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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大俠”與古玩

2007-12-29 00:00:00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07年9期


  好多年前的一個隆冬二月,有人開著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來找我,要不怎么說我這人特“農(nóng)民”呢?那種汽車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車頭上并排著四個銀色圈圈兒,打那時起,我才曉得了這么倆字兒——奧迪。
  車上下來仨人,一位是我認(rèn)識的朋友老牛,另兩位不認(rèn)識,經(jīng)介紹我才知道,是四川的某商賈老布,跟著的是他的馬仔。朋友老牛恭敬地介紹說:“這位——布先生,是個很有作為的企業(yè)家,近年來涉足收藏界,收了不少的好東西。今天是特意來拜訪你,希望跟你切磋切磋,也是想讓你開開眼,看一下他的收藏。然后,咱們今兒晚上就奔明珠海鮮了!”
  有這么給人介紹的嗎?一看就是外行!他老牛不玩古董,也就不用說什么了,可是這位號稱“大收藏家”的布先生怎么也如此不懂規(guī)矩,哪兒有抱著一大摞照片,千里迢迢跑來讓人家“開眼”的?真是嗑瓜子兒嗑出個臭蟲——什么仁(人)兒都有!
  我抬眼去看這位布先生,嗬——“譜兒”大啦。瘦高挑的身材,穿著件柔軟得像絲綢一樣的皮夾克,戴一副金絲眼鏡,五官端正,猶如刀削斧鑿一般。只是臉上的每個細(xì)胞,都洋溢著蔑視一切的不屑和高傲,著實地盛氣凌人和不好接近。果然,我伸手想和他“見禮”,對方卻只遞過來倆手指頭,似乎要是“完全握手”就會“小”了他什么似的。那個馬仔則筆直地捧著照片,侍候在他的身后,布看上去確有些企業(yè)家的“范兒”。
  其實古玩行里的人可不論這個,沒人是看著“臉譜”交朋友的,您就是長得跟皇上似的也未必“尿”你!得憑見識和手里的玩意兒說話。因為我不是古玩行里的人,所以,我得硬著頭皮“尿”他,要不然朋友老牛不干,誰知道他們彼此間正做著什么買賣呢?看來我才是今晚明珠海鮮里的第一道“菜”。
  我這碟兒菜就那么可口嗎?我是誰呀,不興我也端著點兒?于是愛答不理地坐下來翻看一本閑書。那邊,老牛則云山霧罩地大侃布先生的“業(yè)績”,什么天上飛的、地下跑的他都能經(jīng)營,買賣大得壓根兒就不是我這類人所能想象得到的。而且他布先生特“局氣”(北京話:有面兒),人稱“巴蜀大俠”T1so4xE8mt/xEwUabMkVJQ==,一高興給你個小公司干干也說不準(zhǔn)。所以,機(jī)會難得,您可得好好地表現(xiàn)著才是……
  趁布先生不注意,我趴在老牛的耳邊說:“麻煩幫忙替我問問布先生,他生產(chǎn)波音747嗎?”
  老牛驚愕地說:“干嗎呀?”
  “要花哨點兒的,送我一架當(dāng)風(fēng)箏玩兒!”我嘻嘻哈哈地說。
  老牛趕緊正色道:“臭貧是不是?我可告訴你了,放著真神不拜,后悔去吧你!”
  我說:“得!那我就別給臉不要臉了,讓真神給咱開開智?只是我這肉眼凡胎的,怕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br/>  老牛就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布先生朝他的馬仔一努嘴,那人就立刻將大摞的照片抱了過來,恭敬地放到我的桌前,嗬——真沒少拍,足有兩百來張,每張照片都是八寸見方??催@些照片之前,我下意識地在身上摸了摸煙,瞎掰!其實我一向是抽“蹭煙”的主兒,往哪兒摸去呀?這是個朝人要煙的肢體表示,捎帶著拿一點兒“派”,得讓來人明白是誰在求誰。
  布先生真聰明,嘴角上露出一絲很難察覺到的微笑。他掏出來一個扁方盒的加長三五牌香煙,從里邊抽出一支隔著老遠(yuǎn)就扔了過來。“啪——嗒!”正好落在我的眼前,把我給嚇了一跳。這就算是給朋友敬煙啦?人都說“官兒大壓死人”,這“款兒大”看來也照樣能叫你喘不過氣!
  我心的話兒:有什么可牛的呀?不就是開著一輛套著四個“那什么環(huán)兒”的車嗎?!什么企業(yè)家、收藏家?我看充其量是個色大膽大心細(xì)兒也大的“花兒爺”罷了——喊!
  我把布先生扔到我眼前的那支煙,輕輕地拿了起來,老牛就替我打著火兒,我卻沒抽,頭也不抬地將煙放在桌子角上。于是,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有那么點兒尷尬。而我的自尊心,瞬間得到些滿足,這才開始一張一張地翻看照片……
  從照片上看,說他布先生家是開瓷器廠的一點兒不為過。從碩大無比的龍泉窯盤子,到綻藍(lán)飄逸的青花大碗。從淡綠色的越窯“秘瓷”,到繁縟斑斕的“廣彩”賞瓶……居然還有十來件兒“北宋時期的定窯白瓷”!這可真讓我開眼啦,于是情不自禁地發(fā)出贊嘆之聲。
  布先生靠在旁邊的椅子上,蹺起二郎腿,悠然地顛晃著腳尖,一邊欣賞我看照片時的驚訝表情,一邊從嘴里往外吐煙圈兒。
  少頃他得意地問道:“白先生,看著這些寶貝,是不是有點兒漫游在故宮博物院陶瓷館的感覺?”
  我說:“太有了,而且還得加上我國的臺灣省臺北故宮博物院?!?br/>  “眼力不錯呀,有品位!我不是吹牛,在國內(nèi)的私人收藏家當(dāng)中,我的瓷器收藏,不論是品種和數(shù)量,大概可以排在‘老三’的位置……不過‘老大’據(jù)說已經(jīng)死了,‘老二’最近也快成植物人兒了,你說我該排第幾?”
  “當(dāng)然是第一!”我心悅誠服地說。
  “你承認(rèn)嗎?”他又咄咄逼人地問。
  “我必須得承認(rèn)!我還真沒有見過個人收藏這么多東西的。”我實話實說。
  “哈哈!那就告訴你吧,這只是我收藏品中的一部分。在四川的老宅子里還有一層樓的庫房,全是瓷器!堪稱琳瑯滿目,都是從來沒讓人看過的?!辈枷壬澋脹]長著尾巴,如果有一條的話,這會兒非翹天上去不可。
  我則輕聲地說:“是嗎?那肯定非常的壯觀!只是到現(xiàn)在為止,我好像還沒看出一件東西是真的!”
  布先生坐著的椅子好像豁然之間釋放出了一萬伏的高壓電,“倏”的一下跳了起來。
  “你說什么?你這可是瞧不起人。你——你再說一遍!”布先生瞬間就變了臉,毫無風(fēng)度可言。
  我說:“布總——您別急呀,我怎敢小瞧您?我簡直就是崇拜您還來不及呢,崇拜得高山仰止!您開的那輛轎車叫什么牌兒來著?問了好幾遍都沒記住……可我的確瞧不起您照片上的這些瓷器,是誰缺了八輩子的德,用這些個贗品拿咱家的布總開涮?”我憤憤不平地說著。
  布先生湊過來,恭敬地重新掏出煙,伸到我面前的那只手臂明顯在顫抖。
  他說:“老兄,可開不得玩笑的喲!這些東西都是經(jīng)過專家鑒定過的,你一下就全給否了,口氣是不是太大啦?”
  “既然有專家都鑒定過了,您何不聽專家的?我可什么家都不是。”我滿不在乎地說。
  照片全部都看完了,憑經(jīng)驗的確這里沒有一樣?xùn)|西是真的,我當(dāng)然知道收藏者內(nèi)心的感受,都希望自己淘換來的東西價值連城。誰說他的藏品是真的,哪怕這人是個丑八怪他都恨不能摟過來親兩口;誰說他的藏品是假的,就是他的親爹,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保不齊也敢沖上去給倆嘴巴。
  看得出,老布對我的見解是將信將疑,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有難言之隱,就背著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本來端正的臉,有點兒變了形。
  忽然,他轉(zhuǎn)過身來,從皮包里又掏出了幾張照片,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好,你說它們都是贗品,我這里還有些別的證據(jù),你看看!”
  那幾張照片上,分別是幾位“專家”和老布一起,抱著某藏品在合影,大家的臉上都蕩漾著燦爛的笑容。
  老布問我:“認(rèn)識他們嗎?”
  說真格的,就是認(rèn)識也不能說認(rèn)識呀!我心里邊罵:得著了什么好處?就敢如此起哄架秧子。即便法律對人的“眼力”沒有界定,那也不能干這等缺德事兒呀?難道他們真的把這些個贗品“看真”啦?
  也難說!與老布的合影中,有一位我還真認(rèn)得,是個“科班出身”的什么“家”。這主兒露怯的故事多了,聽說有一回挖掘某小型漢墓,在墓室里他找到一只已經(jīng)被擠壓得變了形的鋁制器皿,于是他就認(rèn)定這可能是個石破天驚的發(fā)現(xiàn),怕讓別人搶了頭功,就急功近利地速成一篇文章,大概是想論述西漢時期出現(xiàn)的鋁制品。那文章還沒有來得及發(fā)表,就被真正的專家在這個“西漢鋁制品”的里邊,發(fā)現(xiàn)了一行英文字母——Made In Japan。老師大罵他:什么眼神兒呀?這是日本鬼子當(dāng)年盜墓時留下的飯盒,說它是侵略者的罪惡證據(jù)還差不多,咋讓你給看成是西漢的文物啦?這會兒,他正和老布一起,抱著一只漂亮的“工藝品”在那兒傻笑呢。
  
  我由衷地感到悲哀,為老布這些致力于文玩收藏的企業(yè)家們而悲哀。其實老布的做法并沒有錯,“藏寶于民”當(dāng)然要靠這些有著一定財力的有志之士去實施。只是其中的陷阱和險灘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少有人出于百分之百的真誠去“提醒”他們,或者他們根本也聽不進(jìn)去,在花言巧語之中一意孤行,直到幡然醒悟的那天,就剩下拍桌子罵娘的份兒了……
  就在我對布總報以無限同情之時,老牛卻不干了,興許我的這個鑒定壞了他的什么好事兒,所以他一下子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姓白的,你懂個屁呀?你比專家還專家!怎么在特定情況下沒把您給請了去?”
  我也不示弱,樂呵呵地跟老牛說:“您就別沒事兒抬舉我了。說我懂個屁?咱哪兒有這么大的學(xué)問呀?那‘屁’可是比現(xiàn)在眼巴前兒的這些瓷器復(fù)雜多了。我曾看過一篇文章,是專門講‘屁’的,說‘屁’者——屁股也。在這一巴掌就能捂過來的地界兒上,卻云集了那么多的器官,具體都有哪些器官我就不點名兒了。于是,人類醫(yī)學(xué)由此產(chǎn)生出了諸如婦科、男科、肛腸科等等學(xué)科,不一而足。一個‘屁’字兒了得呀?能養(yǎng)活多少人您算得過來嗎?所以人家都說——你懂個‘屁’!那才是夸你懂得大學(xué)問。我的確是連‘屁’都不懂,可我能看懂照片上這些比‘屁’要簡單得多的贗品!”
  老牛瞪起一對牛眼,還想說點兒什么,被老布攔住。老布擺了擺手萬分無奈地說了一句:“別吵吵了,我心里頭亂得很。白先生說得有道理!”說完了話,他就歪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磥磉@些東西的來路,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老牛問:“那——今兒晚上的明珠海鮮還有戲嗎?”
  老布猛然站起身來說:“當(dāng)然要去啦!古人講得好,譽我者友,誹我者師!今天我非得請有膽量誹我的白老師好好喝一回酒……”話沒有說完,老布的身子一側(cè)歪,忙用手扶住椅子,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嘴里竟飄出股“速效救心丸”的藥味兒。
  可別出了人命???我真后悔剛才的直截了當(dāng)。哪里還敢惦記什么明珠海鮮?
  我真誠地對布總說:“承蒙布先生的盛情,實在是家里頭有事兒,找機(jī)會我一定到四川去拜訪您,看看您府上的收藏,一準(zhǔn)兒都是真的!”
  老布無精打采地點點頭,算是默許了。然后,捂著胸口慢慢兒地走了……
  望著老布的背影,我有點兒想哭!
  自打上次跟布老板謀面之后,幾年間無甚往來,說實話我早就把他給忘到非洲去了。
  有一天來了個不速之客,手里捏著一張已經(jīng)揉得皺巴巴的名片找我,來者一進(jìn)門就跟我賣關(guān)子,讓我看這張名片,并問:“您還記得這是送給誰的嗎?”
  這名片的確是我的,除了工作單位沒變之外,職務(wù)、電話都變更了,這主兒居然能找到我,看來是專程走訪??蛇@張名片是送給誰的?打死我也想不起來了。就對來人說:您別跟我這兒逗悶子了,這些年我送名片送的手發(fā)軟,真保不齊連某歌廳的“美眉”手里都有一張。誰知道這是哪位爺想我了,拿著我的名片說事兒?
  來人哈哈大笑道:“不是誰家大爺想您了,是一位收藏家老念叨你!您趕緊去看看他吧,去晚了他可就從大爺變成孫子啦!還記得四川的布先生嗎?”
  剎那之間時光倒轉(zhuǎn),一下子讓我憶起了當(dāng)年那位風(fēng)度翩翩的企業(yè)家——布老板。
  “當(dāng)然記得呀!恕我失禮了,您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我是老布的朋友。據(jù)我所知您和布先生可是有約的呀。您答應(yīng)到四川去看他府上的收藏,這不——我替布先生請您來啦!”
  這事兒挺突然,我猶猶豫豫地不好馬上決定。
  我就問那人:“布總近來如何?”
  那人說:“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現(xiàn)在是什么買賣都不干了,一心一意地搞收藏,究竟收了多少瓷器,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啦!”
  “布總現(xiàn)在的身體好嗎?”我一時又想起了那年他咳嗽時,嘴里散發(fā)出“速效救心丸”里的冰片味兒。
  那人說道:“還湊合吧,沒人照顧,瘦了點兒?!?br/>  “怎么會沒人照顧?夫人呢?”我問。
  “沒有夫人了,離啦!都是為了他的收藏?!蹦侨苏f。
  我方才感覺到“問題”好像有點兒嚴(yán)重了,這個人在談?wù)摬枷壬臅r候,隱約間有那么一絲不尊重,像在議論某個“落魄文人”。
  看來這趟四川,我是非去不可了……
  飛機(jī)在空中穿越云層,兩個多小時就把我送到巴蜀大地,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城市。
  我們在一處叫蜀都賓館的地方下榻,那人并沒有領(lǐng)我馬上跟老布見面,而是帶著我從三星堆到寶光寺一通亂轉(zhuǎn),盛情相陪很讓我不好意思,同時也讓我隱約感覺到,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要求助于我。
  果然,這人在晚宴中道出了一些實情。他本是老布的一個生意伙伴,布先生財大氣粗加上為人仗義,所以多年來彼此合作得很好。但近兩年情況卻急轉(zhuǎn)直下,老布一門心思地玩古玩,荒廢了生意不說,還欠下了一屁股的賬,他說:“現(xiàn)在的老布可不是當(dāng)年的布總嘍,跟個‘白面兒鬼’似的,手里頭別有錢,一有錢就保準(zhǔn)有人給他府上送古玩,而且是來者不拒,悉數(shù)收購。然后就一腦袋扎進(jìn)瓷器里,好幾天都不出來?!?br/>  如今,老布欠了這個人的錢,聲言要用一些古玩瓷器抵賬,可他不懂真假呀,老布就跺著腳說把北京的白先生請來,你們就明白我收藏的寶貝都是什么價值了。
  我立馬就有一種上當(dāng)?shù)母杏X,合著叫我是給兩位當(dāng)“裁判“來了?一我沒這個水平,二我沒這個義務(wù)。這算是哪兒跟哪兒呀?于是,我除了想去看望一下布先生之外,其他的行程都給回絕了。
  這天晚上在一個偌大的、多少帶點兒陰森的宅子里,我又一次和老布謀面了。要不是事先有點思想準(zhǔn)備無論如何我都認(rèn)不出老布了。在一間足有七八十平方米的客廳里,老布斜歪在藤椅上,比幾年前愈顯消瘦,瘦得似乎就剩下倆大眼珠子了。上身穿一件白色大號的跨欄兒背心,腋下露出一條一條的肋頭骨,跟搓板兒似的。下身穿著花色腰褲(北方管這叫“大褲衩兒”),蹺著兩根麻稈兒般的二郎腿,顛晃著腳尖,只有這點德行樣兒還能看出當(dāng)年企業(yè)家的做派。
  那客廳里到處都擺著瓷器,而且都是特大號的贗品,一進(jìn)屋就給了我一種“火光沖天”的感覺,讓對收藏有點兒見識的人,都不忍正視。
  老布從藤椅上吃力地站起來,熱情地和我寒暄、握手,兩只大眼珠子呼扇呼扇的,看得我直發(fā)毛。
  “朋友!你這尊神可真難請呀,要不是我差人北上京城搬你,要不是我收藏的這些寶貝鉤著你,你能這么痛快就來嗎?哈—哈—哈!”老布扯著嗓子發(fā)出一陣大笑,可我一點兒都沒覺著這事兒有什么好笑的。相反,老布的笑聲,飄忽在這個大宅子里,有點兒慘人,讓我想起了某部恐怖片。
  “嘿嘿!布總所說極是,我的確是沖著您家的寶貝來的?!蔽移ばθ獠恍Φ?、言不由衷地應(yīng)付他。
  “既然來了,就別把自己當(dāng)客人,也別閑著——鑒寶活動現(xiàn)在開始!——來人!——上貨!”
  隨著老布的一聲帶有濃厚四川口音的吆喝,進(jìn)來了幾個馬仔,看上去沒有先前在北京見到的那個捧照片的人體面,像一群干粗活的民工。這些人魚貫而入,不知道是從哪里搬來了大批的瓷器。呵!一米多高的寫著“大明宣德年制”款的青花瓶,順著墻根兒擺了十五六只。繪著“荷塘鴛鴦”畫片兒的“元青花”大盤子,摞了一地。剩下還有什么“鈞窯”、“龍泉窯”、“瓷州窯”等等,五花八門,讓人目不暇接。
  搬進(jìn)來有百十樣兒東西之后,有個馬仔一邊擦汗一邊問他:“大哥,還搬嗎?”
  老布說:“搬呀,別停下來!”
  我趕緊攔住,說:“千萬別再往這里搬了,說實在的,這些東西得夠我看好幾年的!”
  老布一手搖著扇子一手夾著煙卷兒,得意忘形地說:“咋樣?說我們家像故宮博物院,沒騙你吧?”
  我揉了揉鼻子,因為一時的鼻子有點兒發(fā)酸。
  我不疼不癢地說:“哪里——您這兒可比我們北京的故宮熱鬧多了,而且是您自己的買賣,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兒,真是賽過了活神仙?!?br/>  
  “只是,缺個女管家吧?”我這人也有點兒毛病,愛打聽人家的家事兒。
  老布把手一擺,說:“要那玩意兒干嗎呀?再漂亮的女人也沒有咱手里瓷器的釉色好看!另外,這些妖精還老惦記著我的收藏、財產(chǎn),我就給了一筆錢,讓她們都滾蛋啦!”
  老布根本不在乎我臉上的詫異,就跟在說別人家的家事兒似的,那么輕描淡寫和無所謂。
  指點著這滿屋子的瓷器,老布開始了眉飛色舞地演說,唾沫星子亂濺。
  他說:“這些——宣德青花,有三萬的也有五萬的,便宜吧?這叫‘漏兒’。那些——元青花,也是幾萬塊錢一只買的,機(jī)會難得,也是‘漏兒’!我一攬子收了二十多個,說說這些東西現(xiàn)在得值多少錢?得是天文數(shù)字吧?我的‘瓷緣’呀,別人大概永遠(yuǎn)都無法企及。”
  我能說什么呢!——“漏兒”?哪有這么多的“漏兒”可撿呀?!老布喲老布,就算上帝是你二大爺,而且跟你爹是一奶同胞的親二大爺,他老人家偏心眼兒了?把全世界所有的“漏兒”都讓您一個人撿——它也沒有這么多啊?
  我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老布立刻敏感地一指我,問:“你——!你搖頭是什么意思?”
  我趕緊說:“太——太壯觀了!”
  老布打開一只盒子,從里面輕輕地取出個白里透青的瓷碗,那上邊好像還粘著少許的紅泥,一看就知道是南方某地仿宋代青瓷的贗品。
  老布卻將此物捧在手中,用手指一彈,“——當(dāng)”的一聲清脆。他異常興奮地說:“白先生,你知道這是什么窯口嗎?”
  我趕緊搖搖頭,表示要誠惶誠恐地洗耳恭聽。
  老布就撇著大嘴說:“這叫——柴——窯!你看,它是真正的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我的媽喲!柴窯——柴窯在哪兒呢?
  歷史上的確有過“柴、汝、官、哥、定”這五大名窯的說法,其柴窯,是指五代周世宗柴榮所燒造的窯口,但這些都只是傳說,迄今為止,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好像還沒有發(fā)現(xiàn)“柴窯”的窯址,更沒有一件“柴窯”的實物可供人們參照。我個人以為,一種名窯的燒造,至少要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社會安定。他柴榮先生戎馬倥傯十?dāng)?shù)載,哪兒有閑工夫燒窯?上哪兒燒窯去?我不是沒事兒吃飽了撐的跟古人叫板,我壓根就不大相信世上有“柴窯”這玩意兒。
  至于老布的這個青白色瓷碗,與“柴窯”當(dāng)然沒關(guān)系,故宮都沒有的東西他有,這不是瞎扯蛋嗎?這破碗在北京的某古玩市場也就是四五十塊錢一只,要多少就能有多少。老布呀——我說您點兒什么好呢?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老布又打開另一個盒子,取出一只淡綠色的“蓮花盞”,這東西已經(jīng)兩半兒了,是用普通的白水泥給黏起來的。老布美滋滋地問我:“這是什么?”
  我干脆就來他個“徐庶進(jìn)曹營—— 一言不發(fā)”。
  老布說:“這是汝窯呀,您怎么了?”
  我就傻呵呵地問:“哦——是呀?”
  老布則神神叨叨地、瞪著倆大眼珠子說:“曉得這個汝窯蓮花盞過去是誰家的東西嗎?”
  “那咱就更不知道啦!”我一臉真誠地說。
  老布看了看左右,好像害怕人家偷聽,又像是嫌聽他講故事的人太少。
  最后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說:“你聽好嘍——你坐穩(wěn)嘍——你可不許外傳!我告訴你喲,這個汝窯寶貝是大地主——劉文彩家里的喲!”
  “——噗”的一下子,我把剛喝進(jìn)嘴里的茶水噴了出來,然后是劇烈地咳嗽,差點把我的肺都給吐出來。
  劉文彩?這主兒我熟呀,打小我就看過“收租院”的泥塑展覽,“文革”時期但凡搞“憶苦思甜”都先得拿劉文彩開刀。據(jù)我所知,他劉大官人不過就是個地方土財主而已,在倒騰糧食的時候,干一些諸如“大斗進(jìn),小斗出”的勾當(dāng)。據(jù)說他最奢華的事情,就是搞幾個女人,冬天給他暖被窩,閑極無聊之時還換著班兒的吃人家兩口“咂兒”(北京土語:女人乳房之奶頭也)。
  就憑這些,他劉文彩的家里就應(yīng)該有汝窯啦?
  我想笑不敢笑,想辯不敢辯,有點兒像吃完炒黃豆喝涼水,憋了一肚子屁不許放的感覺。
  老布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可我實在是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再待下去,他說不定又拿出多少件“國寶”來呢。難道老布中邪了?
  無論如何我得說:收藏是一種非常高尚的愛好,與邪教不沾邊兒。但無論如何我還得說:如果沒找著自己的位置,那就跟中了邪沒什么兩樣兒。孔老夫子諄諄教誨我們“三十而立”,可能有不少人不太理解這個“立”字兒,其實他老人家所指的就是人的“位置”。孔夫子三十歲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搞教育,傳道、授業(yè)、解惑。老布大概也是三十來歲時找到自己位置的——專門給那些個制作古玩贗品的人當(dāng)冤大頭!
  我?guī)缀跏窃诳吞自拑豪飱Z路而逃的,身后不斷傳來老布的呼喚:“常來啊,我還有不少寶貝沒讓你看呢。有‘秘色瓷’,有‘祭紅’,還有‘琺瑯彩’呢……”
  回去的路上,老布欠他錢的那位朋友,急切地問我:“我說白老兄呀,老布的這些寶貝值錢嗎?我應(yīng)該要哪幾件?”
  我能說嗎?我敢說嗎?
  于是決定,暫時不把老布的故事揭穿,不把他從美夢中喚醒,否則就太殘酷了,這好像叫“善意的欺騙”!我想起來上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天我們的班主任手里舉著個吸盤式的塑料掛鉤,激動地說:“同學(xué)們看看,這是咱中國發(fā)明的,多好的東西呀,他美帝國主義想要,就是拿不走!記住——世界上還有著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尤其是像你們這么大的美國黑孩子……”這事兒為什么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天回家吃了個饅頭——一個中間夾著麻醬拌白糖的饅頭。有多么的可口兒就甭提了,反正讓我這輩子都忘不掉,若干年之后懂得翻看歷史的“皇歷”了,才知道我們?yōu)樗芰蠏煦^兒而自豪,舔著粘在嘴角上的麻醬的時候,人家的“阿波羅”都登月了。嗯——善意的欺騙,竟讓我安穩(wěn)地度過了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幸福童年。
  無知者無畏——就讓老布口口“吃”得都跟我當(dāng)年的饅頭夾麻醬那么香吧……
  可請我的主兒不干呀,他請我干嗎來了?當(dāng)然是要追根問底。虧得我小時候喜歡文科,對學(xué)過的魯迅先生的某篇文章記憶深刻,在那篇文章里,魯迅先生刻畫的某人,為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曾用了一大堆的虛詞。
  我就對這位千里迢迢把我給請來、熱情地招待我吃住、老布欠著他不少錢的生意伙伴說:“您剛才問我什么來著——哦?——您是問布總的這些瓷器呀——咳——說真格的——您瞧——嘿——怎么說呢——真他媽的夠份兒——哈——哎喲喂……”
  〔本刊責(zé)任編輯 馮 因〕
  〔原載華藝出版社《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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