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華
20歲時,她與青梅竹馬的他結(jié)了婚。在廠里她是優(yōu)秀刺繡女工,在家里她是賢妻良母,把女兒和丈夫照顧得舒舒服服。做司機的丈夫,節(jié)假日總是帶著妻女出去游玩,城市的各個公園和郊外都留下了一家人的歡聲笑語。
就在她35歲那年,生活發(fā)生了徹底改變。她做出租車司機的弟弟,被歹徒劫持殺害。一連幾天,她抱著弟弟的照片不吃不喝,目光呆滯,最終精神崩潰了……經(jīng)過一年的治療,待她的病情穩(wěn)定后,丈夫把她接回家休養(yǎng)。
由于長期服藥,她的體重一路飆升,最后長到了150公斤,不久又被查出患有高血壓與糖尿病。她不再是能干的家庭主婦了,靈巧的手指變得像一根根胡蘿卜,拈根針都拈不上,走一小段路都?xì)獯跤?,漸漸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丈夫辦了內(nèi)退,在家一心一意照顧她。
她早已買不到合適的衣服。他買回布,摸索著用一臺老式縫紉機為她做衣服。無數(shù)次的失敗后,一雙握方向盤的手,終于可以輕松地穿針引線,一雙踩油門的大腳自在地踩起了踏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她的每一件衣服都出自他的手,每一件衣服都妥帖而舒服地套在她身上。
10年里,那個曾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干事的男人,如今只能待在家里;那個扣子掉了只管將衣服丟給妻子的男人,現(xiàn)在一針一針地縫著她的衣衫;那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男人,現(xiàn)在一天三頓吃著白菜,蘿卜;那個喜歡帶著妻女外出游玩的漢子,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連上街買菜都是一路小跑……他幫她洗澡,穿衣服,系鞋帶,剪指甲,一天兩次為她按摩,還特制了一個大推車推著她去醫(yī)院看病、檢查,來回一次,連毛衣都濕透了。路上所有的行人都對他們指指點點,他卻一路和她說笑,一再說:“老婆,抓緊扶手,別摔著了。”她當(dāng)然是幸福的,可同時又是痛苦的。她不再是他的伴侶,他的愛人,她只是他的拖累,他的包袱。她曾以為自己會好起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康復(fù)的希望越來越渺茫,自殺的念頭因此一天強似一天。
她情緒的變化怎么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想方設(shè)法逗她開心,可就是打不開她的心結(jié)。他時時守著她,她沒辦法實施自殺計劃,便開始無理取鬧。不是高血壓不能劇烈遠(yuǎn)動嗎?她拖著龐大的身子去爬門口那20級臺階;不是糖尿病不能吃糖嗎?她一勺一勺將白糖舀進(jìn)嘴里;他帶她去檢查,她一腳將他制作的推椅踢開……他阻止她,她就大叫大喊,甚至拿起搟面杖打他。他緊緊抱住她,一遍遍地說:“別激動,別激動,有事咱慢慢說……”情急中她一棍敲在了他頭上,他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可仍不放手。她哭喊著拍打他:“你別管我,別管了,我是窩囊廢啊……”
他為她擦汗擦淚,捶背揉胸。他說:“老婆,你不能這么自私啊,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怎么活下去?”她說:“你可以重新結(jié)婚?!彼肓讼胝f:“我可以開始新生活,可是我一定能幸福嗎?我們結(jié)婚20多年了,和另一個人結(jié)婚,我這20多年的酸甜苦辣和誰分享呢?另一個人肯定不想聽我和你是怎樣認(rèn)識,怎樣相愛,怎樣教育孩子,怎樣一點點壘起一個家;不想聽你怎么愛我,我又怎么愛你。20多年的生活,我就只能一個人回憶,一個人品嘗,這樣的日子過著幸福嗎?我需要你在我身邊,陪我說說過去的事,我就很幸福。我不怕你胖,我最怕你不認(rèn)識我,我說什么你都不搭理我,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太孤獨、太可憐了……”他的聲音哽咽了,妻子精神崩潰的那段痛苦記憶又回到了腦海中……
她的眼睛濕潤了,環(huán)顧自己的身軀說:“大家都笑話我,我自己也厭惡自己?!彼p輕拍著她的手說:“你胖并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生病了。每個人都會生病,只是各自生的病不同。雖然你比以前胖多了,可你的心沒變,你愛我們這個家,愛孩子,對不對?你想想,你的愛多有分量啊,你的愛是150公斤的愛,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男人能得到這么重的愛呢?”
他又說:“慢慢鍛煉,好好治療,即使用10年時間養(yǎng)好身體,55歲還算中年呢,我們攙扶著再走20年、30年甚至40年,你看好不好?”
她的淚又涌上來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將他那雙粗糙瘦削的手緊緊攥在自己厚實的大手里,其實自己得到的才是最有分量的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