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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男人眼神灼灼地射過來,卓以橙下意識地低頭,將胸前的衣服往上扯了扯。卓以橙不年輕了,至少在她自己看來,二十八歲,已經(jīng)不是可以不在乎走光的年紀了。
卓以橙剛剛從一片狼藉的家里出來,之前趙軍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自然,趙軍也有砸的理由,因為他從卓以橙的包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婚介所的登記表格。
卓以橙自始至終都抱著胳膊看著趙軍砸東西。她在等著他砸完,砸完后他們就可以談分手的事了,這就是卓以橙要的結(jié)局。
然后某個男人請求見面的電話來了,一個離異男子,有車有房,學(xué)歷家世都很好,卓以橙不想錯過,所以她等不到趙軍砸完,就拿上包摔門而去。
男人穿干凈的白襯衣,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男人比她大十歲,但臉上并沒有皺紋,眼神友善,唇線豐潤,是卓以橙喜歡的類型。后來男子邀她兜風(fēng),親自幫她拉開奧迪的車門,卓以橙就更喜歡了。
男子叫蘇國雄,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名字,符合他的年紀和氣勢。
當(dāng)車子在三環(huán)路上繞了兩個圈后,卓以橙已經(jīng)知道了蘇國雄的籍貫、畢業(yè)的學(xué)校和女兒的名字。蘇國雄也知道了卓以橙的出生年月,喜歡吃辣椒和每周用珍珠粉調(diào)一次面膜。后來蘇國雄在車里吻了卓以橙,卓以橙馬上被小小的眩暈所擊倒,在倒進蘇國雄懷里時她想了這么一個問題,趙軍這個時候該砸完了吧?
2
卓以橙回到家時,趙軍已經(jīng)搬走了,連一雙拖鞋也沒留下。事實上趙軍這個人沒什么不好,不好的只是他沒錢。分手的念頭,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忽然在卓以橙的腦子里形成的。那天她和趙軍在陽臺上曬被子,陽光真是好得不得了,樓下有幾戶人家準備集體出游,男人把車子開出來,在樓下大聲呼喚妻兒的名字,然后女人們花枝招展地從樓里沖出來,一陣喧嚷過后,幾輛車子絕塵而去。
委屈就在那時充溢了卓以橙的胸腔。與趙軍同居了五年,他們卻從沒有過郊游。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吃飯看電視,在陽光燦爛的春日里唯一的活動就是曬被子。
卓以橙只有二十八歲,她的人生怎么可以被幾床被子就給打發(fā)了?
卓以橙洗完澡后就給蘇國雄發(fā)了個短信,累了吧?早點休息。內(nèi)容很簡單,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關(guān)心。卓以橙對男人并不太有經(jīng)驗,用死黨的話說,與趙軍談戀愛都把她談傻了??商K國雄這個人,卓以橙還是有點把握的,不過就是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男人,也一定喜歡那種四平八穩(wěn)的女人。
卓以橙認為自己就是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女人。
3
Y571GCfUthaVQIRRemtH7/KfkxcAGAl4WgOGwBNLM4A=卓以橙見到了蘇國雄的女兒,蘇愛珠,真是被蘇國雄愛如掌上明珠??上K愛珠對卓以橙一點都不友好,只有十二歲的小姑娘,就會用眼神冷颼颼地看人,然后蘇國雄不在眼前,蘇愛珠就對卓以橙說,你一定是看上了我爸爸的錢。
卓以橙能怎么辦?她無法與一個小姑娘計較。她只好微笑,裝作聽不見蘇愛珠的話。
她還見過蘇國雄的前妻,她每周五下午將女兒送到蘇國雄的住處,周日晚上接回去。那也是個豐潤漂亮的婦人,挽著髻,戴珍珠項鏈,穿優(yōu)雅的連衣裙。事實上如果蘇國雄不與她離婚的話,他們真是一對漂亮的夫婦。
蘇國雄盡量不在卓以橙面前提到他的前妻,他甚至不說她的名字,只說,她媽媽。似乎那個女人從來沒有與他的生活搭界過。關(guān)于離婚的原因,卓以橙之前猜過很多種,其中最大的可能是蘇國雄曾經(jīng)越軌??商K國雄斷然否認,只說性格不合。
一萬個事例證明,關(guān)于離婚的原因,性格不合是最模糊不清的界定,也是最不負責(zé)任的界定。沒有誰天生就與誰相合,要在一起,考驗的不過是彼此的耐心罷了。
卓以橙這么想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趙軍,然后心臟似乎被誰扯了一把,生生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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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卓以橙開始收到莫名其妙的禮物。有時是一把雛菊,有時是一盒巧克力,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卓以橙一猜就知道是誰送的。
趙軍這個男人真是傻透了,怎么說也三十歲了,卻還玩這種弱智的把戲。每次吵架,趙軍都是以這樣廉價的禮物加肉麻的形式來上一整套,然后卓以橙心一軟就算了,可這樣的游戲都玩了五年了,二十八歲的卓以橙實在沒時間陪他玩下去了。
卓以橙在等著蘇國雄向她求婚。
蘇國雄卻不急,他每天都接卓以橙下班,然后選一家干凈且味道不錯的餐館吃飯,然后坐上車子兜風(fēng)。三環(huán)路上有多少座橋,一座橋上有多少盞燈,卓以橙在過去的二十八年里,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了如指掌。蘇國雄不看電影,不泡酒吧,蘇國雄喜歡用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向她講述豆瓣魚的烹飪方法。
當(dāng)然還有做愛。
蘇國雄似乎并不熱衷于這項運動。他每次都潦草行事,卓以橙承認自己意興闌珊,卻只能裝作很滿足。
可蘇國雄真的對她很好。卓以橙生日,蘇國雄的禮物是一條碧藍的真絲連衣裙,標價三千八百塊的吊牌讓卓以橙心里在瞬間劃過一絲并不高尚的得意。趙軍的生日禮物也早早送到了她的辦公室,是一束白玫瑰,只有三朵,和一盒不超過五十塊錢的蛋糕。卓以橙真的希望趙軍別再糾纏下去了,她并不想淪為一個看人下菜的小人,她只是不想讓趙軍難堪。
那天晚上卓以橙喝醉了,其實只是小醉,但她決心把要蘇國雄娶她的話不要臉地說出來。可沒想到蘇國雄比她還醉得厲害,他竟趴在她的膝頭上,嗚嗚地哭了起來。然后卓以橙從痛哭的蘇國雄口里挖掘到了他離婚的真正原因,不過就是他落魄了,妻子出軌了,然后他重新發(fā)達起來,卻無法釋懷妻子曾經(jīng)的不忠。其實就是一個關(guān)于傷痛記憶的故事,一點都不新鮮,蘇國雄卻一字字一句句,講得血淚斑斑。
此時的卓以橙無法對一個失聲痛哭的男人說,你娶我吧。于是她只好一整夜都抱著蘇國雄,像抱著一只疲憊的老貓。
拖著故事行走的人是很累的。卓以橙是,蘇國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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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愛珠每個周末都是在蘇國雄這里度過的,她一直對卓以橙相當(dāng)敵視。卓以橙曾經(jīng)很努力地希望她接納自己,甚至為此不惜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她用自己的錢給蘇愛珠買文具,買那種小姑娘喜愛的頭花。蘇愛珠從來不領(lǐng)情,她不屑地說,我爸爸會給我買更好的。
的確,蘇國雄總是給女兒買禮物,而且從來不問價錢??墒呛髞恚恳猿劝l(fā)現(xiàn)蘇國雄開始給蘇愛珠買CD口紅和CHANEL香水,蘇國雄每次都將那些包裝精美的盒子塞進女兒的書包,還說,小心藏起來啊,要讓你媽看見就只能充公了。
蘇國雄這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哪腥?,是否打算將女兒培養(yǎng)成一個小妖精?不過卓以橙并不想與他就此事展開討論,她知道男人最大的軟肋便是來自兒女,她可不想讓蘇國雄認為自己想破壞他們的父女情。
如果不是在國貿(mào)大廈的旋轉(zhuǎn)餐廳看見蘇國雄的前妻,準確地說,是看見蘇國雄的前妻和一個精瘦男子,卓以橙不知道,想要嫁給蘇國雄的愿望哪一天才會夭折。
蘇國雄的前妻就在距離卓以橙不足五米遠的地方,她并不認識卓以橙,每次接送女兒,她都等在樓下從不進屋。卓以橙每次都從窗簾后面觀察她,從來是個表情平淡,似乎沒有喜怒哀樂的婦人。而此刻的她,卻神采飛揚,面對她面前的精瘦男子,她白皙的皮膚上,竟透出淺淺的、春意盎然的紅暈。
那一刻,卓以橙想起了“枯木逢春”這個詞。不太厚道,可真是準確。不僅是在卓以橙眼里,在蘇國雄眼里也是,蘇國雄的前妻應(yīng)該是個被內(nèi)疚折磨的女子,婚姻的破裂,丈夫的怨恨,就像一層蠟,將她以及她的人生厚厚地鍍了一層膜,于是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乇桓艚^,被冷落,她的歲月落滿了灰塵。所以蘇國雄才如此安穩(wěn),才如此地有報復(fù)快感。她怎么可以如此的神采飛揚,如此的春意盎然呢?這就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乃恕?br/> 然后蘇國雄的前妻和那精瘦男子離開了,從卓以橙身邊款款走過。一絲清淡的香水味滑過卓以橙的鼻翼,卻如一輛重型坦克,從她心里轟隆隆地碾過。
CHANEL五號。卓以橙鐘愛的一款香水,蘇國雄卻是買給女兒的,親手給她塞進書包,可卓以橙聽見蘇愛珠嘟著嘴說:我媽從來不用香水。
蘇國雄像被當(dāng)場戳穿的騙子一樣,迅速看一眼卓以橙,迅速地說,這是爸爸買給你的。當(dāng)時的卓以橙在看電視還是在拖地她忘了,總之她沒有立刻在意這段對話,可此刻回憶如此清晰,容不得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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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以橙找蘇國雄借錢。數(shù)目不小,五萬,蘇國雄沒有猶豫一下就答應(yīng)了。
卓以橙明白,男人喜歡用錢來取悅女人,卻更喜歡用錢來衡量女人,越是愛錢的女人,越是讓他們逃得快。所以她在金錢方面,從來都是很小心地與蘇國雄保持距離。所以蘇國雄毫不猶豫就將五萬塊給了她,她很感動。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個尤物,可她卓以橙卻沒有這樣好的命。
自然,五萬不夠。卓以橙第二次開口的數(shù)目,又是五萬。這次蘇國雄也給了,問了她拿錢做什么,卓以橙說,炒股。蘇國雄便不再開口。
第三次開口借錢時,蘇國雄的電話終于掛掉了。那一晚卓以橙喝了整整一瓶北京二鍋頭,劣質(zhì)的白酒,干辣,燥烈,就像此刻蘇國雄對女人的感覺吧。卓以橙想,這就對了,女人都是愛錢的,沒有誰天生是你心目中的女神。
所以,有些事該原諒就原諒,對一個人的牽掛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執(zhí)著于虛弱的仇恨,就如漫天撒一把尖利的銀針,傷害的就不止一個人。
半個月后,卓以橙在蘇國雄家的陽臺上看到了他的前妻,仍然挽著髻,卻穿著睡衣,瞇著眼睛,在陽光下仔細整理一件襯衣的下擺。陽光太明亮了,刺花了卓以橙的眼睛。她不是故意要走蘇國雄的家門口的,她只是在附近找了一家銀行,將那十萬塊錢,一分不少地劃進了蘇國雄的賬戶。
幸好蘇國雄是個果斷的男子,否則再晚一步,他的前妻說不定就會被那個能激起她滿頰紅暈的精瘦男子帶走了。那時候的悔恨,又豈是找個女朋友能平衡得了的?
卓以橙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她只是覺得女人不一定要聰明,但一定要知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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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以橙再次見到趙軍,仍然在曬被子。那天也有很好的太陽,趙軍將被子一床床地攤在簡陋的陽臺上,然后一絲不茍地拍打。陽光將趙軍的發(fā)梢映得閃閃發(fā)光,順帶連他的五官都閃閃發(fā)光。卓以橙才發(fā)現(xiàn)趙軍原來長得這樣好看,過去的五年,她似乎從來沒覺得他好看過。
就像五年來,她從來不覺得他有多重要一樣??墒牵吡?,她三個月沒有抄氣表,馬桶漏水卻很久都沒有修,保險絲壞掉就只能在黑暗中呆坐。那個時候她才會想,趙軍這個男人,原來已經(jīng)絲絲縷縷地將自己嵌入了她周圍的空氣中,他的氣味,他的影子,他的呵欠和腳臭,無處不在。
所以她才如此大度地放了蘇國雄吧?
所以,她才回來。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