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睡眠越來越差了,經(jīng)常整夜整夜地失眠;飯菜變著法地吃,也都是一個味;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憂慮,看什么都煩;對什么事都提不起神,除了無聊,就是沮喪。
偶爾,有些小快樂,也是稍縱即逝,快得連尾巴都抓不住。
于是,我給自己開列了一份“幸福清單”,目的是告訴自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這個城市,我有一幢大房子,裝修一流,位于最好的小區(qū),況且,房價的飛漲使它越發(fā)價值不菲。
——家里高檔家具、各種現(xiàn)代化的家電樣樣不缺,車子雖不是寶馬,但也說得過去。
——有一份穩(wěn)定而體面的工作,薪水不錯,旱澇保收,不必為衣食擔(dān)憂……
從這份清單看,我找不到郁悶的理由,它能暫時緩解我的心情,在陰暗中發(fā)現(xiàn)一縷陽光。但也只是暫時的,很像是胃疼了,用手捂一下肚子,帶來那種片刻的舒適,卻無法從根上治好。為什么會這樣呢?
前幾天,得了一筆獎金,暫時用不著,就去銀行存款。辦業(yè)務(wù)的人排著長隊,雖然手里都握著錢,但我知道,這里面有富人,也有窮人。他們都是什么心情呢?
在我前面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她說,取錢,100塊。我很驚訝,100塊錢,也要來銀行取一次,夠麻煩的。她拿到100塊錢扭身出門,我看到她神情安定,透著淡淡的喜悅。
這100塊錢,是她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是急用?難道,除了存款,她手里連100元的零花錢都沒有嗎?
我胡思亂想著,把錢遞進(jìn)去,很快,剛得到獎金的喜悅,被一串冰冷的數(shù)字取代了。剛才還輕視過前面的女孩,現(xiàn)在我開始羨慕她了,因為,走出銀行的我,心里沒有手握100塊錢的她所得到的快樂。
晚上,我對妻說起這事兒。妻說,我們那兒的姐妹都這樣,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妻在一家商場工作,那里有好些打工妹,收入都不高。
她講,有一個女人,丈夫出車禍死了,剩下她和兒子,她原來是沒工作的,為了生活,不得不來商場打工。但她兒子很爭氣,考上了唐山一中,這逐漸覆蓋了她喪夫的悲痛。
她每個月才掙600塊錢,這些錢,還不夠妻買一件衣服。妻也曾疑惑地問她,靠這些錢,能過日子嗎?她很滿意地說,已經(jīng)很多了??!她說平時很少買青菜,更別說肉了,大部分錢都寄給兒子?,F(xiàn)在,兒子要放暑假了,所以,這個月她不打算休班了,這樣能多掙幾十塊錢,加上全勤獎,能多掙100多塊呢,兒子暑假回來,就能保證他有肉吃了。
她高興地說,想想兒子回家能有肉吃,我一點也不覺得累!
為這句話,妻感動了好半天。我的眼前也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她的兒子從唐山回來,母子倆幸福地團(tuán)圓,兒子在飯桌前讀一本課外書,母親哼著歌,在廚房做一份青菜炒肉,另一個鍋里的米飯快要煮熟了,滿屋彌漫著米香。這樣溫馨的畫面,于我已經(jīng)久違了。
而這畫面上的美好,只需100多塊錢就買到了。
其實,我也曾體驗過這樣的美好。剛上班,第一次拿到工資,不過90塊錢,但我還是覺得太多了,愁得不知道怎么花掉。除去食堂的菜金和煙錢,還能剩一些,這些錢怎么花?最后決定,小時候不是特愛吃餅干嗎?可買不起。對,就用剩下的錢買我最喜歡的餅干吃吧,而且能天天吃,月月吃。那一刻,真覺得自己成神仙了。
這樣美好的心情,我的父母也是經(jīng)常有的。去年秋天,回家看望父母,父親正在院子里曬黃豆,把曬干的裝進(jìn)口袋后,他又仔細(xì)地一粒粒撿遺落在土里的,喜悅地對我說,有幾分地澆不上水,以前是荒著的,今年播了些豆種,沒想到收成這么好,這一袋子,大概能賣200多塊錢呢,不,不能賣,還是換豆腐吃合算,能吃上一年。
200多塊錢,還不夠我請朋友們吃一頓飯,不34a39e565837c5ee53ef5e5b573f7aac足我?guī)滋斓牧慊?。而父親,卻用了一春一秋的光陰,收獲了它們,解決了一年的豆腐,便如此快樂和滿足。
父母至今還住在地震后蓋起的舊房里,都幾十年了,雖然簡陋,依然是冬暖夏涼。為此,父母從不愿意隨我進(jìn)城住樓房。記得小時候,我住在房子里,最盼冬天的夜里風(fēng)雪交加,這樣,我就能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收聽《小喇叭》節(jié)目,聽到收音機(jī)里凍死在街頭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流著淚睡著了,睡得很香。
可是現(xiàn)在呢,我躺在寬敞的臥室,冬天有地?zé)?,夏天開空調(diào),小區(qū)里很安靜,保安在負(fù)責(zé)任地巡邏,碩大的軟床舒適無比??晌?,怎么就睡不著覺了呢?
打開電視,看常秋月演的《金玉奴》片段,她唱道:“人生在天地間原有俊丑,富與貴貧與賤又何必憂愁;老爹爹為衣食東奔西走,雪地里路難行叫兒擔(dān)憂?!?br/> 為衣食東奔西走,一句唱,就讓我的心動了一下,本來是訴苦的一句話,可她怎么唱得那么甜、那么美呢,唱腔里有掩不住的喜悅和滿足呢?
哦,因為,他們有溫飽。這個貧寒人家的丫頭,在冰雪天,一邊豁達(dá)地感悟生活,一邊盼著外出賣豆汁的爹爹歸來。這份心境,何苦之有?她的父親自然也不覺苦吧,當(dāng)他賣豆汁回來,坐在暖暖的炭火前,享受女兒的捶背,雖苦猶甜的日子,那么充實和飽滿。接下來,父女倆還救了一個因凍餓即將死在門前的書生一命,而他們用的,僅是一碗豆汁。
我撕掉了那份所謂的“幸福清單”,它像是羅列著一堆昂貴藥名的藥方,曾一度讓我望梅止渴。幸福怎么能被量化了,寫在紙上呢?幸福很貴重,只需一點點錢就可買到;憂愁很便宜,百萬富翁的存折上比比皆是。我不需要那些昂貴的藥,只需從山野里隨意抓一服廉價的草藥就行了,這服草藥的名字,叫“溫飽之美”。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