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籽/編譯
圣誕節(jié)過后,我和丈夫、兩個女兒一同去西維吉尼亞州探望了我的父母。父母親從1953年開始就居住在他們山里的房子,可我卻從沒上過他們房子頂層的小閣樓。去那里“探秘”是我的宿愿。
放下折疊梯,沿著晃動的梯子,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沾滿灰塵、陰冷潮濕的小閣樓。環(huán)顧四周,我發(fā)現(xiàn)幽暗的角落里有一個桶狀的籃子。我依稀記得這個籃子里裝著二戰(zhàn)時父母互通的書信。打開籃子一看,果然,那些信件依然靜靜地躺在里面,上面布滿了積淀已久的灰塵。它們見證了那段歷史,也見證了父母親的愛情。
父親曾在美國陸軍第30師第117步兵團服役,被授予中尉軍銜。父親在信中仔細地描述了當時在諾曼底登陸的經(jīng)過和突出部戰(zhàn)役的始末。他在信中還講述了平民、德國戰(zhàn)俘、散兵坑等血與火的戰(zhàn)爭時期的故事。這些信像磁鐵一樣牢牢地吸引了我的視線。母親的每一封信上都有她在1944年留下的紅紫色的唇印。父親在信上說,他回母親每一封信的時候都會深情地親吻母親的那些唇印。原來他們當時是如此深愛著對方!在那段戰(zhàn)亂頻仍,顛沛流離的歲月,父親母親一直保持著這種簡單的儀式。
讀完了整整6個月的信件后,我發(fā)現(xiàn)中間缺失了11個月的信件。“它們到哪里去了?”我問母親。母親說,“我記不起來了,或許被遺忘在老家了?!备赣H在外的時候,母親一直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如果真的放在童年時候的家中,或許它們永遠丟失了。
圣誕假期結(jié)束后的第六周,父親突然病重住院。這次,父親是在另一個戰(zhàn)場遭遇一場截然不同的戰(zhàn)役。醫(yī)生說,父親罹患上一種新型的關(guān)節(jié)疾病,這種疾病有可能讓父親永遠離開人世。當我返回西維吉尼亞去探望父親時,他正在做腎透析手術(shù)。坐在父親的病榻前,我和父親談起了那些信件。父親蒼白的臉上頓時顯出興奮的神情。他告訴我,即使他在炮火紛飛的戰(zhàn)地打開帶有母親唇印的信箋,他都會非常開心,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男人。
離開醫(yī)院那天,我突然想起,翌日即是情人節(jié)。今年父親肯定不能到商店去為母親購買情人節(jié)禮物了。父母親結(jié)婚56年,父親每年都會為母親準備情人節(jié)禮物,可是今年……母親一定能理解父親的苦衷。
情人節(jié)前夜,母親和我再次來到小閣樓,希望找到那些丟失的信件?!盎蛟S它們藏在我大學時用的箱子里了?!蹦赣H沉思道。我們一起打開了那個足有60歲高齡的箱子。箱子最頂層放著一些母親年輕時用過的衣物,無情的歲月讓它們變得襤褸不堪。迎著厚重的灰塵我開始深度發(fā)掘??拷涞椎牡胤?,我看到一個金黃色的紙盒子。母親說,她也想不起來里面裝了什么東西。我和母親屏住呼吸打開了那個盒子,慢慢掀開盒蓋——“啊,就是它們!就是那些丟失的信件?!?br/> 把信件拿到了樓下后,我開始整理它們。捆扎好的信件頂端放著一個大信封,我打開信封一看,竟然是父親在1944年送給母親的情人節(jié)賀卡!
2月14日凌晨,家里突然接到醫(yī)院電話,醫(yī)生說,父親被送進了急救室,生命垂危。放下電話,我趕緊攙扶著母親,急匆匆趕往醫(yī)院。臨走時,我?guī)狭四莻€信封。
急診室里,帶著呼吸器的父親面無血色,氣若游絲。醫(yī)生說:“你們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給他打氣鼓勁,不能讓他睡著,否則他可能永遠不會醒來。”我輕輕地對著父親的耳朵說:“爸爸,今天可是情人節(jié)啊,我知道您這段時間比較忙,不能給母親買情人節(jié)禮物,但是,我?guī)湍鷾蕚淞艘环萏貏e的禮物?!备赣H的情緒被調(diào)動起來。我打開卡片放在父親眼前,他很快辨認出自己當年的筆跡。剎那間,父親眼中充滿淚水。他掙扎要坐起身來,我和母親扶著他坐了起來。父親用顫抖的聲音念出59年前他給母親寫下的愛的絮語。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話語滿含著愛和感動。母親緊握著父親的手,眼中噙著淚,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念完后,父親深情地看了母親一眼,然后他輕輕地在情人卡上吻了一下。母親的淚水霎時間奔涌而出。她用干枯的雙手接過情人卡,仿佛56年前一樣,在父親吻過的地方,顫抖地印上自己的雙唇……
36小時后,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從墓地返回的途中,母親告訴我,這是她此生收到的最美好的一份情人節(jié)禮物。
那晚,我走在物欲橫流的都市街頭,看著人們忙著給情人挑選各種精美的禮物,我的心中卻是一片澄澈。不時,我會想起我的父親母親,想起那些永不褪色的、留著唇印愛的信箋,想起那個特殊的情人節(jié),想起那段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回味著母親的話語,我突然明白,也許愛情并不需要很多表白,兩唇相印便已經(jīng)足夠了。
■ (黃華薦自《東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