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離婚之后，她只要了位于城西的房子。她有臨睡前看書的習(xí)慣，看到中途，漸漸迷糊，然后猛然入睡?？偸情_著臺燈睡著，不是怕黑，只是怕黑暗滋生的寂寞。
　　偶爾，也有越看越精神的時候，她就從床上爬起來，泡杯綠茶，把筆記本電腦擱在陽臺的窗臺上上網(wǎng)。網(wǎng)線很長，足夠從書房到達每個房間的每個角落。窗臺很高，正好是她站著的高度。打開ＱＱ，寫字，聽歌，也去聯(lián)眾打牌。五個人一張臺子，打?；?。需要很認(rèn)真地記牌和分析。她打得不錯，可因為從不挑選玩家，時常被新手連累得輸分。
　　玩得次數(shù)多了，會遇到一些熟悉的ＩＤ。她知道他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知道她。如同她的ＩＤ：飛越人間。一個混跡在熱鬧當(dāng)中的看客，因為舉止默默，往往容易被忽略。
　　直到有一天，打牌的間隙，一個叫雙北的男人對她說，你打得不錯。她淡淡地說，是嗎？她打了“謝謝”兩個字，又刪了，覺得沒必要。
　　很長時間再沒人說話。又開始了一局，雙北突然問，你的分怎么又少了？她一下子感到很欣慰。原來，成千上萬的人中還會有人注意到她。知道她某些過去的片段。
　　再開一局的時候，雙北申請加她為聯(lián)眾好友，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要什么牌？她不習(xí)慣通牌，又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就反問他，你不怕我是保嗎？他回答，不怕。很快，又發(fā)來一條消息，因為，我才是保。
　　她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發(fā)覺自己其實挺單純挺直接的。
　　
　　2．
　　雙北喜歡叫她人間，一遍遍地，像午夜里纏綿時的呢喃。叫得她心里濕漉漉地慌。
　　北京城的夜有些亮，但并不透徹，因為臨近環(huán)路，高聳的路燈和轟隆隆的發(fā)動機聲就成了夜晚永不消失的配曲。這讓她很煩躁，她并不經(jīng)常失眠，現(xiàn)在因為雙北她總是后半夜才躺下。躺下，又睡不著，腦海心間全是他話語間的小寵愛。然后，她再嘲笑自己已經(jīng)是個30歲的女人了，而且還剛離了婚。可感情哪顧得了年齡閱歷，它來了是無須事先打招呼的。
　　這讓她很狼狽，總是鬧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才好不容易睜開黏澀的眼皮。每回，她都狠下心晚上要早睡，可看到雙北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一天夜里，她說起起晚的窘態(tài)，雙北說，原來人間你在城東上班，卻在城西住啊。她本來想問雙北住在哪兒，想了想，卻說，為什么叫我人間呢？雙北頓了許久，才說，人間，多溫暖的稱呼??！讓人留戀，想靠近。
　　兩個人就此沉默了下來。此刻，多少男與女正在人間演繹著溫暖，而她和雙北卻在對著冰冷的電腦，若有若無地尋找蛛絲馬跡來溫暖那顆幾近干涸的心。她知道雙北是一個人，無論聊到多晚，他從不主動說下線。有女人的男人是做不到這點的。
　　
　　3．
　　離婚前，曾有個朋友以過來人的身份跟她說，離了婚的女人要承受兩種寂寞，先是心，后是身。雙北沒出現(xiàn)之前，她以為身心的寂寞是一回事，雙北出現(xiàn)了，她才懂，身體是會獨自寂寞的，會渴望一個男人的身體。她不是沒有解除身體寂寞的機會，曾經(jīng)，她也是各種滋生聲色的場所里炙手可熱的人物，但是，她不想再那樣放縱自己。
　　記不得是由哪句話勾引出來的，她忽然很想跟雙北聊些火熱刺激的話題。她真的說了，說得放肆，且直白。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雙北的樣子。是她主動加雙北為ＱＱ好友，讓他打開視頻看一看他的?？吹诫p北的剎那，她吃了一驚，她完全沒想到35歲的男人還會保留得住如此干凈的氣質(zhì)，眼神清澈。
　　雙北清朗地笑著說，人間，你不讓我也看看你嗎？多不公平啊。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過來不就全看到了。男人跟女人本來就不公平，不是嗎？話里藏著蝕骨的誘惑，任何一個老練的男人也不由浮想聯(lián)翩。
　　她開門的時刻，筆直的發(fā)上還滴著水滴，每隔幾秒，就有一滴落在性感的鎖骨上，沿著早已成形的軌跡，緩緩地向下。雙北無法不去想，那滴水繼續(xù)流淌的姿態(tài)。
　　他們按計劃突破了身體的底線。在明晃晃的路燈燈光中，在轟隆隆的發(fā)動機聲響中。在這個一夜情多夜情泛濫的年代，雙北卻沒有在天亮后就退回到原位。
　　一連十幾天，他都留了下來。天亮后，她在他的親吻中醒來。爭搶衛(wèi)生間，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對方早餐，手牽手去停車場取車。再不用匆忙趕著上班，因為雙北就在她身邊。
　　卻因為他日復(fù)一日地在身邊，她開始惴惴不安心發(fā)慌。雙北沒有絲毫要回家的跡象，大有就此安營扎寨之勢。情欲可以以貌取人，夜夜伴在身邊就免不了要去揣測。而雙北的背景為人，她一無所知。
　　
　　4．
　　她能像小女孩似的為愛沖動，能夠自主用身體尋求歡娛，可她已不是小女孩。
　　于是，生理期那天，她提醒雙北，也該回家澆澆花喂喂活物了。她當(dāng)然不知道他家是否有這些，只是委婉地下逐客令。雙北長長地應(yīng)了一聲，起身從上衣口袋里拿出錢夾，什么也沒說就開門出去了。她坐在沙發(fā)上，隱約嗅到他搭在靠背上的衣服淡淡的氣息，忽然有種舍不得的哭的沖動。
　　雙北拎著超市650a9a5b0a55e9911701d3b965d97f1e的購物袋回來，一件件地擺在餐桌上。紅糖、生姜、大棗、烏雞、桂圓……她始終坐在沙發(fā)上，兩條腿酸軟無力。雙北在廚房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孛β抵]多久，他端著熱氣騰騰的姜糖水遞給她。喝吧，鍋里煲著烏雞湯，沸了以后調(diào)成小火，燒兩個小時就能喝了。雙北輕輕地帶上門走了。
　　姜糖水很燙，她小口小口地喝。猛地，把碗擱在茶幾上，跑到陽臺上拼命地朝下尋找。5分鐘，10分鐘……傍晚的樓下人很多，她的眼里卻是空蕩蕩的。她蜷縮在地板上忍不住地抽泣，對著空氣說，我只是生理痛，只是生理痛……
　　上一次生理期，雙北發(fā)現(xiàn)她打字比平時慢了許多，就問她怎么了。她當(dāng)時含糊其辭地說病了，他竟然就發(fā)現(xiàn)了，而且還記在了心上。
　　
　　5．
　　她不敢打開ＱＱ，聽說有種軟件即使隱身也能發(fā)現(xiàn)，就在聯(lián)眾注冊了個新ＩＤ，以一個男性的身份，一個房間接一個房間地找雙北。
　　大多數(shù)時候，她就呆呆地望著屏幕上雙北的ＩＤ。雙北不打牌。她知道是在等自己。她折磨著雙北，更在折磨著自己。只等著某一天，這折磨到了再也無法忍受的極點，她也許會像上次似的瘋狂地說，雙北，來我城西的家吧，我想和你做愛。
　　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短信息的圖片緩慢地閃著，下面顯示雙北的名字。她忽然想起朝電話簿里存號碼時的樣子。那時，他們躺在床上，他用修長的手指握著她的手，引領(lǐng)著她的食指一下下拼出雙北的人間。她抬頭故意說，誰是你的？因為湊得太近，她看不清他整張臉。雙北就親了下她的鼻尖，在她的手機里輸上人間的雙北。
　　然后，等雙北去衛(wèi)生間時，她刪掉了雙北前的三個字。她喜歡雙北，可喜歡不代表誰就是誰的人。雙北怎么理解她不管，她只管自己。
　　雙北在短信里說：我愛人間。如果你不來，讓我飛到你身邊好嗎？
　　
　　6．
　　天漸漸黑了下來。環(huán)路上的燈像士兵急速報數(shù)似的，一盞盞依次亮起來。她去衣櫥拿出一條亮紫色低胸開衩長裙，化了個適合昏暗的酒吧的晚妝，然后打車去后海酒吧街。沿途堵車，司機大哥掃了她一眼說，去上班??？她笑著說，像嗎？司機趕緊說不像。她甩了甩頭發(fā)，說，沒錯。從后視鏡里，她看到順滑的頭發(fā)彈勁十足地擺著。
　　選了間最熱鬧的酒吧，她點了杯亞歷山大。然后，撥通了雙北的手機，大聲地喊：不好意思，酒吧聲音太大，才看到你的短信。
　　背景聲真的很大，她一只手堵住耳朵還是聽不清雙北在說什么。她喊，喂，雙北，你在說什么？是，我是在后海。再后來，她完全聽不到雙北的聲音了。
　　她坐在燈光最暗處，有男人過來請她喝酒。男人尚且英俊，只是沒有雙北清澈的氣質(zhì)。她說，好啊！他摟著她的肩，湊在她耳邊問她想不想出去轉(zhuǎn)一圈。她妖嬈地笑著，頭枕在他的肩頭，抬起他的手，筆直地伸在眼前，我喜歡有性感手指的男人。她抬手叫酒保，說給這位先生杯酒，記在我的賬上。說完，她起身換了張桌子。
　　那一夜，她不停地玩著如此這般的游戲。人群漸漸散去的時候，她看到對面的角落，雙北凜冽地盯著她。然后，雙北走過來，扳著她的肩將她按靠在椅背上。愛我嗎？他問。她沒笑，說，有點。雙北長舒了口氣，說，我不喜歡你這樣，所以，我決定娶你！她仍不笑，也不搖頭，又說，那么我還會這樣！
　　兩人筆直地對視著。許久，雙北緩緩地站直，轉(zhuǎn)身離開。酒吧的木門里外地擺動著，她的眼淚先是一顆，兩顆，接著是成串成串地跌落。
　　7．
　　她恢復(fù)了上網(wǎng)的習(xí)慣，打開ＱＱ，跳出來一連串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發(fā)來的消息，只是一句話：人間，試著為我飛越一次自己，可以嗎？沿著頭一條朝下數(shù)，整整45條。時間從雙北回去那天到酒吧相見的前一天。
　　她抑制不住地哭了，哭著打了一個故事給雙北：一個女人，她還愛著現(xiàn)在被稱作前夫的男人。因為愛，才不想被日趨平淡的生活消磨掉激情，所以她是跟別的男人發(fā)生感情，淺嘗輒止的那種。她相信，有了情感刺激的女人的心才是鮮活的?？墒?，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他是個老實本分的男人，雖然也承認(rèn)婚姻磨掉了激情，可怎么會容得了自己的妻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辦理離婚手續(xù)那天，他說她的這套理論只有心理不正常的人才能想得出來。對不起，雙北，那個女人就是我！
　　消息轉(zhuǎn)瞬發(fā)送過去。再打開好友列表，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雙北的頭像。于是，她知道，雙北定是將自己拉入了黑名單。再在最近聯(lián)系人里找，依然空空如也。
　　想必，雙北是永遠也收不到這條消息了吧。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淺淺地笑了，想，人的一生，總會犯各種各樣的錯，傷害到某些人，有的錯是不能再犯第二次的，像傷害又一個愛她的男人。而她，心里雖也有愛著的人，卻只能讓身體獨自寂寞。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