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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隋唐“磧口”

2007-12-29 00:00:00徐守淳
人文雜志 2007年1期


  內容提要 首先根據對史料的分析,指出隋唐時期幾個磧口的不同位置,進而試從文字發(fā)展源流探索“磧口”一詞的含義變遷。
  關鍵詞 磧口 隋唐 地域
  〔中圖分類號〕K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7)01-0140-06
  
  一、不同史籍中的“磧口”
  
  《中國歷史地圖冊》隋唐時期地圖上,在陰山地區(qū)東北面標有“磧口”二字,初次看見不解其意,后來讀到施一揆先生《隋唐漠南磧口考釋》一文,認為磧口是“隋唐時期入漠北道南口”,引用了某些史料后進而推斷:“大沙漠中有一條貫通南北的孔道,在此孔道之南,今錫拉木倫河中下游及迤北地區(qū)都泛稱為磧口”,方知《中國歷史地圖冊》是采納了這個意見?!按兛凇弊謽佑∮谧T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冊·第五冊》,圖29東突厥、圖42-43關內道北部、圖74突厥.地圖出版社,1982年。
  施一揆《隋唐漠南磧口考釋》載于《歷史地理》第三輯,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7-188頁。
  筆者對于以上見解實在不敢茍同。
  首先,施先生以為“錫拉木倫河中下游及迤北地區(qū)”是可農可牧的“漠南”施一揆文中說:“蜈蚣壩西北錫拉木倫河流域,四周為丘陵,中間為盆地,河流穿行其中,土地可農可牧,其下游以北則為丘陵地帶,北接大沙漠”。實際上該河從中游起向北至蒙古國境內都是荒漠草原和半荒漠帶,北面也并無所謂的“大沙漠”。由這條河的流量變化足以了解周圍植被狀況:其上源地區(qū)(今四字王旗、達茂旗、武川縣交界處附近),暴雨后洪水流量可達每秒200立方米甚至更大,雨過天晴,流量就迅速減小到平時的每秒不足半立方米。從中游起,因滲透、蒸發(fā),流量漸減,到下游終于干涸。下游的時令河幾乎占了河流總長度的一半,較大的洪水才能流到下游洼地。就是誤會。這里不是漠南而是“漠中”:與北面蒙古國境內同樣荒涼、宜牧的草灘同樣稀少。陰山正北蒙古高原中東部,是荒漠草原、半荒漠與戈壁、沙地、鹽堿地相間,古人通稱“大漠”。白道以北不到二百華里已進入荒漠草原,再到錫拉木倫河中游,“入漠”已近三百華里了。
  其二,施先生《隋唐漠南磧口考釋》的主要根據即《舊唐書》的兩段文字,不確切且有訛誤,已導致了重大誤解施一揆文中所引用的是《舊唐書》“李世眅傳”、“突厥傳”關于討平頡利的記載。分別有時間不確切、地名錯誤、重要事件脫漏。導致的廣泛誤解是此戰(zhàn)從629年打到630年(實際由《資治通鑒》所載日期,整場戰(zhàn)爭從630年正月初打到二月初,還不到四十天)戰(zhàn)爭規(guī)模也被夸大。施文中事件因果順序倒錯;加上原文地名錯誤,正確判斷磧口方位已不可能。以不符史實的誤解作考證,當然要失真。
  其三,隋唐史籍中提到的磧口有多處,位置各不相同,不僅與錫拉木倫河不相干,而且絕大多數離“大漠”很遠。因此,連磧口就是“隋唐時期入漠北道南口”的斷言也不正確。
  以下略舉幾例。
  例一、西域的磧口
  《資治通鑒》貞觀二十二年十月:
  阿使那杜爾……自焉耆之西趨龜茲北境……進屯磧口,去其都城三百里……
  龜茲在今新疆庫車,此磧口在庫車北三百里,應在天山中某地。
  例二、涼州通往西域的磧口
  《資治通鑒》貞觀四年七月:
  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于磧口貯糧,來者賑給,使者招慰……
  這磧口當然在涼州(今甘肅武威)與伊吾(今新疆哈密)間,為“安撫”有成效,應離伊吾較近。又同書貞觀十四年八月:
  高昌王文泰……聞唐軍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fā)疾卒。
  此磧口應為同一地點,距高昌(今新疆吐魯番)也不太遠。唐代出河西走廊往西域有南北兩道,北道由今安西直通伊吾、高昌。此磧口極有可能就是北道要沖星星峽:它是北山中因風蝕形成的一道干谷,一個天然道口。
  例三、《新唐書·地理志》中的磧口
  《新唐書·地理志下》:
  ……又經故后魏沃野鎮(zhèn)城,傍金河,過古長城,九十二里至吐俱麟川。傍水行,經破落汗山、賀悅泉,百三十里至步越多山。又東北二十里至纈特泉。又東六十里至賀人山,山西磧口有詰特犍泊……皆靈夏以北蕃落所居。
  案金河即今內蒙古烏拉特中旗摩楞河金河即今摩楞河,見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冊·第五冊(隋唐)》圖42-43關內道北部。,后魏沃野鎮(zhèn)城在今烏拉特前旗蘇獨侖鄉(xiāng)根子場村后魏沃野鎮(zhèn)位置,見李逸友《論內蒙古文物考古》,載于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內蒙古文物考古文集·第一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4年8月,第12頁。中受降城位置,同頁。后面所說的打拉蓋壕壕口處的小水泊,至少在上世紀60年代尚未干涸,70年代內部發(fā)行的大比例地圖上仍然標記著。,據附近山川形勢及原文全篇專選自然條件宜居之處、且文末總結為“蕃落所居”,則吐俱麟川應為摩楞河東今石哈河。再按兩處山、兩處泉的坐落及里程,賀人山當為今固陽縣東北邊境的一座高山,山中向西有一河谷叫打拉蓋壕,谷口處有壕口村,村西北還有個小水泊:都與引文所記完全吻合。
  所以這個磧口應當就是打拉蓋壕壕口。
  例四、《隋書》中的磧口
  以下三例,施一揆先生都曾引用史料談到,我們逐一討論。先看《隋書·長孫晟傳》:
  (仁壽)三年……達頭眾大潰,西奔吐谷渾……晟送染干安置于磧口……
  無論直接或間接,文中均未涉及磧口方位,似乎是眾所周知、不言而喻的著名地點。若單憑這只言片語,好象茫無頭緒。
  但綜合染干一生的活動情況,就在這“眾所周知、不言而喻”中可以斷定:此磧口必與白道相關。
  遠至西漢,以白道為中心的陰山地區(qū)就是中國北方的爭奪焦點:對中原農業(yè)帝國它是邊防重地,要“不教胡馬度陰山”;對北方游牧民族,則是少見的優(yōu)良牧場,以致“匈奴既失陰山,過之未曾不哭”。白道谷短而直,在東西走向的陰山山地中部一蜂腰地段南北貫穿,是翻山捷徑,因而爭奪陰山必先爭奪白道。由漢代起,歷朝都在白道谷南北谷口筑堡設防,其北谷口白道谷即今蜈蚣壩溝,其北谷口為陰山中最重要的三大隘口之首,今“什爾登口”谷口的堡塞遺址曾發(fā)掘出上至漢唐,下至遼金的文物(三大隘口之二即例六中的壕賴腮口,在蜈蚣壩以西。以東的第三個隘口所在溝谷崎嶇難行、古代人跡罕至,與本文無關)。堡寨遺跡殘留至今,而南谷口處,如《水經注》所述:
  ……芒干水又西南,逕白道南谷口,有城在右,背山面澤,謂之白道城。
  正因為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白道在歷史上如此聲名煊赫。
  隋文帝同樣重視白道,采用了長孫晟的策略:開皇十七年許尚安義公主,誘使染干南徙白道川,為染干所筑的大同、定襄等城均圍繞此地,隋兵助染干抗擊都藍、達頭時也只在附近作戰(zhàn)而并不遠追:顯然是要染干定居于此、專為大隋看守家門。其效果是染干此后一生都只在白道附近打轉,正如他在上隋文帝的謝表中所說:
  ……諸姓蒙威恩,赤心歸服……或南入長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馬遍滿山谷……
  但染干太弱,不僅此前隋文帝不得不讓他退到黃河以南免受都藍、達頭“抄掠”,而且在都藍被殺、謝表“上達天聽”后,他仍然守不住白道:仁壽元年達頭甚至南下攻入了今山西省北部。到仁壽三年達頭部內亂,染干才“光復”了白道川故地。
  此時,距酈道元撰《水經注》不足百年,白道城等防御設施均在,而都藍、達頭的威脅卻已解除。長孫晟大功告成,將染干安置于白道南谷口才合情合理,而決不會舍此經營多年、宜于放牧屯兵之地不用,把他“安置”到北面五百里外、一無所有的大漠中去。
  
  一個重要旁證是《遼史·地理志》“豐州”:“有……古磧口”遼豐州在今呼和浩特市東郊白塔村,距白道南谷口(今“壩口”)不遠。說白道南谷口是本地區(qū)中心決非夸大:除白道城(建筑時代不詳;因遺址為山洪毀壞,考古發(fā)掘收獲不多)外,漢代北輿縣城、清代綏遠城、今呼和浩特市都離白道南谷口很近,是地理、交通狀況所決定,并非偶然。,可見這磧口應該就是作為本地區(qū)中心的白道南谷口,所謂“安置”無非是將已有的防御設施略加修整之類。
  例五、貞觀四年唐軍討平頡利之戰(zhàn)的磧口
  前面已說過:《舊唐書》關于此戰(zhàn)的文字不符史實、不足為據。《資治通鑒》的記載才詳細而確切。文中兩次提到磧口,可以逐一討論其位置?!锻ㄨb》貞觀四年:
  春,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由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其眾一日數驚,乃徙牙于磧口。
  之后才是
  李世眅出云中,與頡利戰(zhàn)于白道,大破之。
  頡利被打敗后“竄于鐵山”,派使節(jié)入朝謝罪、請降,唐太宗又遣唐儉等前往鐵山“慰撫之”,于是“靖引兵與李世眅會白道”、“選精騎一萬”趁其松懈,分兵進襲:
 ?。ɡ罹福├毡拱l(fā),世眅繼之……靖軍至,虜眾遂潰……靖斬首萬余級,俘男女十余萬,獲雜畜數十萬……頡利帥萬余人欲度磧,李世眅軍于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眾降,世眅擄五萬余口而還。
  此戰(zhàn)日期是“甲辰”日即二月初八。往前倒推,頡利使節(jié)入長安至唐儉由長安到達鐵山,往返不可能如郵傳那么迅速,總計約須十余天,則頡利“竄于鐵山”約在正月下旬、白道大戰(zhàn)約在正月中旬,距正月初李靖夜襲定襄不過十來天。
  由此可以斷定,李靖夜襲定襄后頡利所退守的磧口必定就是白道谷口或谷中的某處隘口:因為定襄被攻破后突厥部眾“一日數驚”,頡利要忙于安定和集中兵卒、遷移眷屬及“數十萬雜畜”、布置防御,十余天里不可能遠離白道后再返回白道尋戰(zhàn),只可能是退到白道擇險據守。而谷口白道城和谷中隘口,正是白道上險要可守處,也就是當年長孫晟安置染干的場所。
  文中后一“磧口”當然不是同一地點:因為那個磧口剛丟失不久、正被唐軍占領,頡利不會去自投羅網。
  前一磧口既然在白道、一直被李眅占據,后一磧口就一定離這里較遠。它應與頡利所盤踞的鐵山有關,而且必須是“一夫當隘、萬夫莫開”的隘口:因為李靖、李眅共“選精騎一萬”,則李眅兵不過數千,只有在狹窄的溝谷中才可能堵住逃跑的數萬之眾。筆者認為鐵山就在今武川縣哈拉合少鄉(xiāng)南部因問題復雜,筆者將另作《鐵山考》以說明。,當年李靖由南面翻過陰山主脈山脊攻入,頡利在山中只可能沿向西、向北的兩條山溝逃跑,李眅也就須分兵兩處迎敵。
  這兩處隘口,在北者應為陰山中除白道外另一重要穿山孔道、唐“烏咄谷”即今黑牛溝北端的壕賴腮口,在西者“名不見經傳”卻地當沖要,有一座少見的漢代古城鎮(zhèn)守?,F場踏勘,見以上兩口都很窄,是良好的阻擊陣地,且由白道一夕可至。
  例六、《元和郡縣志》中的磧口
  《元和郡縣志·關內道四》載:
  東受降城……北至磧口八百里。
  施一揆先生曾以此作為磧口在“錫拉木倫河中下游及迤北地區(qū)”的旁證,但該書還有
  西受降城……北至磧口三百里。
  中受降城……北至磧口五百里。
  東受降城,西至中受降城三百里。
  以上三個受降城北面的磧口當為同一處,三受降城又東西一字排開,此磧口距離西受降城近而距中受降城遠,可知它在中受降城西北而非東北。另,據《新唐書·地理志下》:
  中受降城正北如東八十里,有呼延谷,谷南口有呼延柵,谷北口有歸唐柵,車道也,入回鶻使所經。又五百里至盚鵜泉,又十里入磧。
  與《元和郡縣志》吻合,知該磧口就在?鵜泉附近。查西受降城在今烏拉特中旗烏加河鄉(xiāng)庫侖補隆古城處,中受降城在今包頭市敖陶窯子,后魏沃野鎮(zhèn)位置,見李逸友《論內蒙古文物考古》,載于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內蒙古文物考古文集·第一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4年8月,第12頁。中受降城位置,同頁。后面所說的打拉蓋壕壕口處的小水泊,至少在上世紀60年代尚未干涸,70年代內部發(fā)行的大比例地圖上仍然標記著。則該“磧口”或?鵜泉,應在今烏拉特中旗西北靠近中蒙邊境處、中唐時期入回鶻道上。
  顯然,所謂“東受降城北至磧口八百里”,不過是說需先走三百里到中城、再走五百里才到磧口施一揆文中強調方向,認為既然《元和郡縣志》說“北至”,則“磧口應位于唐東受降城北方”而“不是西北方”;實際上《元和郡縣志》指示方位只是意會,不準確的例子非常多,如“勝州北至豐州七百里”,唐勝州在今托克托縣黃河南岸、豐州在今五原縣,故豐州是在勝州西面略微偏北而已。因而此處三次所說的“北至磧口……里”也不會例外?!对涂たh志》所指明明在西邊,施先生卻斷章取義,拿來作磧口在東邊“錫拉木倫河中下游及迤北地區(qū)”的旁證,實在有欠妥當。
  總之,以上各個磧口位于不同地點,不僅都與錫拉木倫河相距甚遠,而且除《元和郡縣志》所載磧口可稱入漠道口外,其余均與大漠無涉,不可能是“入漠北道南口的泛稱”。
  
  二、“磧口”的詞義及其變遷
  
  前面只是根據歷史記載、地理狀況、軍事形勢等推斷各磧口的位置。但不同位置的磧口這樣多,則該詞含義應與地理環(huán)境相關,應是一個描述“地貌”的名稱。
  宋元人胡三省在《資治通鑒》中注磧口為“大磧之口也”,其同時代著作《古今韻會舉要》說“虜中沙漠為磧”,這大概是最早把“磧口”釋為“入漠道口”的正式注解。
  但上述各磧口中除《元和郡縣志》的一個外都不符合這種解釋,其中又以龜茲以北三百里的磧口為最。
  龜茲(今庫車)向北只有通往天山中的孔道,龜茲以北三百里,正是一處要道口:向東偏南通焉耆盆地,那里有全新疆最大的淡水湖;向西偏北不遠是富饒的伊犁河谷;南面三百里,是受哈爾克山麓河川常年灌溉、肥美的庫車綠洲;北面三百多里又到了多河湖的準噶爾盆地西部:它正好處在幾個富庶地區(qū)的中間,交通上、軍事上當然極其重要——卻離隨便哪個沙漠都太遠,絕對沒法說是“入漠道口”。
  此外,所謂“大磧之口”在地理上也根本不通:沙漠和草原一樣隨處可走、任意出入,哪有什么“口”?只不過沙漠中要注意逐水而行、“載水而行”,對行進方向路線略有限制、卻仍有很大的選擇自由。總之,沙漠中既沒有什么“孔道”、也無所謂“道口”。
  可見“大磧之口”這種解釋雖影響深遠,卻是望文生義、似是而非。要搞清“磧口”究竟是指什么,還須對“磧”、“口”二字窮其字義,根據事實以求正確解答。
  第一、先看字義。
  在地理條件方面,“口”有狀貌、效用兩類含義,兩者互相牽扯卻仍有差別:屬狀貌者,如山口、谷口、河口之類;屬效用者,有路口、關口、渡口等。
  “磧”的含義則變化很大。成書于公元121年的《說文解字》,訓為:
  磧,水渚有石者
  又《爾雅·釋水》:
  水中可居者曰州,小州曰渚
  所以“磧”是指河、湖等水體中帶有巖石而且露出水面的洲灘。這與今《古代漢語詞典》所謂“淺水中的沙石”、《現代漢語詞典》所謂“沙石積成的淺灘”見《古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98年,第1208頁;《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902頁。都略有差別:第一、它是指“灘”而不是灘中沙石;第二、它是指露出水面的石灘,而不是水下的“淺灘”。
  公元89年班固隨漢軍出征匈奴,作《封燕然山銘》,有“經磧鹵、絕大漠”句,唐李周翰注:
  磧,石地;鹵,堿地也。
  
  磧與鹵、漠分列,可見是不同的險阻,唐人注為石地應有依據。許多“一川碎石大如斗”的石地常比沙地更難走。
  班固銘文比《說文》成書略早。但一個字義的產生、定型比訓詁時間更要早得多。因此“水渚有石者”應是“磧”最早的本義,作“石地”解是中原無石地因而無其專稱,故借詞以代。
  “石地”容易使人聯想到石戈壁,但戈壁與“水渚有石者”差距頗大。其實戈壁以外的石地很多,如大山旁因山體風化崩解成的碎石灘堆、山谷口洪積扇上的碎石緩坡、碎石和山巖滿溝的山中溪谷——也多是中原所無、塞外才有,其地亂石參差,大者數尺、小者數寸,其難行遠勝于戈壁,卻又常為軍旅所必經。
  塞外穿山要道全是溝谷。
  因植被少、降雨集中,這種溝谷與中原的山澗很不相同:山洪暴發(fā)時滿溝渾水夾帶巨石翻滾而下,把“河床”拓得很寬,平日在寬數十米的“河床”上,卻只有碗口至水桶般粗細的涓涓清流蜿蜒于一片片堆滿亂石的“河灘”之間——雖然水小灘大,也畢竟是“帶有巖石的洲灘”,古代中原人只能稱之為“磧”。由此,又引申為其它石灘,乃至于戈壁。
  這以后,則如明張自烈《正字通》所言:
  幕者漠也……漢以后史家變稱為磧,磧者沙石,其義一也。
  終于把“石地”與沙漠混為一談,于是“磧”就成了“虜中沙漠”。這些磧、漠不分的史書,編撰時間距漢末已三百年有余,磧字含義的最后轉化就在這幾百年中。
  上述幾種石地,非親身經歷難有體會;尤其戈壁與沙漠,連許多現代人都分不清楚。所以在未曾身歷邊地的文人學士手里,“磧”的字義不難由石地而戈壁、而沙漠,完成了質的轉變。
  第二、再看幾個事實。
  事實之一、從地域上看。所有“磧口”都在北邊、塞外、西域,而中原、南國皆無。
  另外,前邊對幾個磧口具體地點的斷定或有猜測成分,但方位大致不差。可以發(fā)現除《元和郡縣志》一例之外,其它各個磧口或直接或間接,都與山有聯系:如“至賀人山,山西磧口有詰特犍泊”與山直接“掛鉤”,龜茲以北三百里的磧口顯然在天山中等等。還有,對這些磧口的敘述絕大多數與戰(zhàn)爭相關,其戰(zhàn)場往往是山地。
  事實之二、從時間上看,“磧口”似為隋唐時獨有。
  “磧口”一詞,在《史記》、《漢書》等早期史籍中都沒有見過,忽然在隋唐史書里出現,來得突兀。而且時間不長:多見于隋朝及唐初,最晚在《元和郡縣志》中,比長孫晟安置染干時晚了一百多年。隋唐之后又重新消失,若不是今山西省臨縣有“磧口鎮(zhèn)”可稱“活化石”,就真是“去無蹤影”了。
  事實之三、歷史上的地域性文化割裂。
  西漢時期,大批中原人出云中、隴右,初次來到陰山以北或黃河以西,遠至居延、西域,乃有朔方、河西各郡。漢亡,中原大亂、北邊盡失,涼州卻因戰(zhàn)禍較少又通西域,多有漢人逃亡至此,地遠偏僻的敦煌反而成為一個文化中心。
  此時內地南北朝對峙、文化割裂:東晉、南朝文化發(fā)達,經學不拘于古訓而注重發(fā)掘新義;史學不受“官修”限制、尤其昌盛。北朝經學衰落,文學、史學幾乎滅跡,北朝末文人只會模仿南朝人作文。因此,唐朝時修經書重南輕北,修史則幾乎全采南朝資料,連修史者本人其實都是南朝文士的學徒。
  唐初,西域、北邊、涼州終于與中原統一,但安史亂后,西域、北邊又相繼“沒入胡中”,涼州則時而入胡,時而孤懸塞上。直到清朝后期,才逐漸有中原漢族人重新來到西北邊陲。
  第三、綜合以上分析。
  由以上大事可以斷定:將沙漠“變稱為磧”的史家,正是那些不曾身歷西北、不諳邊地面貌因而不知區(qū)分沙地與石地、又喜好標新立異的南朝文士及其徒子徒孫。正如今天某些時髦作家偏要把沙漠寫成“戈壁灘”,而不在乎兩者的差別。
  但從十六國到唐初,“磧”字含義在南方書面文字中發(fā)生的變化,決不可能進入西北地區(qū)的口語:因為以敦煌為文化中心的西北人,尤其那些平民、武夫,既不讀南朝學士的史書、也不會連自己家門口的石地與沙地都分不清楚。
  “磧口”一詞的產生則剛好相反。
  漢代中原人已來過塞北、西域,“磧口”卻不見于那時的史書、更不見于訓詁,這說明他們對這種前所未見的事物還沒有適當的稱謂。
  隋唐時期忽然冒出來許多、文人又不作注釋,則說明它已是當時“邊地人言邊地事”慣用的口語,而未曾身歷邊地的文士卻不能明了其含義。它總與戰(zhàn)事相關,是軍事行動須請當地人做向導,所以它又進入了將士們口中,最后記事者、修史者都不得不采用,才正式成為書面語言。
  既然在西北當地人的實踐中“磧”字只能保持漢代古義,則“磧口”應是“有磧之口”,亦即“有亂石灘的溪口”,或“亂石溝口”。
  是“口”,則狹窄,有“磧”則難行。因狹窄難行,若位于穿山要道上,就成了易守難攻的優(yōu)良陣地:攻方部隊無法展開且行進緩慢,于是全成了守方的箭靶。所以它才作為軍事要地被載入了戰(zhàn)爭記錄、以至歷史。
  然而由天寶末起,隴山以西盡皆沒入吐蕃,使用西北口語的邊民大部淪入吐蕃農奴,有“磧口”的山路僅剩陰山一處,但又久已不用:向北的入漠道路早已改走西線的中受降城附近。
  “磧口”一詞的口語來源既被掐斷、當年的將領或向導又不曾著書解釋,該詞本義自然很快湮沒,而“磧”字的“沙漠”之義卻隨詩文廣為流傳。加之陰山就在“磧南”,故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志》時,“磧口”早已訛為“入磧之口”;又當時唐與回鶻結盟對抗吐蕃、使者往來頻繁,入回鶻道至為重要,李吉甫自然把“磧口”搬到了入回鶻道上“入磧”處。晚唐至清末,西域、北邊“盡為胡地”,漢政權從未統治過敦煌以西,“磧口”也就在漢語中成為歷史名詞。
  總之,“磧”與“磧口”含義的不同演化,應是特殊歷史條件造成的、書面語與口語脫節(jié)而發(fā)生歧義的一個典型事例。
  
  三、最后的證據:活語言和
  
  語言中的“活化石”可能有人會說:以上的列舉、討論“看來似乎有理,但終究全屬推斷”。幸而,還有至今仍存的證據可資證明。
  有一地不乏名山巨川,而且隋唐以前與南北朝統治中心山水相隔、唐末之后也未“沒入胡中”,頗保留了些秦漢文化。這就是古之巴蜀、今之四川。
  川江上船家的語言中就有“磧”的稱謂。江上重要的巖礁都叫做“某某磧”,20世紀中葉還被標在川江航圖上。它們早已被湍急的江流沖刷成巨大的圓石,當然比“水渚有石者”的字義更古老得多;甚至個別地名都由某“磧”得來,如“洛磧”就因與江中一塊被稱為“黔灘”的龜背形巨石相連通而得名近代為疏通航道,在川江上炸掉了很多磧,故上世紀50年代舊的川江航圖上記載的磧比現在多.洛磧在重慶市市區(qū)東北長江北岸,可由陸地登上黔灘,“洛”通“絡”,有“包絡、連通”之義.三峽水庫蓄水后,當然更多的磧都被淹沒了,“川江多磧”至少將在部分航道中成為歷史而被淡忘。
  還有一“北邊之地”,境內有高山大河,歷史上屢屢“沒入胡中”,更屢屢“回歸中原”,因而許多古代西北口語得以殘存至今。這就是古之晉地,今天的山西省。
  山西北部與陜西交界處,可見到艄公在黃河急流中扳船。當地方言中也有“磧”字,民間的解釋是“河里泥沙石頭堆成的小山包”,顯然保存著最古老的本義。又稱為“磧架”、“石架”,正在向雙音詞過渡。
  方言中“磧架”與“淺灘”分得很清楚。因急流中順水行船碰上淺灘不過是擱淺,而一旦撞上“磧”就會船毀人亡。所以“磧”特別可怕,于是又有民諺:
  “磧上的浪頭洞里的風,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見田東照:《河緣》,載于中國作家協會山西分會主辦《黃河》雙月刊,1991年第1期,第113-145頁。
  在這種生活實踐里,“磧”甚至不可能混同為沙灘,當然更不會混同為沙漠,故其原始字義能存活在口語中。
  這些都是“磧”的古義仍然存在的“活語言”。
  也在黃河邊,今山西省臨縣西南有磧口鎮(zhèn)。它當然不是什么通往沙漠的“入漠道口”,而只能是“有磧之口”:它有湫水河注入黃河處的河口,歷史上據說還是一個著名的渡口;又,此地有山有河、必有河谷及谷口。至于“磧”,無論古義或現代方言都是“石灘”,當年河中或岸邊應有一些“磧架”,于是有磧口之稱。
  這個古鎮(zhèn)使“磧口”這個詞語一直存活到今天,但已經“石化”為地名,所以說它是“活化石”。它是一個活的證據,徹底否定了“磧口就是入漠道口”之說,而站得住腳的解釋,只能為“磧口是帶有石架的溪口、谷口”。
  
  作者單位:內蒙古大學
  助理編輯:黃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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