫茫宇宙的沙礫,是一個星球向宇宙所做的標記??墒潜绕疬@一切來他寧愿在海底做一粒沙,哪怕在自己所愛的沙礫身邊呆上一個小時,就灰飛煙滅。
僅僅是為了兩粒沙之間可憐簡單的愛情。宇宙中傳出一粒沙的哭聲,飄蕩著,經(jīng)久不息……
(摘自小故事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