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某房地產開發(fā)公司在東南沿海某城鎮(zhèn)開發(fā)一樓盤時,鎮(zhèn)長楊某在征地、拆遷等方面給予了很多關照。1999年樓盤完工后,為表示感謝,公司總經(jīng)理林某決定贈送楊某商品房一套,當時市場價約為人民幣20萬元。在林某將房屋鑰匙交與楊某時,楊某為掩人耳目,開具數(shù)份房款欠條交與林某。2002年年底,楊某為辦理房產登記,讓林某開具購房發(fā)票。為少交稅款,楊某特意要求林某在購房發(fā)票上少開數(shù)額,林某遂開具了13萬元的購房發(fā)票,并連同以前的欠款條一并交與楊某。2003年楊某正式將房產登記至自己名下,后被人舉報案發(fā)。
二、分歧意見
楊某的行為無疑已經(jīng)構成受賄罪,但本案在辦理過程中如何認定楊某的受賄數(shù)額卻產生了分歧,并形成三種不同的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購房發(fā)票的數(shù)額是買賣雙方對房屋價值的共同確認,因此楊某受賄的數(shù)額應當是購房發(fā)票上的數(shù)額,即受賄數(shù)額應認定為13萬元;第二種意見認為,楊某受賄的數(shù)額應以1999年楊某收到鑰匙時房屋的實際價值認定,即當時的市場價值20萬元;第三種意見則認為,房屋所有權只能通過法定程序進行轉移,因此楊某受賄的數(shù)額應以2003年楊某正式登記過戶時房屋的實際價值認定。由于此時房價已經(jīng)有了較大幅度的上漲,市場價格約合人民幣36萬元,故楊某的受賄數(shù)額應認定為36萬元。
三、評析意見
應該說,這三種意見都有一定道理,但也存在一定的缺陷。第一種意見是以發(fā)票金額來認定受賄數(shù)額,這種計算方式雖然一般情況下都可以適用,但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如本案為偷逃稅款有意壓低購房發(fā)票金額),發(fā)票的價值與真實價值嚴重背離,發(fā)票的金額并不能體現(xiàn)房屋的實際價值。第二種和第三種意見雖然都同意以房屋的實際價值計算受賄數(shù)額,但在計算的時間點上存在分歧。一種意見認為應從房屋收受之日起計算,但事實上房屋真正過戶的時間是在4年之后的2003年,此前房屋在名義上仍屬開發(fā)商所有。另一種意見則認為應從房屋登記之日起計算,但是這勢必會將受賄行為延遲到4年之后,從而人為地隔裂了行賄和受賄行為的關系。此外,從1999年到2003年,該房產的市場價格幾乎上漲了近一倍,采用不同時間點計算得出的受賄數(shù)額差別很大,對量刑有較大影響。
筆者認為,本案之所以會產生分歧,主要在于對不動產所有權轉移特殊性的不同認識。因此,只有在對受賄罪“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與排除相對方財物所有權的客觀行為這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層次進行深入分析的前提下,才能順利地解決上述分歧。
(一)收受他人財物的行為并不必然反映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
一般來說,受賄犯罪中行為人收受行為的完成即意味著財物所有權轉移的完成,即收受行為排除了相對方的財物所有權,因此收受行為在客觀上一定程度地反映了行為人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如不動產、汽車、股票等一些需要進行法定登記程序才能完成所有權轉移的財產,行為人的收受行為只是在客觀上獲得了財產的占有權或使用權,但并不能當然獲得財產的所有權。財產所有權必須在行為人下一個行為,即法定的登記和過戶行為完成之后才能發(fā)生轉移,因此行為人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需要結合收受與登記過戶兩個行為才能確定,僅憑收受行為無法當然的排除相對人的財物所有權,因而也就不能順理成章的推斷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所以,第三種觀點認為楊某在2003年正式將房屋登記過戶后受賄行為才真正完成的意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事實上,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確實存在不少介于法律空白地段的行為,如將高檔轎車無償出借給官員使用、用內部價格買賣原始股票、收受他人土地進行種植或者養(yǎng)植等等,由于這些行為并不必然的反映出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財產的主觀故意,因此也就不能一概以受賄犯罪論處。
(二)對于國家工作人員收受不動產等特殊類型財產的行為應結合其他證據(jù),尤其是相對方的意思表示加以分析和判斷
不動產等特殊類型財產作為受賄對象和以普通財物作為受賄對象之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受賄人的收受行為不象普遍財物的收受行為那樣可以當然反映排除他人所有權的故意。因此,要確定不動產受賄的成立除了行為人的收受行為外,還必須通過其他證據(jù)加以佐證。在實踐中可能會出現(xiàn)下列三種表現(xiàn)形式:(1)國家工作人員收受他人房屋,為他人謀取利益,但相對人并無放棄住房所有權的意思表示,前者只能對房屋加以使用。(2)國家工作人員收受他人房屋,為他人謀取利益,相對方已有明確放棄住房所有權的意思表示,行為人予以默認,但沒有辦理過戶手續(xù)或正在辦理過程中案發(fā)。(3)相對方將房屋送與國家工作人員時,已經(jīng)為行為人或與其相關的受益人辦理了房產證。很明顯,在第二種和第三種情況中行為人的收受行為已經(jīng)具有排除相對方所有權的主觀意圖,收受行為的完成就意味著受賄行為的完成。而在第一種情況中,雖然行為人占有他人的房屋,但由于不動產所有權的排除必須經(jīng)過法定程序,僅僅一個占有行為并不能必然排除相對方的所有權,只有在行為人有登記辦理產權行為時才能凸現(xiàn)排除相對方所有權的主觀故意。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僅憑收受行為就無法認定行為人構成受賄罪。
?。ㄈ钅车氖帐苄袨橐丫哂忻黠@排除相對方財產所有權的故意,受賄行為在收受時即已完成
結合本案,1999年林某將房子鑰匙交與楊某時,就已經(jīng)向楊某表示“送”房而不是“借”房,明確流露了放棄房屋所有權的意思,而楊某也予以默認。至于楊某出具房款欠條的目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因此2002年底林某在開具購房發(fā)票時將欠款條一并交還楊某,說明了雙方對于欠款條的用意都是心知肚明的。從證據(jù)上分析,1999年楊某在接受林某房屋鑰匙時主觀上已明確具有排除相對方所有權的故意,即使楊某始終不對房屋進行登記,行受賄行為也已經(jīng)完成。因此,雖然2003年房屋的價值較1999年時增加了近一倍,但升值的數(shù)額是不動產事后的市場自然升值,所以不宜計入受賄數(shù)額。
綜合以上分析,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
*浙江省湖州市人民檢察院[31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