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父母離異,便像全世界都欠了我,我不看父母愧疚的臉色,肆意妄為。頭發(fā)亂蓬蓬,穿自己剪得破爛不堪的牛仔褲,吹口哨,甚至逞能,偷學著人家抽煙。很快,我的身邊擁了很多很夠哥們兒的男孩兒,他們可以為我打得頭破血流,我看了倍覺開心,感覺自己被需要。
直到他風清月白地站到講臺上,有一點拘謹,有一點羞澀地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英語。我問同桌的女生他說些什么,女生笑微微地說:他說他叫盧狄,他希望跟大家成為朋友,最好的那種。我第一次有些嫉妒面相平平的同桌,她可以聽得懂他的話,而我不能。他讓同學們介紹自己。同學一個個說著,輪到我,我慌慌張張站起來,大聲說:我叫安航,我不想去英國,所以也不會說英語。同學們哄堂大笑,盧狄也笑了笑,擺手示意我坐下,他說:不想去英國,也可以把英語學好,我們試試,怎么樣?他用了一個“我們”,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不就是英語嗎,有什么呀。那天放學,我推掉了長腿去網(wǎng)吧的建議,破例乖乖回到家,使勁翻那本嶄新的英語書,只可惜書上的單詞認識我,我不認識它。我氣勢洶洶地殺到老媽的房間,伸手,給我錢,我買英語復讀機。老媽像看見了外星人,忙不迭地掏錢包。
長腿看我嚷嚷著要學英語,說:安航,你別逗了,就咱這樣的,將來混社會大學,你靠的是臉蛋,我靠的是它。他揚了揚拳頭。我瞪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盧狄的課講得極好。盡管我聽不懂,但我可以從同桌紅撲撲的臉蛋著迷的眼神里看得出。這更堅定了我學好英語的決心。我讓老媽給我報了個課外輔導班??墒?,我的基礎(chǔ)太差了。那次測驗,那些單詞和語法在我的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交卷子時,他沖我微微一笑,說:最近表現(xiàn)不錯。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
我盼卷子發(fā)下來,又怕卷子發(fā)下來。那天,他抱著卷子走進教室,一個一個喊名字,我不知道是怎么把卷子取回來的。我看到那上面大大的60分時,心里開了好多朵花,是的,從來沒有一樣事讓我這么在意過。
我仔細地看著那些他勾勒出來的分數(shù),減3分,減5分,不對呀,明明我只能得59分,怎么得了60分呢?難道他算錯了?
同學們都在改錯題,他站在講臺上記著什么。我走到他面前,小聲說:你算錯了我的成績。他抬頭笑了,說:沒錯,那一分是我借你的,下次,你要還給我!
我點點頭,回到座位上。我變得敏感而又脆弱,總覺得自己不夠好。我悄悄換上了老媽給我買的裙子,頭發(fā)也努力地梳得直直的。長腿那一班男生大驚小怪,說:安航,你搞什么,學人家裝淑女。我拔開他們遞過來的香煙,覺得他們差勁得要命,站著抖腿,沖過路的女生吹口哨,大聲地罵人,我像厭惡他們一樣厭惡我自己。我對著鏡子狠勁地刷牙。那些日子,我動不動就想哭。只有一樣,我愛上了英語,我喜歡自己的嘴里發(fā)出那些有趣音節(jié),它們像青春的舞蹈,喚醒了我。
我很迷戀他,卻不敢在他的課堂上舉手,就是他提問到我,我也只是低頭,半晌,他說:坐下吧!坐下,我很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像同桌那樣,大聲地把句子念給他聽呢!
終于等來了另一次考試。我的卷上寫了紅紅的80分。我不滿意我的表現(xiàn),我想打90分??墒牵殷@奇地發(fā)現(xiàn),我的卷子只能打79分,他又多給了我一分。我又站到了講臺邊,紅著臉對他說卷子又多了一分。這次,他沒看我,而是繼續(xù)寫他的成績分析,他說:上次的還了,但你還是欠我一分。
我的心突然變得很暖很暖,他不過是用那樣一種方式激勵我。我轉(zhuǎn)身時,他說:你很有潛力,但我希望你不光把精力放在英語上,其他的學科,你也一定行的,試試!
那一天,我都如在夢中。他說他相信我行,我要證明給他看。
夜晚夢里,我像他一樣站在了講臺上,他笑吟吟地坐在教室里。我緊張得手心里出了許多汗。我說:盧狄,我喜歡你!
夢醒了,月亮如輕愁一般掛在窗角,我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英語最高分。我取卷時,他笑了,有些孩子氣,他說:安航,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老師早就看出來了。我很生氣他自稱老師。我默默地把卷子收回來,硬硬地說:我只是不想欠你那一分而已。是的,這次打的是99分,他再沒理由給我加一分了。
那一年高考,我考進了本省一家大學的外語系。取通知書那一天,我站在校門口,來來回回等他。許久,他騎自行車從遠處來,我剛想跑上去,看到他的自行車后座上坐著個女孩。他跳下車子,伸出手祝賀我,像一個真正的老師那樣。他回頭對那圓臉的女孩說:安航,我的得意門生,我跟你說過的,特聰明。
圓臉女孩笑了,說:看把你得意的。他們的關(guān)系不言自明。
在大學時,我的英語成績依然名列前茅。雪花飄時,我收到他的來信。他在信里說:安航,每個人的夢里都有一個人,可是,每個人的夢都會醒,還好,夢醒了,你依然在路上……
我的淚又流下來,我抬起頭,看到自己正走在青春的路上。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