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其實是項羽身邊最忠心耿耿的人。
范增是個諸葛亮式的人物。項梁起兵時,他已經70歲了,仍毅然從軍,隨項梁、項羽南征北戰(zhàn),顯然是很想成就一番事業(yè)的。他看問題往往高屋建瓴,切中肯綮。他曾對項梁說,陳勝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秦滅六國,楚最無辜,所以讖語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陳勝首義,不立楚王之后而自立為王,勢頭肯定長久不了。閣下世世代代是楚將,如果再擁立一位楚君后代以為號召,就一定會眾望所歸。這話說得很是在理,項梁也照辦了,果然效果很好。
劉邦先入關中后,他又對項羽說,劉邦在老家時,一貫貪財好色,這次入關,居然秋毫無犯,一個銅板不拿,一個女人不碰,可見其野心不小。此說簡直就是一針見血。由是之故,項羽對他很是尊重,尊他為“亞父”(僅次于父親),喚他為“阿叔”,與齊桓公稱管仲為“仲父”、劉阿斗稱諸葛亮為“相父”差不多,陳平也認為他是項羽不多幾個“骨鯁之臣”的頭一名。
然而這位亞父卻被劉邦輕而易舉地離間了。計策也很簡單:項羽的使節(jié)到劉邦軍中時,劉邦用特備的盛宴款待。正要入席時,又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說:我們還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呢,原來是項王的。于是撤去宴席,用劣等食物打發(fā)那使者。這個計謀,其實“小兒科”得可以,然而項羽居然中計,立馬起了疑心,對范增做起小動作來。范增是何等精明的人,便對項羽說:“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然后拂袖而去,回家的路上就死了。
劉邦、陳平這小小的,一眼就能讓人看穿的陰謀詭計居然能夠得逞,全因為項羽那小心眼兒。一個堂堂的貴胄居然小家子氣,一個八尺大漢居然小心眼兒,表面上不可思議,仔細一想也不無道理。貴族其實是很容易變得心胸狹窄的(盡管不一定)。因為貴族之所以是貴族,就在于高貴,而高貴者總是少數人。這樣,貴族的圈子就很小。一個人,如果從小就在一個小圈子里生活,心胸就不大容易開闊。即便以后到了廣闊天地,由于那天生的高貴和高傲,也不容易和別人打成一片。因為他無法克服內心深處那種高貴感,常常不經意地就會流露出居高臨下的派頭。加上他們養(yǎng)尊處優(yōu),不知人間疾苦,因此即便是真心實意地關心他人,也給人裝模作樣的感覺,因為他們關心不到點子上。比如項羽就想不到,將士們出生入死浴血奮戰(zhàn),圖的是什么?還不是封妻蔭子耀祖光宗!可是他該封的不封該賞的不賞,只知道流些鱷魚眼淚送些湯湯水水,這算什么呢?
貴族的另一個毛病是清高。清則易污,高則易折,所以他們的內心世界往往很脆弱,也容易變得小心眼兒。因為他們在潔身自好的同時,也常常對別人求全責備。這樣的人當隱士倒沒什么,當統(tǒng)帥便難免疑神疑鬼。結果自然是圈子越來越小。
事實上,貴族由于高貴,可能會有兩種性格兩種心胸。一種是非常地寬容,一種是非常地狹隘。寬容者的邏輯是這樣的:我既然至尊至貴,也就犯不著去排斥什么了。這就像汪洋大海,惟其大,則無所不可包容。狹隘者的邏輯則是這樣的:既然我是唯一的高貴,其余也就不是東西。這就像雪山冰峰,惟其高,什么也容不下。
同樣,流氓由于卑賤,也可能有兩種做派兩種德行。一種是猥瑣卑鄙,一種是豪爽大方。前者多半只能占些小便宜,當些小差使,或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出不了頭也沒想過要出頭。后者則倘有機緣,便往往能成大業(yè)。第一,他們反正只有光棍一條白紙一張,想什么也是白想,就不妨想大一點,比如“弄個皇帝當當”。有此念頭,又有機會,沒準真能“心想事成”。第二,他們一無所有,一旦有了,多半是不義之財,或白撿來的,反正不是自己勞動所得,也就并不心疼,不妨“千金散盡”,博得“仗義疏財”的美名。第三,他們自己一身的不干凈,哪里還會挑別人的毛病?自然特別能容人。何況他們是從最底層上來的,也最懂得世態(tài)炎涼和人間疾苦,知道人們追求什么懼怕什么,要收買人心,總是能夠到位。有此知人之心容人之度,再加上豪爽豁達出手大方,便不愁買不到走狗雇不到打手,也不愁沒人擁戴沒人輔佐。一旦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更不難趁火打劫亂中奪權。劉邦便正是這樣的人。
劉邦的最后獲勝,并非沒有道理?!?br/> (劉梓謙薦自《時文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