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烈
在秋風(fēng)瑟瑟、落葉飄飄中,D市的竹園新村樓群,在錯落有致的樹冠中露出漂亮的身段。一座歐式造型的樓宇中間樓層的落地窗,閃現(xiàn)一位中年人的身影。他獨自一人,靜坐在寬大敞亮的客廳里,一邊品茶一邊端詳畫架上一幅未完成的女人體畫。這人有個文雅的名字,叫銳之。
其實,銳之是一位作家而不是畫家。一般講作家、畫家總是煙不離手,銳之卻不喜煙酒,寫作之余,他有兩個愛好,其一愛喝口功夫茶,從廳里擺設(shè)的根雕茶幾、黑紫檀仿古茶盤、雞翅木茶具、紫砂壺及茶盅、茶托、聞香筒等一應(yīng)俱全的喝茶家什,就不難看出銳之品功夫茶的講究和歷史了。其二是近兩年他喜歡起了繪畫。至于繪畫,早先他是抽空依書的內(nèi)容畫幾幅玩。后來有兩幅自我感覺畫得不錯,便在自己出書時作為插圖收了進(jìn)去,反響不錯,畫畫的興趣也日漸濃了起來。
銳之喝功夫茶講究靜心。經(jīng)常在喝茶時,他會叫保姆阿靜放下手中活,陪他飲茶。他不喜歡有人走動。另外,阿靜也喜歡聽他講茶道說學(xué)問,說就像茶的清香給人一種喝茶時享受。
阿靜家住山區(qū)小鎮(zhèn),是個高中畢業(yè)生,高考未錄,便出來打工貼補(bǔ)家用。兩個月前,銳之在家政公司挑選她是喜歡她的學(xué)生氣,像孩子樣清純。阿靜喜歡給文化人家當(dāng)保姆。到了銳之的家,她才發(fā)覺,銳之是獨身男人,心里便有些怕。如今關(guān)于男人是色狼的故事多去了??墒?,幾天下來,她看到銳之家里條件好,人也算厚道,還常常給她選出名著讓她讀,阿靜就放心地做起家政。她時常奇怪,銳之為什么沒有女人?不過,這不是她一個女孩子家該問的話。
阿靜知道文化人都喜歡講話,也喜歡有聽眾。每次喝茶她都靜靜地聽銳之講話,漸漸地記住了銳之每次沏茶時,總是先說:“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焙孟袷潜硎緦Σ枳娴木粗?。
今天,阿靜見銳之興致不錯,神農(nóng)嘗百草的話剛說完,她就接著說:“‘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p>
銳之笑了,說:“阿靜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靜也笑著回答:“是先生講給我聽的。先生還講過故事,說乾隆帝年老退休,大臣們惋惜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乾隆爺說,‘君不可一日無茶?!?/p>
銳之呵呵笑著,夸她聰明。舉起紫砂茶壺,將面前的兩個聞香筒斟滿茶,推向阿靜一個,告訴她:“‘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那是說汲江中水,取高山茶,要活水青茶的品位。就像君子的清正人品?!变J之接著說:“唐代陸羽茶圣的一部茶經(jīng),把茶的功效、制作、飲法等都說全了?!?/p>
阿靜心中暗笑:文人犯迂,這話我都快記熟了。她把茶水倒入茶盅,自己舉起聞香筒用雙手搓來搓去,聞著茶香便覺得一股暗香沁入心肺,神清氣爽。那邊銳之吱吱喝了一盅,正咂嘴回味茶香呢。阿靜忍不住低頭抿嘴一笑,這讓她那粉面皓齒更加楚楚動人。
銳之說:“笑什么?我講錯了嗎?其實,這喝茶和做人一樣都講究個‘品字?!?/p>
阿靜恭敬地聽著銳之講茶道,不覺得把聞香筒貼到鼻子上了,自己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不雅動作,有些不好意思。
銳之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xì)節(jié),他放下了茶盅,隨口問阿靜:“有個事情我問一下,聽說出來當(dāng)保姆有做貼身的,你認(rèn)識這樣的女人嗎?”
阿靜聽了心里一驚,提起紫砂茶壺給銳之的茶盅斟滿茶水。臉上微笑著回話:“先生,怎么要找這樣的保姆?”
銳之聽了不覺得臉上有些紅。其實他剛問完阿靜,心里就責(zé)怪自己,怎么能去問這個鄰家小女孩一樣的阿靜這樣的問題?
原來,銳之畫人體還是頭一回,畫到半途,畫不下去了。上周和朋友喝茶時,問過畫界的幾個朋友請模特的事。幾個朋友告訴說,模特價格可比那些“小姐”貴多了。還有個畫家不懷好意地笑著告訴他,有時挑個身材好的“小姐”,能解決不少問題,特別像銳之這樣獨身貴族。本來自己是要請個模特的,不知怎么開口說出了找“貼身保姆”了。
“我可不是想少花錢?!变J之在內(nèi)心里對自己說。他揚了揚手說:“喝茶?!毕窠忉尩貙Π㈧o說:“我可以多付工錢的。一次兩次都可以。”
阿靜不解,怎么叫一次兩次?阿靜垂頭說:“那樣的保姆我不認(rèn)識?!?。
銳之臉上沁出了汗珠。他把手揮一揮,說了算了算了。他內(nèi)心里奇怪,自己這是不是一種性饑渴的表現(xiàn)呢?銳之有些茫然。他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起身走到畫架前,把目光投向未作完的女人體圖沉思起來。
阿靜慢慢起身去做活了。她耳邊總響著銳之的那句話,“我可以多付工錢的。”他怎么想找那樣的女人呢?他是不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呢?阿靜臉有些熱。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齡的銳之先生。
星期日,阿靜電話約了同鄉(xiāng)小紅一起逛街。小紅拉著阿靜去精品屋看衣服,小紅一眼就看中了一條質(zhì)地精良的裙子,試穿了一下很滿意,拉開包掏出錢就買,阿靜看到她包里有挺厚一疊的新鈔票,手上還戴了一枚金戒,吃驚她這么快富了起來。買了裙子后,小紅情緒非常好,請阿靜去喝咖啡。阿靜沒有喝過咖啡,熱熱的咖啡端來,她學(xué)著小紅的樣子用小匙慢慢攪著,小心喝了一口,那東西甜甜的略微有些苦澀,不覺微微皺了皺眉頭。
小紅看見了說:“阿靜,不喜歡這進(jìn)口貨的口味?藍(lán)山可是咖啡中的上品,喝咖啡講究品味,也是人的品位的象征,現(xiàn)在有品位的人可都喜歡喝它。”忽然,一種好聽的音樂響起。阿靜正奇怪著,就見小紅變戲法似的掏出小手機(jī)接了電話,才笑著告訴阿靜說:“是我東家那老家伙的電話,讓我回去?!?/p>
阿靜故作閑聊,探問小紅有沒有做貼身保姆的熟人。小紅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一聽這么問她就樂起來了,說:“有好價錢嗎?有好價就有做的。”
“誰呀,我認(rèn)識嗎?”阿靜小聲問道。
小紅回答:“本姑奶奶就可以做?!?/p>
她的回答嚇了阿靜一跳。阿靜仔細(xì)端詳小紅,穿戴鮮光,風(fēng)流動人,全不是剛到城里時干干瘦瘦的樣子,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分手的時候,小紅摟過阿靜小聲說:“這年頭笑貧不笑娼?!眹诟溃泻脙r錢的要告訴她,她不喜歡那個像爺爺?shù)臇|家。
晚上躺在床上,阿靜兩眼直直的望著天棚,想著小紅的時髦,心里核計要不要把小紅介紹給銳之。小紅說過,笑貧不笑娼??!她翻過身來,見門玻璃上透過的燈光,她想,銳之還在寫東西。阿靜心里一動,一咕嚕躍起身,披上睡衣走到客廳的大茶幾旁,悉悉索索沏了壺?zé)釣觚埐杷土诉^去。
銳之見阿靜進(jìn)來,見她不施胭脂,松散的烏發(fā)襯托著粉臉,一身軟質(zhì)細(xì)花布睡衣,格外顯得姑娘的苗條婀娜的身材,透出誘人的活力,活生生的一個模特。他不覺有些發(fā)呆。
阿靜偷眼瞧見抿嘴一樂,倒了一盅茶遞過去。銳之伸手來接,眼光還在散亂當(dāng)中,接茶的手竟把住了阿靜手。阿靜慌的手一松,那茶水灑了,燙的銳之一縮手,那個紫砂茶盅砰的一聲,在地上摔成了八半。阿靜抓起銳之的手用嘴去吹,不住地埋怨自己不小心。
兩人一下子都有些迷亂。四周寂靜,只有墻上的啄木鳥鐘在那里一啄一啄的敲響。倒是銳之先清醒起來,訕訕地扶著阿靜說:“怎么樣?沒燙著你吧?”
阿靜站直身也問:“燙著先生了嗎?”
銳之說:“沒有,沒有?!?/p>
阿靜撫了一下散落的頭發(fā),笑瞇瞇地說:“我再給先生倒茶去?!?/p>
銳之也跟出來說:“不用了,一起坐坐吧?!?/p>
客廳里,阿靜坐在大茶幾邊,熟練地沏上了茶,雙手敬給銳之,頭低低地問:“先生,您真想找貼身保姆?我……”
銳之一聽,愣在那里。半天,悶聲悶氣地說:“你誤會了吧?我要的不是貼身保姆,是為我作畫當(dāng)模特。好了,全亂套了,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p>
阿靜臉一紅,低下頭。屋里一片寂靜。半天,阿靜抬起頭看先生,人卻不在。
阿靜來到書房門口,那門緊閉。阿靜低聲叫:“先生!”屋內(nèi)無聲。她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了床上。
次日清晨,阿靜醒來時屋外一片陽光,她慌忙起身去準(zhǔn)備早餐,卻見飯廳桌上留的紙條:阿靜,怪我這段情緒不好,說話不慎,讓你誤會,請原諒。你要讀書好好做人,桌上的錢是給你的下半年工錢,拿著讀書去吧,別耽誤了青春時光。
阿靜里外屋轉(zhuǎn)了一圈,不見銳之的人影。
阿靜明白,銳之讓她離開他的家。
阿靜很慚愧,銳之的說話不慎那不是自己的不安分造成的嗎?她感到自己沒有顏面再在這里待下去,決定離開銳之的家。她流著淚把那錢壓在先生的紫砂茶壺下。不過,她也不想馬上走,她想等銳之回來,解釋一下再走。等了一上午,阿靜把幾個房間的玻璃擦干凈了,把廚房、洗手間、書房又整理了—遍,勤快的阿靜真的讓銳之家蓬蓽生輝了。等過了中午,銳之也沒有回來。阿靜轉(zhuǎn)念一想,這種事情是解釋得了的嗎?算了,走吧。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把房門鑰匙留在桌上,一邊回望著這個熟悉的家,一邊遲疑地走出家門。
樓外面的高樹上偶爾有落葉飄下,在地上美麗地旋轉(zhuǎn)著。阿靜走在路上,她覺得頭有些昏。一直走到天色漸黑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圍著竹園新村轉(zhuǎn),竟轉(zhuǎn)回到銳之家的樓下了。阿靜揉揉眼睛,看見銳之家的燈亮了。她沒有猶豫,幾乎是跑步上樓,她想,她還是要向銳之解釋一下。其實,她心里也明白,她不想離開銳之的家。
她敲響了銳之家的門。
銳之問:“誰?”
阿靜說:“我?!?/p>
門很緩慢地開了。沒等兩人說話,屋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阿靜,是你嗎?”阿靜這才看到,沙發(fā)上坐著小紅。她愣住了。
銳之問阿靜:“你們認(rèn)識?”
阿靜點著頭說:“小紅是我同鄉(xiāng)?!?/p>
銳之欲言又止。但還是讓進(jìn)了阿靜。
阿靜的心忐忑不安,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會這樣巧,銳之辭去我,請來的竟是小紅。此刻,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該離開這個家。
銳之仍然像往常一樣說:“阿靜,你給客人倒杯茶。”好像忘記了桌子上寫的那個條子。
阿靜一下子情緒高漲起來,她像以往一樣地輕輕地回答主人:好耶。就輕手利腳走進(jìn)廚房。等她端了熱水壺再回到客廳時,銳之卻又沖她揮手,示意讓她離去。隨后傳來銳之那渾厚的聲音:“你給我聽好嘍,我請你做人體模特,并不是要你來跟我做什么齷齪之事?!?/p>
小紅的聲音:“好好,這我早聽明白了,其實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你光看看有什么意思?你們男人真的好變態(tài)哦。”
阿靜聽了臉呼地紅了起來,心跳得也快了,她懂得小紅話里的意思,覺得不能讓小紅惹銳之先生生氣,急得推門就進(jìn)去了。
“喝茶喝茶,邊喝邊聊吧?!憋@然,銳之在耐著性子勸小紅。
“姑娘我不喝那玩藝,給我根香煙吧?!毙〖t仍舊是嗲聲嗲氣的??催@情景,雖說阿靜心里厭煩小紅的輕佻,但倒是有些放心了。阿靜裝作不解地問:“小紅,你怎么來了這里?”
阿靜這樣問話,令場面有些尷尬。沉靜了一會兒,小紅故作輕松地回答:“噢,沒啥事呀。我來可不是搶你的活做,是別人介紹說你家這位先生要用我的身體畫畫?,F(xiàn)如今,有價碼干什么也無所謂。別說看,用用也行?!?/p>
銳之驚訝起來:“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阿靜恍然大悟,先生是想請人體模特啊。她真沒想到小紅會這樣厚顏無恥,心里想這事自己不是再合適不過嘛,臉上就有些發(fā)熱,一時不知如何說話。
銳之沉默了一會兒,對小紅說:“非常抱歉,我不知你還有這么多想法。好了,我們的合作到此結(jié)束了?!闭f著掏出一百元遞給小紅,“打車回去吧?!?/p>
小紅看看阿靜,對銳之說:“這錢掙得還真容易,還沒開始呢。是不是阿靜在場不好意思?”說完抓過百元大票,起身大大咧咧就向外走去。
阿靜送小紅走出房門外,小紅回身看著阿靜,目光有些曖昧地說道:“阿靜,看來你還是處女。聽姐說,你家主人不像色狼。你不拿下他,可惜了。”
小紅消失在夜色中,阿靜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待了不知多長時間,屋里傳來銳之的聲音:“阿靜!”
阿靜轉(zhuǎn)身走回客廳,給銳之沏了一壺茶,低頭送進(jìn)了書房。她見銳之臉色還有些不悅,便低聲說:“先生是要找人體模特,我愿意給先生做。我不要錢?!?/p>
“不,不可以,我們……”阿靜沒有理會銳之,轉(zhuǎn)身輕褪衣衫,溢著青春的身體,亭亭玉立,白玉般耀眼。
銳之眼睛有些濕潤,他在那一片苗條潔白的耀眼白光前,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久久沒有睜開……
〔責(zé)任編輯 胡 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