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鳳忱
同學(xué)會
握手捶打加上擁抱
我知道這些對我來說
是一件多么需要把握的事情
二十年 白銀一樣的青春歲月
就在指縫間繞來繞去
清晰得就像鬢角隨便
長出的一根白發(fā)
我咽下的幸福 喊出的名字
它們在我的眼眶里久久蓄著
感覺自己正在返回消失的時光
一點一點接近從前的生活場景
月光和晨露 一些細(xì)小的情節(jié)
總是一遍遍重來 我就在
這其中一再返回最小的自己
一再返回聲音 透明的淚水
把久遠(yuǎn)的事物清點和疏理
記憶的臉 看上去
干凈得出奇
河 流
碎銀的光芒加速了一個夜晚的遙遠(yuǎn)
有誰知道沾滿淚水的枕邊
我有多少年的時光 沒有扔出
那一片奔跑跳躍在水面上的
薄薄石片那只總是在我頭頂繞來繞去的
紅蜻蜓 薄透翅膀上
我持續(xù)多年的一場夢
向東向東 我準(zhǔn)備了一夜的選擇
怎樣的奔赴 沒有辜負(fù)自己
當(dāng)月光大片大片潑灑下來
柔軟也一同抵達(dá)我的身體
我不知道如何說出 說出
鳴蟲的聲聲低吟 是怎樣
擦傷了一個夜晚的肌膚——
風(fēng)吹大地 習(xí)慣了一種怎樣的晃動
來到 停留 復(fù)又離去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說出
來自一小片葉子的卑微與孤獨
靜默
在我的靜默中
有一只鳥 一次又一次地
說著我聽不明白的
沒有任何人聽得懂的話
風(fēng)細(xì)細(xì)地吹 我停在
第七棵樹旁 不仰望
也不低頭 只是
那么靜默地站著
把身體里的舊時光一點一點地扔掉
我不可以再有卑微
灰塵和聲音 緩緩地
落 落葉片上 落鞋子上
一只螞蟻跑來跑去
我褪掉黑色素的發(fā)絲有了
細(xì)微的顫動……
我感覺到纏繞 感覺到
內(nèi)心堅硬和柔軟的詞
它們把我拖到樹上
靜默和接受命運
草坡上
一個人 站在村莊偏旁的
草坡上 向北彎過去的
河流 是哪位母親扯出的
一根細(xì)細(xì)的棉線
穿過了村莊的針孔
一只鳥 翅膀翻動
一只狗 晃動的尾巴
把一雙落滿塵土的
鞋子 晃進柴門
時光啊——不要在我的眼里
尋找淚水 隔著上下眼皮的
距離 我記住了你的
靜美 我還記住了你
隨手抖開的一根根
炊煙的繩子 牢牢
捆束的祥和
八月的翅膀
我沒有想到什么要洞穿我
一縷風(fēng) 它隱藏了很久
暗長的力量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顏色
以一種柔軟 連同不易覺察的
堅硬 還有羽毛的輕盈
突然來到
我先是聽到了翅膀翻動的聲音
把一小片八月背走 也就是說
我已經(jīng)知道細(xì)小的事物正在發(fā)生
一些沒有看出的變化 也就是說
楓樹想幫助我 暗示著
想在我的背囊里留下它的概念
想在我的秩序里尋找它的方向
風(fēng)吹 風(fēng)吹著八月的翅膀
上升的容顏 下降的聲音
移動著這個下午 刪改著這個黃昏
以一種渴望擁抱的姿勢
追隨著一個女子的背影
期待一次從未有過的洞穿
盡管 盡管我體內(nèi)空空蕩蕩
今天看到的人
在北風(fēng)吹拂的山坡
村子是那么的小 麻雀收住翅膀的
屋檐 還和往常一樣那么低
一刻鐘之后 我看見一個女人
拎著喂豬的泔水桶走出屋門
幾只麻鴨忽地跟著
布滿水漬的鞋子叫呀叫……
繞那棵白樺樹一直繞下去
我最多可以繞到多少圈
那個長發(fā)披肩的姑娘
那個雙眼皮大眼睛的姑娘
那個村子里最俊的姑娘
野花開遍的山坡
我從前的戀人啊 一身柔軟
……野花一樣的初吻 像草莓
有點兒酸 有點兒甜
這些埋進體內(nèi)且陪伴了我
十八年時光的似水柔情
朝自己走去
每次醒來我都進一步確認(rèn)我還活著
一個人卑微地活著 是否
需要與夢里另外一個自己交流
哪些是快樂的 哪些是疼痛的
舔舔嘴唇 一分鐘之前
我能做出很多事 一分鐘之后
我什么也做不成 我只看見
空空蕩蕩的時間 丟棄在
寂靜的河堤上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想抽一根煙
順著河堤走個不停
我的鞋子灌滿沙粒 這些
不斷暗示的堅硬的經(jīng)驗
誰能告訴我是該倒掉還是該
留著 一個人停下來
沒有聲音 也沒有淚水
望一眼緩緩飛過的鳥
接著就朝自己走去
注視黃昏
用一雙鞋子接近村莊的偏旁
緩慢上升的草坡 一塊大石上
一只小鼠與石下不過一米
吐著紅蕊的烏梢蛇對峙
驚恐的熱血伸出求救的須毛
回旋并催生體內(nèi)的叫喊
冷靜的冷血蠕動緩慢的胃
抬出并一一裝下聲音里的糧食
二者之間 作為生命
我和它們站在一起
我酷似那塊忘記呼吸的石頭
被黃昏的落日隱忍 命名
一秒鐘又一秒鐘
整整一刻鐘 我動用一天的精力
傾聽 注視 并試圖理解
烏稍蛇咬進胃里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