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陸天這小子厲害,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
初相識,她是窈窕小淑女,他是浪蕩公子哥。
她拖著一個大包裹,在偌大的校園里走走停停,眼神顧盼,如一只誤入?yún)擦稚钐幍男÷?。午后的陽光,從密密的合歡樹葉間篩下來,細細碎碎,落在她純白的棉布裙上,斑駁如花。那樣細膩的光與影,那樣純凈的女孩子,相互成全,是王家衛(wèi)老電影里的蒙太奇,唯美,懷舊,讓人心疼。
是的,心疼。他忽然感到了心疼。
彼時,他正光著膀子,站在三樓窗口跟兄弟們吹牛。他說,對女人嘛,一要舍得投資,二要大膽,能上就快點上,不能上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引起哄笑一片,七嘴八舌問他有什么辦法,他剛要嘴里跑火車,一低頭,就看見了樓下的她。怔住。
他套上襯衫向外走,兄弟們問他干嗎,他撒謊,飯卡掉了,去掛失。
還有人追著不放,問到底怎么才能上?
他回頭罵道,你長腦袋是當球踢的?
幾乎是雀躍著,他跑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將她的包裹扛上肩,說,真巧,我正要去女生宿舍找人。
她感激地看著他,眉眼彎彎,笑容清淡。
途中碰到三三兩兩認識的男生,沖他吹口哨,嬉笑著,陸天艷福不淺啊。
她的臉便紅得毫無保留,遲疑著,想跟他拉開點距離。
他粗著嗓門沖他們喊,瞎扯什么,這是我妹?;剡^頭,聲音卻溫柔了,別管他們,他們這些人就是愛八卦,無聊透頂。
他的眼波幽遠,恍惚盤生著枝枝葉葉,搖蕩開來。她想,一個大男生,真不該長這樣一雙迷離的桃花眼,這樣的眼睛很容易讓人跌進去。
走了不遠,又聽身后那幾個男生竊竊,嘿!陸天這小子厲害,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
她剎那失神,聽見一聲細響,猶如瓷器上生出一道淺淺碎紋。原來是個浪子。
以給妹妹送行李的名義,他把她的包裹送到5樓,然后找了紙筆寫下一串號碼。說,這是我宿舍電話??戳丝此终f,妹妹,沒什么事,那我走了啊。
新室友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位同學,你有一個這么帥的哥哥??!
她正尋思怎樣跟她們解釋,他走到門口了又回來,很正式地問,請問妹妹叫什么名字?
2.那樣的種子發(fā)了芽,會開一樹憂傷的花
從此,陸天就管蘇謹叫妹妹。
蘇謹軍訓崴了腳,他一天三頓給她打飯。女生宿舍不準男生隨便出入,他便對看門阿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就這一個妹妹啊,她受了傷,當哥的要是不管不問,那還叫人嗎?最終憑三寸不爛之舌,他獲得了進出女生宿舍的特權。
他對她這般好,哥哥妹妹,也算名副其實。不過,他叫她妹妹,千呼萬喚,卻換不來她喊他一聲哥。她就是覺得別扭,就是喊不出口。
她想起《紅樓夢》,賈寶玉管林黛玉,也是叫妹妹,林妹妹,林妹妹。一聲一聲,柔情萬種,但終歸都是曖昧的種子。那樣的種子發(fā)了芽,開一樹憂傷的花朵,落盡了,還要林黛玉哭哭啼啼地親手去埋葬,倒不如不開為好。
那時,他上大三,她剛入學。
很快,蘇謹就知道陸天是這所大學里的風云人物。女生們談到他,總是目光癡迷。他好帥好酷啊,他的樣子像金城武,氣質像吳彥祖,他的弧線球踢得像小貝,他打架時身手比成龍還利落……
有點帥有點壞的男生,總能輕易在少女的夢幻里攻城略地。
蘇謹卻不想縱容他。他吊兒郎當?shù)卣f,反正紅燈掛多了,虱子多了頭不癢,懶得學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
他這樣說時,她抿住嘴不說話,只靜靜看他,失落在眼神中汩汩流淌。他便有些不忍,舉起右手,鄭重其事地說,妹妹,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還不行嗎?
蘇謹忍不住笑了,陸天也笑。他笑的時候,眼睛瞇上去,有點性感。想到“性感”兩個字,蘇謹?shù)哪樎叱鲆荒t暈。長期以來,她都是個容易臉紅的女生。
接下來,還真是浪子回頭,陸天借了別人的筆記,風風火火到自習室里占座位。但不過三分鐘熱度,沒幾天,便又“改正歸邪”了,他趴在自習室里睡覺,還把借來的筆記也弄丟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解釋,妹妹,我有點忙。
他是有點忙,他正忙著戀愛。新任女友是校花,據(jù)說,是倒追,那女生寫了情書無數(shù),并日日站在他宿舍樓下苦等。后來他發(fā)了慈悲之心,接納了她。他跟哥們兒說,我只能將就了,萬一她站成了望夫石,矗立在門口多礙事。
蘇謹在食堂碰見他們。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嬌滴滴,牽了陸天的手,在人群里驕傲如公主。蘇謹?shù)难劾餄瓭?,像是揉進了沙礫,心沒來由地抽搐一下,簌簌疼,猶如針扎。
原來,“情”字由不得人做主。情竇初開,情不由己,都是命定的。
她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對陸天動情,只因他是個浪子,視愛如草芥,她不要做他萬紫千紅中的一朵,將一生的芳菲裝點他關不住的滿園春色。她要的愛情,是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愛情,他給不起,亦守不住。
然而,這一刻的疼痛讓她知道,如果他愛她,她未嘗不可以改變自己的愛情信條。是的,為了他,她可以改變??墒?,偏偏他已經(jīng)出雙成對。
蘇謹背過身,不能面對,只好回避。
可陸天看見她了。他拉著女孩跑過來,說,這是我妹妹,漂亮吧,還是個才女呢。
女孩看她一眼,矜持而防備。
他一直叫她妹妹,他從一開始就將她排斥在愛情之外。蘇謹忽然有了些許恨意。
再過一段時間,他又獨來獨往了。
她呢?
被我開除了。
為什么?
她有病,老是懷疑咱倆關系曖昧,還罵你狐貍精。
i7akltITurWjJZqMbK/hYw== 蘇謹不知是該悲哀還是該歡喜。他那樣護著她,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她;他又那樣討厭“曖昧”兩個字,仿佛他們的關系若是曖昧了,就是對他的侮辱??梢姡麑λ菦]有愛的。
從此疏遠他,孤單單唱自己的獨角戲。
他似不懂她的疏遠和她的憂郁,追問,誰欺負我妹了,我滅了他。她無言,只等時光將她秘密的情感沖淡。他對她那樣好,某天心靜如水了,她一定也可以親親熱熱喊他哥吧,就如他喊她妹妹,好似血脈相通,不存半點生分。
他沒等到那一天。他的校花女友惱羞成怒,鬧到校長那里,說他品行不端。
他背了個處分,也不喊冤,堅持到畢業(yè),昂揚地離開。走時,甚至不給她一個交代。
3.目光好似生了手腳,怯怯的
沒想過再相遇的,但,還是遇見了。
24樓,天遠集團。蘇謹乘電梯上來時,小小的會客室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都是來應聘的,都穿著不帶褶皺的職業(yè)裝,都盼著自己在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
24樓,真巧。蘇謹牽牽嘴角笑了,后天就是她24歲生日。24歲,是女人生命里的一道兒坎,過了這道兒坎,再青蔥的青春,也將若隱若現(xiàn)地,呈現(xiàn)出頹敗趨勢。
會客室里的人越來越少,蘇謹是最后一個。一腳踏進去,便和陸天相逢了。
足足有五分鐘,兩個人都不說話。先是目不轉睛,然后便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那目光好似生了手腳,怯怯的,慌張的,拍打著歲月留在彼此身上的塵埃。六年了,纖塵褪盡,他看見了她,她看見了他,都是當年身影。
4.她是一朵剛開的花,我不能讓她開在我已經(jīng)腐爛的樹上
蘇謹當然被天遠集團錄用。
陸天擺出兄長架勢,一本正經(jīng)地問她,有男朋友了嗎?
她不語。他便沒心沒肺打哈哈,該找了,再不找嫁不出去了,明天就是24歲生日了。
他竟記得她的生日。她心里翻江倒海,他卻■著臉說,我給你找的嫂子一個比一個漂亮,這一個像李嘉欣呢。等你釣到金龜婿,咱們一起舉行婚禮。
她的臉一下子陰下來。他走后,任一打男生圍著她轉,卻沒一個入得了她的眼。她忘不了他。而他呢,身邊永遠都是環(huán)肥燕瘦,桃李爭春。
他的臉皮卻是銅墻鐵壁,不記仇,她剛說完他無聊,他轉身便吹著口哨張羅她的生日party去了。
生日宴會是有生以來最隆重的一次。在五星酒店的旋轉餐廳,一群衣著光鮮的男人魚貫而入。他附在她耳邊低語,本城的鉆石王老五都被我請來了。然后他驕傲地把她介紹給他們,我妹,漂亮吧?脾氣好,還是個才女呢。然后就不停有人邀她跳舞,跟她交換名片。而他呢,她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尋他,她看見他摟著那個眉眼酷似李嘉欣的女孩,一曲一曲地跳下去,金童玉女,倒是很般配的一對。
之后,蘇謹開始跟一個海歸交往。那是個儒雅的學者型男人,有張規(guī)正的臉,不帥,但讓人感覺踏實。
踏實就好。她想。
她戀愛了,陸天最高興。我妹眼光就是好。他說,我妹要嫁人了,得去慶祝一下。
他坐她對面,一瓶接一瓶往肚子里灌酒,漸漸地,目光飄忽迷離了。他那個“李嘉欣”給他電話,他吼,老子沒空。大概人家又哭哭啼啼說他不愛她了,他大笑,我什么時候說愛你了,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那天我扛著她的包,心里想著哪天也把她扛到肩膀上,寵她,愛她,讓她一伸手就觸到天堂……可是,我愛不起她,我的感情千瘡百孔,她是一朵剛開的花,我不能讓她開在我已經(jīng)腐爛的樹上。我不能,讓她做我愛情的補丁……
他笑出滿臉淚。一雙桃花眼,波濤洶涌。
又說了什么,他一把將手機摔在桌子上。一抬眼,對面的位子已經(jīng)空了。
蘇謹跟海歸舉行婚禮時,陸天和他的“李嘉欣”已經(jīng)分手了。他帶來一個新女伴,同樣是個高挑漂亮的女孩子。
在他愛情的華衣上,女人們來來往往,去的人留道無情的口子,來的人補塊嶄新的補丁。補丁再艷麗,也終歸是補丁。他連愛自己華衣的能力都沒有,如何去愛那一塊塊的花花綠綠。
愛是一種能力,陸天的這種能力早在二十年前,他薄情的母親跟別的男人遠走高飛之時,就一點一點消失了。
而這些,蘇謹是不會知道的。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