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0月22日,一代名將許世友逝世于南京。消息傳到日本東京,因尿毒癥住院作透析治療的億萬富豪河下谷清,凝視著報紙久久不語。然后,他輕輕抓起床邊的電話,給四個都已成家立業(yè)的子女逐個撥打電話,要求子女并配偶務必在次日趕到醫(yī)院,并且要帶上各自的孩子。
次日,河下谷清的子女帶著各自的配偶和孩子趕來醫(yī)院。河下谷清向大家說明了用意,讓護士給每家送上一束素色鮮花,然后強撐病體,帶著子女孫輩來到醫(yī)院花園里,對著中國方向舉行了一個樸素的遙祭儀式。
河下谷清,是一個曾被中國公安機關追蹤許久落網(wǎng)后又被判刑的日本間諜,他后來怎么會成為一個擁有億萬財產(chǎn)的富豪?這跟許世友將軍又有什么關系?
許世友證明老部下身份
1957年8月上旬,中共上海市委書記柯慶施接到一封不平凡的人民來信。
這封人民來信的不平凡,是由于上面附著一紙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上將的親筆便條。許世友在便條中說,寫這封人民來信的是他以前的一名老部下,現(xiàn)來還要信反映一個情況,請上海方面予以調(diào)查處置。這封人民來信所反映的是什么情況呢?這事還要從半個月前許世友接見一位名叫徐永卿的老部下說起——
半個月前,許世友接到秘書的報告,說軍區(qū)警衛(wèi)處打來電話:有一位從福建來的名叫徐永卿的人給他們打電話,說他是許司令的老部下,這次出差路過南京,請求見許司令一面。
許世友凝神思忖:“徐永卿?老部下?他說是哪年跟過我的?”
“沒有說?!?br/> “徐永卿……哦!想起來了!”許世友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是他!當年是八路軍膠東軍區(qū)司令部警衛(wèi)連的一個班長,他的少林拳不錯!他留下電話沒有?趕快給他打個電話,派車去接他過來,一起吃頓飯?!?br/> 當晚,許世友在中山陵8號住宅接待了徐永卿。
徐永卿,山東威海人氏,1940年18歲時從威海到濟南打工。不久,就參加了中共地下黨的秘密抗日外圍組織。兩年后,由于叛徒出賣,他在濟南郊區(qū)被日本憲兵隊逮捕。徐永卿自幼習練少林武術,身強體健,徒手格斗能夠以一敵多。他憑著這一身本事,在日本憲兵將其押解進城的途中,出其不意奪槍而遁,連夜疾奔,經(jīng)過一番艱難跋涉,終于逃到了膠東半島參加了八路軍。由于徐永卿精通散打,人又機靈,作戰(zhàn)勇敢,不久就被調(diào)至八路軍膠東軍區(qū)司令部警衛(wèi)連,在許世友的貼身警衛(wèi)班當警衛(wèi)員。
1945年春,徐永卿在一次和日本鬼子的遭遇戰(zhàn)中身負重傷,從此就離開了許世友。1949年,徐永卿隨部隊開往福建,因為地方需要南下干部,他奉命轉業(yè),在福州一家工廠當副廠長。這次,徐永卿赴上海出差,返回時繞道南京,特地想拜見老首長一面。
許世友以貴州茅臺酒和親自獵獲的野味、自養(yǎng)的鮮魚、自種的蔬菜熱情接待這位老部下,兩人喝著酒,回憶了當年在膠東半島抗戰(zhàn)時的艱苦歲月。談話中,許世友問及徐永卿從事革命工作的經(jīng)歷,這就引出了前面說到的那封人民來信——
徐永卿在敘述自己的經(jīng)歷時,忽然談起一個情況:這次他路過上海時,意外遇見了一個當年在濟南進行地下工作時結識的人,那個人后來被地下黨組織的情報人員認定是日本特務,名叫河下谷清。
許世友對此突然產(chǎn)生了興趣,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你說說看。”
徐永卿于是告訴許世友,當年他在濟南鐵路局機務段當鉗工,參加了地下黨的抗日外圍組織。他的單線領導指示他利用能粗通日語的優(yōu)勢盡可能多地跟鐵路局的日本人接觸,伺機獲取情報。這樣,他就和一個名叫河下谷清的日本工程師開始接觸。
河下谷清很樂意跟徐永卿交往,兩人經(jīng)常一起喝酒、聊天。時間稍長,徐永卿知道了河下谷清的情況:河下谷清的父母均是早年就來中國東北行醫(yī)的大夫,他出生于吉林,此后曾長時間生活在中國,所以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對中國人民有著一份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堅決反對日本政府向中國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河下谷清強調(diào)說,他的反戰(zhàn)觀點在濟南鐵路局的日本人中幾乎是公開的,他不怕遭到憲兵隊的調(diào)查和可能的迫害。在這之前,徐永卿也確實多次聽說過河下谷清有同情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一些言論,甚至還有人說這個日本工程師秘密救助過中國抗日人士。因此,年輕的徐永卿對河下谷清的話深信不疑。
河下谷清對于徐永卿這個進步青年也是另眼看待。他很快就察覺到徐永卿的秘密身份,不但沒有害怕,而且還悄悄提供幫助,甚至直接參與徐永卿的抗日秘密活動。一次在日本國內(nèi)的皇室代表視察團赴濟南視察時,徐永卿奉地下黨組織之命在濟南火車站站臺上張貼反日標語,但日本憲兵隊事先封鎖了車站。任務無法完成。徐永卿抱著試探的態(tài)度對河下谷清提了提,河下谷清馬上表示此事可以由他去做。徐永卿當時已經(jīng)無法可想,也只好這樣試一試了。沒想到這件事竟然讓河下谷清給做成了,成為濟南轟動一時的特大新聞,迅速傳遍山東全省,甚至還作為小道消息在日本國內(nèi)流傳。
河下谷清的表現(xiàn)引起了中共地下黨組織的重視,經(jīng)過研究,指示徐永卿進一步跟河下谷清接觸。這時的河下谷清膽子也越發(fā)大了,他已經(jīng)開始從事“中日反戰(zhàn)青年聯(lián)盟”的工作。徐永卿是他發(fā)展的一個對象,這樣,徐永卿就將其作為異國同志一般對待了。
本來,徐永卿跟河下谷清的關系還要發(fā)展下去,可不久后,徐永卿在接到組織通知去濟南郊區(qū)跟一位從青島過來的“關系”接頭時,因叛徒出賣而被捕,脫逃后不得不離開濟南。后來,徐永卿從濟南撤離到根據(jù)地的一位從事地下情報工作的同志那里獲得一個使他深感震驚的消息:河下谷清是日本憲兵隊安插在濟南鐵路局的特務,負責收集抗日情報和迫害我抗日人士,曾有多名抗日青年因其出賣被捕,有的被日本憲兵隊殺害了。
后來,徐永卿就再也沒聽說過河下谷清的消息,原以為這個惡棍要么已經(jīng)被我抗日鋤奸人員鎮(zhèn)壓了,要么已經(jīng)在抗戰(zhàn)勝利后作為投降人員被遣送回日本了??墒?,這次徐永卿到上海出差時,竟突然看到了河下谷清!當時,徐永卿正在公交車上,見河下谷清在路邊緩緩行走。他注視再三,確認果真是此人,當下就在前面停車站提前下車。然而,當徐永卿匆匆趕去時,那里已經(jīng)沒有河下谷清的人影了。
許世友聽徐永卿如此這般一說,沉思片刻,問是否認準是河下谷清其人。徐永卿答稱絕對不會認錯。于是,許世友就讓徐永卿寫了一份材料,寫完后讓他轉交上海方面對此進行認真追查。徐永卿答應回到下榻的招待所就寫??墒?,次日許世友就改變了主意,他寫了一個證明徐永卿身份的便條,派人給徐永卿送去,讓徐永卿寫好材料后連帶便條直接寄往上海。
于是,徐永卿就把寫好的這份材料以人民來信的方式,雙掛號寄往上海??赡転榱耸股虾7矫嬉鹬匾?,徐永卿直接把信件寄給了柯慶施。
資深偵查員尋蹤驚愕一瞥
徐永卿的這封信,信封上雖寫著“中共上海市委柯慶施書記親啟”的字樣,可當時每天寄給柯慶施的親啟和不親啟的信件達上百封之多,柯慶施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光看來信也看不完,所以這類信件通常是到不了他的案頭的。不過,由于徐永卿的這封信中有許世友的親筆便條,所以上海市委信訪部門非常重視,當即單獨列出,送到了柯慶施的案頭。
柯慶施非常重視徐永卿的來信,閱讀之后當天就在上面批示:請市公安局黃赤波局長責成有關部門調(diào)查,并報告調(diào)查結果。
這封帶著許世友將軍的便條和柯慶施親筆批示的信函由中共上海市委的機要通訊員直接送往上海市公安局后,所引起的重視是可想而知的。黃赤波局長在收到后的當天晚上,就下達了組織專人慎重尋找并調(diào)查河下谷清其人的命令。
上海市公安局資深政保偵查員吳一竹受命負責對河下谷清進行調(diào)查,組織上給他配備了三名助手、一輛吉普車,調(diào)查時所支出的經(jīng)費可以實報實銷,這在當時屬于“一類案件偵查待遇”。
吳一竹在上海解放初期曾經(jīng)通過調(diào)查挖出一些惡霸、還鄉(xiāng)團分子、特務反革命,受到過嘉獎,在這方面具有比較豐富的經(jīng)驗,這也是市局領導點名要他負責這件事的一個主要原因。他接受命令后,和助手分析了情況,當即決定:他和助手小汪前往福州向徐永卿當面了解情況,另兩名助手老崔、小劉留在上海,前往監(jiān)獄、看守所查閱材料,從在押犯人中尋找抗戰(zhàn)時期曾在濟南待過的,以便探問河下谷清其人。
吳一竹和小汪抵達福州后,順利地見到了徐永卿。徐永卿向他們詳細回憶了這次出差時在上海見到河下谷清的情況——
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徐永卿去位于軍工路上的上海水產(chǎn)學院辦事。當他乘坐公交車經(jīng)過虹口區(qū)三角地菜場門口時,無意問在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徐永卿便盯著那張臉看,一邊看一邊在記憶中搜索。
徐永卿突然一個激靈:這人不是濟南鐵路局的日本工程師河下谷清嗎?后來有消息說此人是日本憲兵隊的秘密特務,罪行累累啊!這家伙竟然還活著?不但沒有遣返回日本,而且看上去已經(jīng)跟上海居民毫無二致。徐永卿震驚之下,情不自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正想看仔細,對方已轉過了身子。在公交車開往下一站的途中,徐永卿竭力把剛才見到的那張臉跟記憶中的那個日本特務進行反復比對,再次確認此人肯定是河下谷清。于是,他就在前面車站提前下了車,順著馬路來到了那家菜場門口。可是,徐永卿在菜場里外轉了幾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河下谷清的影子,只好失望地離開了。菜場買菜,那說明他就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這就有了尋找其蹤跡的基礎。吳一竹決定通過上海警方自解放以后就著手建立的遍布全上海的嚴密的戶籍制度來進行初步篩選。
接下去,從1957年8月中旬開始到10月上旬的四十多天里,吳一竹等人幾乎天天去虹口公安分局和三角地菜場相關地段的幾個派出所,召集居民治安積極分子開座談會,向居委會干部布置尋找河下谷清的工作。原以為這番辛勞肯定能夠獲得圓滿結果,哪知一個多月折騰下來,竟然毫無收獲。各方的反映表明:三角地菜場一帶根本沒有貌似河下谷清的男子。
這時,柯慶施讓秘書給市公安局打電話詢問調(diào)查情況。黃赤波局長于是親自召見吳一竹。吳一竹在匯報時提出有一位助手在討論時曾經(jīng)提出過的疑惑:會不會是徐永卿認錯人了,把一個看上去跟河下谷清有點相似的人看成河下谷清了?
黃赤波局長當即予以反駁:“就算是這樣,那你們也得找到那個被錯認為河下谷清的男子啊!這樣的人你們找到了沒有?沒有找到?那就說明這里面有文章呢!這樣,我給你增加人員,你們一起再分析分析,看怎樣盡快把這件事調(diào)查清楚。”
黃赤波局長親自下令,給吳一竹增派了四名偵查員,正式組建了一個調(diào)查小組,吳一竹擔任組長。吳一竹深感肩頭的壓力增加了,當天就召集組員開會商議如何進行下一步調(diào)查。大家議論了七八個小時,最后決定放棄原先那個圍繞三角地菜場一帶進行查摸的方案,改為從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山東省尤其是省會濟南活動過的在押犯人那里進行調(diào)查。
這個方法,早在吳一竹剛開始接受這一任務時就已經(jīng)用過了,可是沒有調(diào)查到什么情況,因為赴福州外調(diào)已經(jīng)獲得了明確的尋找線索,于是就把全部人員都撲在三角地菜場一帶查找河下谷清的下落?,F(xiàn)在,重新采用這一方法,而且人員也增加了,吳一竹對此充滿了信心。
調(diào)查小組分成了四撥,分別前往監(jiān)獄、勞改隊和看守所找相關人犯了解情況。一周時間過去了,調(diào)查人員獲得了一些關于河下谷清的情況,確認當年確實有這樣一個日本特務在濟南地區(qū)從事收集情報、迫害我地下黨員和抗日志士的罪惡活動。但是,對于河下谷清后來的下落,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
負責匯總調(diào)查材料的吳一竹正在著急的時候,老崔、小汪一路從安徽勞改農(nóng)場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jīng)獲得了河下谷清的線索!
勞改農(nóng)場里囚犯的證言
老崔、小汪是赴位于安徽省廣德、郎溪兩縣的白茅嶺農(nóng)場進行調(diào)查的。白茅嶺農(nóng)場是上海市公安局設在安徽省境內(nèi)的一個勞改農(nóng)場,當時關押著上萬名勞改犯,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在歷史上犯下過嚴重罪行的反革命分子、漢奸、惡霸、叛徒。崔、汪兩人此番前往就是要從這些犯人中查找河下谷清的線索。
老崔、小汪跑了白茅嶺農(nóng)場的幾個分場,起初沒有收獲.到了第六天才總算找到了一個知情者。 這個知情者名叫樸汝春,朝鮮族人, “九一八”事變后在吉林參加了偽“滿洲國”的諜報人員訓練班,結業(yè)后當上了關東軍的密探。1940年,樸汝春跟著關東軍特高課的一名中佐跑到關內(nèi)執(zhí)行秘密任務,完成后被日軍駐山東部隊的一名軍官看中,就留了下來,在濟南充當日本憲兵隊的耳目??谷諔?zhàn)爭勝利后,樸汝春失去了依靠,他知道自己如果回到吉林老家去的話,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于是就逃往南京。
幾年后,南京解放了,樸汝春逃往上海,以朝鮮人的身份在虹口區(qū)公平路開了家小飯館。樸汝春嗜酒,是一個見酒不要命的主兒,自己開了飯館自是如魚得水,一次喝得醉醺醺時自吹自擂把以前的那段不光彩的歷史給曝了光。這邊樸汝春剛閉口,那邊公安局已經(jīng)得知,酒還沒醒,一副銬子已經(jīng)扣上了手腕!半年后,樸汝春被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不久押送白茅嶺農(nóng)場勞改。
偵查員老崔、小汪從囚犯檔案中找到了樸汝春,尋思此人可能跟這次調(diào)查是對得上號的,那段時間他正在山東濟南,又在日本憲兵隊干,也許知曉河下谷清的情況,于是就決定登門“拜訪”。
果然,樸汝春真的認識河下谷清,這種認識不是一般性的路上見面點點頭打個招呼,而是在特務活動中曾經(jīng)有過配合,在私交中不時吃吃喝喝。樸汝春只略略一提,兩位偵查員就意識到這家伙正是他們找遍了白茅嶺農(nóng)場而覓之不得的一塊寶。樸汝春馬上被帶往總場招待所,在那里,兩位偵查員和他密談了整整六個小時,獲得了以下情況——
樸汝春和河下谷清相識于1941年初,河下谷清以為樸是韓國人,所以對他不像對那些中國特務那樣表面上客氣、心里卻總是提防一手。樸汝春對憲兵隊的每個日本人都奉承巴結、溜須拍馬,而河下谷清由于平和近人,兩人就交往得多一些。有一段時間,樸汝春還應河下谷清之邀,冒充韓國地下抗日同盟組織的積極分子,參加過幾次引誘中國抗日青年參加由河下谷清組織的所謂“中日反戰(zhàn)青年聯(lián)盟”的秘密活動。這次行動使?jié)系貐^(qū)的12名中共地下黨員和進步青年被日本憲兵隊逮捕,后來一部分人被殺害。河下谷清為了對樸汝春表示感謝,還請樸吃了一頓飯,送給他一塊手表。
就是在這次吃飯時,河下谷清告訴樸汝春:他在上海有一位中國妻子,長得很漂亮。這可能是河下谷清喝多了酒以后的醉話,之后就再也沒有提及過。而樸汝春也算是受過訓練的特務,所以河下谷清不再提及的事情,他也就不再詢問。
樸汝春跟河下谷清的最后一次見面時間是1943年8月上旬,當時,樸汝春因為精通日語而被日本憲兵隊指定為憲兵隊駐濟南車站特別督察室的翻譯,天天待在車站。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已有多時不見的河下谷清穿著一套淺色帆布西裝,手里提著一個牛皮旅行箱,悄然出現(xiàn)在濟南車站的站臺上。當時,樸汝春正陪同憲兵隊駐車站特別督察室的主任小野在站臺上巡視。小野見到河下谷清,馬上上前去和他握手。河下谷清轉臉看見了樸汝春,主動和他打招呼握手。樸汝春聽河下谷清跟小野說,他這次離開濟南后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時,從南京開往北平的火車進站了,河下谷清和小野、樸汝春揮手告別。從此,樸汝春就再也沒有見過河下谷清。
不過,在以后的日子里,樸汝春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聽別人說過河下谷清,還說到過河下谷清的中國妻子。這個“別人”,指的是日本濟南憲兵隊的幾個跟河下谷清熟識的軍官,樸汝春跟他們一起喝酒時曾經(jīng)聽他們議論過河下谷清和他的中國妻子,說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浙江籍女子,以舞女為職業(yè),是河下谷清去上海執(zhí)行秘密使命時在一家舞廳認識的,后來兩人產(chǎn)生了感情,就結婚了。河下谷清的結婚,是經(jīng)過高級長官特別批準的,因為這對于河下谷清向“中國通”角色演變大有好處。
這樣,樸汝春的上述陳述就為偵查員提供了一條河下谷清的線索:他在上海有一個舞女出身的中國妻子。
老崔、小汪返回上海后,把調(diào)查所獲得的情況向吳一竹作了匯報。吳一竹據(jù)此作出判斷:河下谷清隱藏在上海,肯定是以那個舞女出身的中國妻子為掩護的,所以,如果能夠找到那個舞女,也就可以找到河下谷清其人。調(diào)查小組于是連夜制定了一個尋找那個舞女的方案,次日即獲得了上級的批準。
當時,上海已經(jīng)取消了舞女職業(yè),以前以此為業(yè)的舞女早已轉業(yè)改行。要想在上海灘的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以前當過舞女的女子,那顯然不容易。不過,吳一竹對此具有豐富經(jīng)驗,他所做的第一步,是從市公安局的檔案里找出上海解放初期為配合全國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的需要而進行的“特種行業(yè)登記資料”。那時是把職業(yè)舞女作為特種行業(yè)從業(yè)人員的,所以每個舞廳的在職舞女都必須進行登記,當然并不是舞女自己上公安局登記,而是由舞廳老板把自己舞廳里的舞女名單資料送一份到公安局備案。名單資料上有姓名、年齡、籍貫、家庭成員、社會關系、從事舞女職業(yè)的時間、所待過的舞廳,等等,吳一竹就是要從這些資料中篩選樸汝春所說的“浙江籍”舞女,先劃出一個范圍來,然后再進一步予以淘汰篩選。
這一步走下來,所篩選出的浙江籍舞女令偵查員暗吃一驚:竟有723名之多!
下一步如何走?最初偵查員是想根據(jù)資料上的“家庭成員”進行分析判斷的,可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因為如果其中哪一位舞女的丈夫確實是日本特務的話,在資料上出現(xiàn)的肯定既不會是日本人,也不會是河下谷清的名字。因此,偵查員決定另辟途徑:根據(jù)資料上所列出的這些舞女曾經(jīng)待過的舞廳,找到那些老板,從老板嘴里獲取舞女的配偶情況。
偵查員把723名浙江籍舞女一一分類,她們曾經(jīng)分別在39家舞廳待過。接下來,就是尋找這39家舞廳的老板了。這39家舞廳中,有3家在上海解放前就已經(jīng)關門了,其中2家的老板已經(jīng)舉家去香港、臺灣定居,其余36家舞廳的老板,有19人在解放后被捕判刑,另有7人去外地定居。偵查員分頭查訪,耗時二十天,除去海外的兩個,其他的全部找到了。這些老板提供了大部分舞女的配偶情況,經(jīng)篩選,發(fā)現(xiàn)其中三個舞女的配偶似有跟河下谷清相似的嫌疑!
對三個舞女的調(diào)查
這三個舞女的姓名是:時春萍、王巧玲、賈賢珠,她們的情況分別如下——
時春萍,34歲,浙江寧波人氏,原是上?!板羞b廳”舞女,1941年1月與一北方來滬經(jīng)商的李姓男子在跳舞時相識,不久即墜入情網(wǎng)而正式結婚,生有一子一女。偵查員訪問“逍遙廳”老板時詢問李姓男子的容貌長相,老板說他沒有見過此人,只聽說是一個個子不高但模樣英俊、處世相當機靈的生意人,據(jù)說婚后仍舊去北方經(jīng)商,只有逢年過節(jié)時才回滬跟時春萍同居。時春萍1948年生了第二個孩子后就不當舞女了,老板讓她在“逍遙廳”幫忙接待接待舞客,拿一份薪水。解放后“逍遙廳”關門歇業(yè),她去盧灣區(qū)的一所小學當校工了。
王巧玲,32歲,浙江象山人氏,15歲來滬學跳舞,從此開始一直到1952年一直是職業(yè)舞女,先后在“皆樂堂”、“百樂門”、“群喜廳”待過。17歲開始曾和一不明身份的男子同居過兩年多,后來該男子拋棄了她。1942年又和另一在跳舞時結識的陳姓男子先同居后結婚,生有一對雙胞胎。1954年原“群喜廳”老板之妻在馬路上遇見她時,閑聊中得知她已與陳姓男子離婚。
賈賢珠,34歲,浙江江山人氏,8歲即已來滬,上過初中,曾經(jīng)拍過電影,一度曾是“新世界舞廳”的臺柱子,后來轉到“皆樂堂”當了持股舞女,解放前夕又當了該舞廳領班,1951年“皆樂堂”關門歇業(yè)后她改行開了一家煙紙店,后來情況不詳。1942年開始與一不明姓氏的神秘男子同居,至1945年初結婚,是否生育不清楚。
偵查員兵分三路,同時對時春萍、王巧玲、賈賢珠三人進行外圍調(diào)查,獲得以下情況:
時春萍的丈夫李某,來自北方,省份不明,對外稱是經(jīng)營西藥生意的,可是鄰居孩子曾經(jīng)看到他身上帶著手槍??谷諔?zhàn)爭勝利后,李某長期居住上海,不再去北方。解放后,李某不知去向。
王巧玲的丈夫陳某,解放前行蹤飄忽不定,沒有人知道此人是以什么職業(yè)謀生的。1953年,王巧玲與其離婚,至今未嫁,陳某不知去向。
賈賢珠的丈夫據(jù)說姓曾,籍貫不清楚,此人精通俄語、日語,1945年初與賈舉行婚禮時,有多名日本軍官出席。解放后,賈賢珠與其分手??墒?,賈在去年曾經(jīng)懷孕,在廣慈醫(yī)院墮胎。
吳一竹對上述情況予以充分考慮后,認為李某、陳某、曾某三人中,以李某最為可疑,于是決定首先對李某進行調(diào)查。這次調(diào)查是直接跟時春萍打交道.吳一竹親自出馬,和另外三名偵查員去了盧灣區(qū),通過派出所把時春萍悄悄傳喚過來進行詢問。
詢問是從李某的去向開始的,因為李某的姓名還掛在時春萍的戶口本上,與戶主的關系是“夫妻”,可是,在派出所民警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居民,因此,有必要問一問他的去向。詢問之下,時春萍流淚了。為什么流淚?因為她說丈夫早在1951年就已經(jīng)被人民政府捉進去吃官司了。
偵查員暗吃一驚:這是怎么回事?派出所怎么沒有掌握這一情況?
原來,李某在解放前當過漢奸,在南京汪偽政府任過偽職。盡管他在抗戰(zhàn)結束后逃回上海定居,可南京方面還記得他,解放后不久就派人把他抓走了。因為當時沒有跟上海警方聯(lián)系過,所以派出所方面毫不知情。
時春萍隨即帶偵查員去其住所,拿出了一些李某從南京老虎橋監(jiān)獄寫來的信件給偵查員看。吳一竹等人有點懵了,尋思李某如果就是河下谷清的話,前些日子徐永卿怎么會在上海見到他提著籃子買菜呢?要么這家伙已經(jīng)越獄逃出來了?這個問題自然得馬上弄清楚,于是當即決定去南京當面訊問李某。
當天晚上,吳一竹等人抵達南京后即與老虎橋監(jiān)獄聯(lián)系,要求次日上午去提審李某,監(jiān)獄方面自無二話。次日,偵查員前往老虎橋監(jiān)獄先向監(jiān)獄方面了解李某是否越獄過,被否定了。然后又去提審室訊問李某。李某已經(jīng)坐在提審室的小板凳上恭候了,吳一竹定睛一看,這人不是河下谷清!因為李某的相貌和徐永卿所說的河下谷清的相貌沒有相像之處。訊問了李某的經(jīng)歷,也跟河下谷清的情況完全不同。但是,作為辦案調(diào)查,偵查員還是當場給李某拍攝了各種姿勢的照片,包括帶有身高標記尺度的赤足站立照片。返滬后,立刻沖印,將其中一份通過鐵路公安急送福州請徐永卿辨認。
徐永卿接到上海方面的電話,當即趕到福州車站,列車一抵達,馬上找乘警辨認照片。乘警一看就搖頭,然后直接給吳一竹打電話,說這人不是河下谷清。
這樣,第一個嫌疑對象就排除了。調(diào)查小組隨即對第二、第三個嫌疑對象陳某、曾某的妻子王巧玲、賈賢珠同時進行調(diào)查。
對于王巧玲的調(diào)查比較簡單,因為她聽說偵查員是來了解她的前夫陳某的情況的,便拿出了1953年辦理的離婚證書給偵查員過目,然后說明了情況:陳某原是國民黨中統(tǒng)特務,南京解放后,他決定逃往臺灣,原先是準備全家一起過去的,可是因為當時她正患著傷寒病,不能和其他人同船而去,所以陳某就一個人過去了。臨走時說好過一陣來上海接她,可是這一去就沒有音訊了。解放后,王巧玲接受了新社會的教育,意識到丈夫是人民的敵人,于是就決定單方面辦理離婚手續(xù)。因為對這方面的政策一時不清楚,政府有關部門沒有及時給她辦理,一直到1953年才辦成。在這之前,她已經(jīng)把跟陳某相關的所有物品全部歸攏后交給區(qū)公安分局了,其中有陳某的照片。
于是,偵查員就去公安分局找出了陳某的照片,那是個身高一米八的大高個兒,一看便知跟河下谷清完全是兩個人。這樣,這條線索也就此打住了。
與此同時,對于賈賢珠的調(diào)查也在進行之中。賈賢珠不做舞女之后,在一個親戚開的工廠搞管理工作,后來公私合營時就作為正式員工留了下來,做后勤總務方面的工作。這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說話聲音透著一股甜美。偵查員考慮到,如果直接去單位找她可能會使她感到難堪,所以就請派出所戶籍警陪同,在一個雨夜悄然登門訪問。
這一次是吳一竹帶了兩個偵查員去的,他先向派出所了解賈賢珠那個已經(jīng)分手的丈夫是否確實姓曾,派出所民警對此表示遺憾,因為賈賢珠是不久前剛從盧灣區(qū)打浦橋那里搬過來居住的,她的戶口本上只有她一個人,打浦橋派出所轉過來的戶籍資料上也只有她一個人,因此無從了解。這樣,吳一竹就只好當面問賈賢珠了。
賈賢珠見幾個民警雨夜突然登門,顯得有點吃驚,吳一竹甚至還捕捉到她眼睛里飛掠而過的一絲驚慌,心中不禁一動,難道這真應了“蒼天不負苦心人”這句老話了?這時,賈賢珠已經(jīng)恢復了鎮(zhèn)定,向偵查員說明了她那已經(jīng)分手的丈夫的簡況。雖然是簡況,但還是使偵查員的精神為之一振:那人名叫曾福山,出生于日本福岡,其父是清朝派赴日本的留學生,留學后就定居在日本,娶了一個日本妻子,生下的兒子有兩個名字,中國名字叫曾福山,日本名字叫山田太郎。曾福山17歲來到中國,在北平讀過大學,后來就做生意了。由于他在日本待了那么些年頭,頗有些日本同學和朋友,還有日本媽媽方面的許多親友,這些人中的一部分參加了侵略中國的罪惡戰(zhàn)爭,占領上海后,他跟其中一些軍人就有了來往,以方便他做生意。這中間曾福山是否參與過日本特務機關的活動,那就不清楚了。
抗戰(zhàn)勝利后,曾福山還是留在上海做生意,一直到上海解放,他感到在共產(chǎn)黨統(tǒng)治下有點不自由,于是決定去日本定居。因為曾福山具有中國和日本的雙重國籍,所以人民政府也就同意他出境了。當時賈賢珠還在當舞女,要跟曾福山一起去日本,遭到了拒絕,于是跟他大吵了一場,最后憤而離婚。當時也沒有辦理什么手續(xù),就找了個律師,寫了一份協(xié)議書算是離婚了。賈賢珠離婚后,沒有再找對象,單身過日子一直到現(xiàn)在。
偵查員聽完這一番陳述,正要開口詢問賈賢珠是否還保存著曾福山的照片,她自己已經(jīng)起身從五斗櫥里取出一本照相簿給偵查員看了。偵查員一看之下,暗自竊喜:曾福山的外形看上去活脫是一個日本人的樣子,而且跟徐永卿所說的河下谷清頗有些相似!
接著,賈賢珠又取出當初律師作為見證人所寫的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給偵查員過目。對于偵查員來說,由于對照片已經(jīng)有了那份印象,所以離婚協(xié)議書的作用自然要打折扣了。再加上先前進門時賈賢珠所表現(xiàn)出的那一絲沒來由的驚慌,偵查員就決定把賈賢珠帶往派出所進行進一步審查。臨走時,吳一竹把照相簿也帶上了。賈賢珠聽說民警要把她帶往派出所,頗有些驚慌失措,她跟戶籍警有些熟,便用那種嬌滴滴的聲音可憐巴巴地詢問這是為什么。戶籍警自然不會告訴她這是怎么回事,倒是吳一竹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這是為了弄清楚一樁事情,只要她能夠予以配合,她應該是不會被牽連進來的,這點請她放心。這樣一說,賈賢珠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接著她又問要不要帶東西,顯然是指是否會被留置在派出所,吳一竹搖頭說不必。
到了派出所,賈賢珠用看上去很老實很配合的那副模樣回答著偵查員的提問。偵查員的問題當然是圍繞著曾福山展開的,問得很細,她回答得也很詳細。這樣一直進行到下半夜三四點鐘,偵查員竟然沒有找到任何突破口。這樣,就只好把她放走了。不過,那本照相簿沒有還給她。吳一竹等人進行了討論,對于照片的懷疑自是難以放棄,還有偵查員登門時對方的驚慌神色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釋。于是決定先對照片進行辨認后再說,同時,讓戶籍警立刻通知居委會治保干部對賈賢珠進行秘密監(jiān)控。
幾小時后,吳一竹帶著一名偵查員登上了開往福州的列車,他們的公文包里放著賈賢珠的那本照相簿。只要徐永卿確認曾福山是河下谷清,那就立刻電話通知上海方面對賈賢珠重新進行審查。
吳一竹等人經(jīng)過三十來小時的長途旅行抵達福州時,徐永卿已經(jīng)在站臺上等候了。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旅館里,徐永卿對偵查員帶去的曾福山的照片作了辨認,起初也認為很像河下谷清,但是在對多張不同角度的照片反復進行仔細辨認后,終于搖頭:“這不是河下谷清!”
吳一竹失望而返。盡管徐永卿已經(jīng)作了否定,可是賈賢珠所表現(xiàn)出的那份反常驚慌還是牢牢地留在偵查員的頭腦中,吳一竹認為需要往下追查。這樣,賈賢珠第二次被請至派出所。這個漂亮女人不知是否經(jīng)過了哪個高人指點,在偵查員還沒有正式涉及這一話題時,就已經(jīng)對先前的反常表現(xiàn)作了說明:原來,賈賢珠在跟曾福山分手后,曾經(jīng)和一個被人稱為“劉小開”的富家子弟廝混過一陣,并且在去年還懷孕打過胎。本來,她是準備嫁給劉小開的,可是,就在她打胎后,劉小開卻卷入了一樁現(xiàn)行反革命案件被逮捕了。那是大約八九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承辦那個案子的警察三天兩頭來找她調(diào)查情況,回答稍有遲疑,就說是“包庇”,使她受驚不小。如此一段時間后總算平靜下來了。于是趕緊搬家,想開始過一種新日子。此番突然見戶籍警又領著幾個警察登門,心里馬上下意識地尋思那件事又來了,當時就露出了怯相。
賈賢珠這樣一說,偵查員自然又得去調(diào)查。一打聽,劉小開那案件就是市局辦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偵查結束,一應材料都已經(jīng)送往檢察院了,劉小開和他的七八個同伙現(xiàn)關押于上海市第二看守所。到看守所提審,回答得跟賈賢珠一模一樣。吳一竹想想還覺得不踏實,又去廣慈醫(yī)院查看了賈賢珠去年打胎的原始醫(yī)療記錄,這才確認無疑。
這樣,一番調(diào)查就全部泡湯了,全部線索都排除了,調(diào)查工作還原到零!
這中間,上海市公安局局長黃赤波詢問過幾次,吳一竹感到簡直難以向領導交代,但又不得不寫一份報告。報告送上去后的第四天,黃赤波局長撥冗召見吳一竹。吳一竹原以為要挨一番嚴辭批評,因為黃赤波是以嚴厲出名的,在上海公安系統(tǒng)人稱“黃老虎”。但這次卻有些意外,黃赤波找他是詢問對繼續(xù)進行調(diào)查的想法的。
這次談話之后,上海市公安局對下轄的分局、派出所發(fā)了一份內(nèi)部通告,這份通告發(fā)出之后,離河下谷清顯露真身的日子就不遠了。
三位老工人的舉報信
上海市公安局所發(fā)的這份內(nèi)部通告的內(nèi)容就是布置尋查河下谷清其人。這份通告發(fā)出后的第四十三天,市公安局就收到了一封寄自上海鐵路局的舉報信。這封舉報信是一個名叫樊純方的鐵路機務工人寫的。樊純方當時已經(jīng)五十五六歲了,在鐵路系統(tǒng)干了三十多年,上海淪陷時期因技術出色,曾跟著日本工程師前往日偽外地鐵路局提供技術幫助,其中多次去過日偽濟南鐵路局,在濟南所待的時間加起來大約有將近兩年。在此期間,樊純方經(jīng)常和日偽濟南鐵路局的一個名叫河下谷清的職員接觸,因為此人所娶的是居住于上海的中國妻子,自稱家居上海,所以兩人還能夠談談。
后來,大約在1943年夏天以后,樊純方再去濟南時,就不見河下谷清了,據(jù)說是回國了。之后,大約在抗戰(zhàn)勝利伊始,樊純方遇到在濟南時結交的鐵路系統(tǒng)來上海的工人師傅,閑聊中方知此人大概是日本憲兵隊的密探。本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哪知去年樊純方去虬江路電器舊貨市場淘舊貨時,無意間看見一個酷似當年河下谷清的男子在那里開著一家前店后作坊的電器修理鋪子。他假裝沒有認出來,上前借選購舊電器跟對方搭訕,可是交談下來又覺得似乎與當年的河下谷清有別,主要是語言不像,眼前的這個人說一口純熟的上海話,不像當年的河下谷清那樣說一口帶著明顯日本口音的中國北方話。交談之下,對方自稱姓尤,名志遠,上海本地人,祖籍江蘇昆山。這樣,樊純方也就吃不準此人跟當年的河下谷清是不是同一人了,尋思不能亂說人家,否則會給人家?guī)砺闊┑摹_@件事就這樣耽擱下來了。
這次,樊純方從在派出所工作的兒子嘴里得知上海市公安局正在查找一個曾在日偽濟南鐵路局以職員身份待過的日本男子,頓時想起了去年在虬江路遇到過的那個尤志遠,便決定寫信向公安局反映此事。寫信前,樊純方特地又去了一趟虬江路,看見尤志遠還在那里經(jīng)營著電器鋪子。
當時,查找河下谷清下落的調(diào)查小組已經(jīng)解散,只留吳一竹一人負責跟各分局、派出所聯(lián)絡。市局領導收到樊純方的這封舉報信后,次日就轉到了吳一竹這里。吳一竹抑制不住興奮,當即悄然前往虬江路那家舊電器鋪子,觀察之下,那個名叫尤志遠的老板果然跟徐永卿所說的河下谷清非常相似!
無獨有偶,吳一竹剛返回辦公室,從楊浦分局又轉來一封舉報信件。這是一個名叫洪志勇的紡織廠工人師傅寫的,他并不知道警方發(fā)了內(nèi)部通報尋查河下谷清一事。他也是去虬江路舊貨市場淘電器舊貨時認出那個自稱姓尤的電器鋪子老板的。洪志勇跟這位尤老板的交往就比樊純方淺得多了,據(jù)他說,這個尤老板是日本人,身份不明,抗戰(zhàn)時期曾到上海他當時打工的日本老板所開設的襪廠收購織襪機。洪志勇聽日本老板說,這是濟南來的大山岡先生,從上海搞了織襪機去濟南開織襪工廠的??墒牵橹居虏幌嘈糯巳耸且粋€純做生意的日本商人,因為一則做派不像商人,二則他親眼看到這個大山岡腰間佩著手槍。因此,洪志勇認為此人可疑,就給公安局寫了舉報信。
接著,第三封舉報信件又來了。那是南市區(qū)的一個姓黃的印刷工人寫的。他是業(yè)余電器愛好者,也是去虬江路舊貨市場淘電器舊貨時發(fā)現(xiàn)那個尤老板的。但他舉報的事情卻跟上述二位有所不同,他沒有說尤志遠是日本人,只是說此人在抗戰(zhàn)時期曾來過上海,請他所在的日本人控制的印刷廠印制了一批當時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控制下的抗日根據(jù)地流通的紙質鈔票“北海幣”。現(xiàn)在看來,這顯然是一種旨在破壞我抗日根據(jù)地金融系統(tǒng)的嚴重罪行,因此,他認為有必要向人民政府舉報。
這三封舉報信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已經(jīng)解散的調(diào)查小組隨即恢復,還是由吳一竹擔任組長。吳一竹決定對“尤志遠”進行秘密監(jiān)視,同時根據(jù)舉報信提供的線索赴外地調(diào)查這個尤志遠的底細。
調(diào)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這個化名“尤志遠”、真名河下谷清的日本特務分子的真相終于水落石出。
河下谷清的間諜史
河下谷清,1915年出生于日本島根縣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1937年8月,日本政府因發(fā)動了全面侵略中國的“七七事變”而急征兵員,22歲的河下谷清收到了“戰(zhàn)時召集令狀”,應召入伍,以陸軍上等兵的身份參加了侵華戰(zhàn)爭。兩年后,河下谷清被上司看中,作為優(yōu)秀人才選送到北平“北支那派遣軍憲兵司令部教習隊”接受憲兵訓練,學習中國語文、歷史、地理、中國共產(chǎn)黨史、中國國民黨史以及執(zhí)行特殊使命的技能。1940年夏,河下谷清以全隊第一名的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隨即被選送憲兵隊特高課,直接受日軍駐濟南部隊第十二軍參謀長兼特務機關長河野悅次郎少將、參謀部第二課課長山田少佐和憲兵隊長葛西壽大尉三人的個別領導,對中共及其領導下的抗日根據(jù)地進行破壞。河下谷清為了忠實執(zhí)行上司的意圖,主動獻計,讓日軍第十二軍司令部發(fā)布公開布告,宣稱他已被開除出日本憲兵隊,同時也被開除了軍籍。然后,河下谷清就進了日偽濟南鐵路局,以普通職員的身份上班。同時,河下谷清又化名大山岡,以經(jīng)商為掩護從事其秘密活動。從1940年夏至1945年夏,河下谷清主要從事了以下秘密活動——
組建“中日反戰(zhàn)青年聯(lián)盟”,誘騙同情中國人民抗日的日本僑民和中國進步青年參加,又以設法與中共聯(lián)系為名,將這些被蒙在鼓里的青年派往抗日根據(jù)地收集情報。當認為其中一些人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通知日本憲兵隊予以捕殺。
接受日軍第十二軍指令,前往海陽策反中國國民黨少將陳毓堂獲得成功,陳毓堂后來率部公開投降日軍,前往濟南接受偽職,充當漢奸。
開設“亞蒙襪廠”,從專門關押八路軍、抗日游擊隊戰(zhàn)俘的“救國訓練所”中挑選被認為可能容易“感化”的人員移押襪廠,邊勞動邊接受“感化教育”。將其中的變節(jié)者作為間諜使用,派遣去抗日根據(jù)地進行破壞活動。大部分堅決不肯變節(jié)的人,就被秘密處死。
負責仿造中共山東抗日根據(jù)地北海銀行發(fā)行的貨幣“北海幣”數(shù)百萬元,一部分交日軍第十二軍軍部使用,另一部分由河下谷清負責購買我解放區(qū)土產(chǎn)物資,破壞解放區(qū)金融。事后,河下谷清通過日本憲兵隊將受其誘騙參與此事的中國商人李嘉武秘密處死。
1943年夏,日本軍方高層已經(jīng)意識到日本對華侵略戰(zhàn)爭必敗,于是開始考慮戰(zhàn)爭失敗后的應變策略,決定選擇一批優(yōu)秀特工作為潛伏人員長期定居中國,以便日后“東山再起”時發(fā)揮作用。鑒于河下谷清上述的這些活動,并且他正好娶了中國老婆,于是決定對其進行進一步訓練,使其成為一名適合潛伏的高級特工。
1943年8月中旬,河下谷清突然在其活動數(shù)年的濟南失蹤,返回日本,進入位于東京中野區(qū)的日本陸軍憲兵學校特工訓練班。同期受訓的特務學員一共有137名,接受了諜報、謀略、偵察、柔道、拳術、劍術、國際法、司法學、刑偵學、氣象學、攝影技術、電器修理、機械修理等訓練。
1944年初夏,河下谷清從日本陸軍憲兵學校特工訓練班畢業(yè),他深知此次再赴中國,就不可能返回日本了,于是就回了趟島根縣老家,向父母作永久告別。之后,河下谷清從東京飛赴上海,讓他那以舞女為業(yè)的中國妻子出面替其向日偽上海特別市第二警察局購買了一張化名“尤志遠”的身份證,正式取得了中國國籍,然后搬遷住址,以中國居民的身份通過正常渠道向日偽上海警方報了戶口。
河下谷清將上海事宜安排妥當后,遵照命令前往北平,向日本華北派遣軍憲兵司令部警務部情報課報到。華北派遣軍將河下谷清等特工作為寶貝一般隱藏起來,即使在形勢緊急人手特別短缺的關頭,也決不讓他們出來活動。這樣,河下谷清等特工一直隱藏到1945年8月中旬日本投降后,方才接受指令分別前往預定的地區(qū)潛伏。當時,日軍高層對于形勢的估計竟然是那么樂觀,認為三年后他們就能重新以占領者的身份再次踏上中國的土地,所以,給河下谷清下達的指令是“潛伏三年,等候反攻”。 河下谷清于1945年9月3日離開北平,前往上海,開始了他的潛伏特工生涯。河下谷清準備潛伏三年,所以一切都是按照這個時間段來進行的,他手頭有著數(shù)額不菲的活動經(jīng)費,可還是靠自己掙錢來維持全家人的生活。他的掙錢方式是炒股票、倒騰金銀,為了增加在市場上的競爭能力,他甚至掏錢進了英文補習學校補習英語。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可形勢的發(fā)展令河下谷清目瞪口呆:不但日本重新侵略中國沒有指望,連國民黨的統(tǒng)治也眼看要被中國共產(chǎn)黨推翻了!河下谷清于是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得無限期延長了,憑著他以前對中共的了解,他知道如若在中共統(tǒng)治下靠這三年所進行的歪門邪道是混不長的,于是決定做一個“老老實實的勞動者”,遂利用其在特工訓練班學得的技能,開了一家修理電器的鋪子,如此一直維持到1958年。
按照河下谷清原先的想法,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長期潛伏料想不成問題。哪知這時警方已經(jīng)盯上他了。他最初被正好來上海出差的徐永卿在虹口區(qū)三角地菜場門口發(fā)現(xiàn),純屬偶然:他并不住在三角地菜場,那里是他岳母的家,那天他是陪同妻子去給岳父祝壽的,因為鬧得晚了,就住了下來,次日便去菜場買菜。誰知竟然就讓徐永卿看見了。當然河下谷清自己是不知曉的,所以當后來警方盯上他的時候,他竟然還在做著重整旗鼓的夢,因為他此時收到了一封來自日本的信函,這封信給他帶來了新的希望。
這封信的來源是這樣的:河下谷清時刻關心著日本戰(zhàn)后的形勢,最初他相信日本情報機關會想到他這個潛伏特工,可是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了,日本方面根本沒有派人來找過他,于是他懷疑由于政府的改組,情報機關已經(jīng)失去了相關檔案資料。因此,河下谷清就想主動和日本方面取得聯(lián)系。1957年,日本民間人士來中國進行貿(mào)易、旅游、探親訪友的開始增多,上海是他們的首選口岸。河下谷清于是非常關注從日本過來的人士,他經(jīng)常去日本人下榻的飯店、賓館和活動場所找日本人搭訕。1958年3月中旬的一個星期日下午,河下谷清去南京路閑逛時,在一家文具店遇到一個用英語跟營業(yè)員對話的日本人,于是便上去搭訕。對方一聽河下谷清的日語,馬上對他另眼看待,兩人便去咖啡館喝咖啡聊天。過了一天,河下谷清又去那個日本人下榻的飯店造訪。通過交談,河下谷清知道這個日本人以前是日本陸軍中佐,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戰(zhàn)后他被占領日本的美軍招募進了情報機關,這次來華并非做生意,而是奉命察看中國目前的情況的。河下谷清于是便把對方當做自己人,遂將自己的想法及情況作了一番陳述,要求對方回國后向有關機關報告他的情況,溝通聯(lián)系。對方也大為高興,正好向河下谷清打聽中國的一些情況,好回去交差。
這個日本前中佐返回后不久,就給河下谷清來信了,說已經(jīng)向有關機關報告了河下谷清的情況,獲得重視云云。河下谷清收到這封信后,自是非常激動。當然他沒有料到,這封信竟然在寄達前已經(jīng)落入上海警方之手,拍攝了上面的內(nèi)容。
這時,形勢的發(fā)展已經(jīng)不允許河下谷清再以原先那種開店鋪的方式混下去了,因為當時中國正在搞“大躍進”運動,私營業(yè)主大多參加了國營或者集體企業(yè)工作。于是,河下谷清也就準備關閉電器鋪子,另外找一份工作。正好這時有一個機會找上門來了:那是北方一家國營小廠,因為生產(chǎn)技術的關系,其技術人員在赴上海采購器材時跟河下谷清結識了。河下谷清憑著自己多年折騰電器得出的經(jīng)驗為他們解決過一些技術上的難題,被他們看做是一位高級師傅。最近,這家小廠和另外幾家工廠合并成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中型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中部分是和軍工相關的。由于缺乏技術人才,就向全國各地招工。那幾個技術人員于是就想到了河下谷清,專程赴滬,盛情相邀。這對于河下谷清來說,好比是瞌睡碰上了枕頭,自是一拍即合。于是,在一番談判之后,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河下谷清欣然同意前往北方工作,擔任這家新廠的工程師。這番談判,當然沒有逃脫上海警方的監(jiān)控。上海市公安局領導當即下令:收網(wǎng)!
1958年8月6日上午,河下谷清告別家人,滿心歡喜地登上了開往北方某地的列車。他不知道,與他同車廂的幾位看上去也是去外地出差的干部模樣的旅客,就是對其執(zhí)行逮捕命令的上海市公安局偵查員。列車駛離上海北站,不多久就抵達了上海市郊的一個小站——安亭。列車進站前,偵查員對河下谷清實施了逮捕,隨即就把他押下火車,上了早已停在安亭車站的吉普車,押回上海。
上海市公安局隨即向最早揭發(fā)河下谷清是日本帝國主義特務分子的徐永卿書面通報了這一情況。不久,黃赤波局長又乘去南京開會的機會當面向許世友通報了偵查并逮捕河下谷清的一應情況。 河下谷清被捕后,最初拒絕交代其罪行,但在我辦案人員耐心教育下,最后終于表示認罪。不久,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判處河下谷清無期徒刑。河下谷清表示服判,放棄上訴。
河下谷清1958年被捕伊始,由于拒絕交代自己的罪行,跟公安機關預審人員整整打了三個多月的交道。在這段時間里,河下谷清從預審人員嘴里偶然得知我公安機關伸向他的偵查觸角是從許世友將軍批示的一封函件上開始的。作為一名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濟南地區(qū)活動的日本特工,河下谷清當然知曉當時就已經(jīng)赫赫有名的八路軍膠東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他還曾經(jīng)布置手下人秘密收集過許世友的情報,卻沒有料到自己竟然就栽在這位充滿著傳奇色彩的將軍手里,內(nèi)心不禁感慨萬分。
河下谷清在上海市虹口區(qū)提籃橋的上海市監(jiān)獄服刑。盡管河下谷清被捕前持有中國戶籍,但法院認定這是他為執(zhí)行日本政府的使命而以隱瞞、欺騙手段所獲得的,因此仍舊視其為日本人,便將其囚于專門關押外籍犯的監(jiān)區(qū)進行改造。河下谷清尋思自己被判的是無期徒刑,每每念及,總覺此生無望,萬念俱灰。跟河下谷清一起關押的是一個也被判了重刑的對于佛教頗有研究的緬甸犯人,見他如此消沉,就勸他跟著他學些佛教知識。河下谷清實在無所事事,于是就試著開始接觸佛教。監(jiān)獄里當然不可能給他們提供佛學方面的書籍。但當時還沒有搞“文化大革命”,所以還是不禁止平時閑談時聊聊佛教,河下谷清就在1959年到1966年這幾年間跟著那個緬甸犯人學了些佛教知識。此后竟然就著了迷似的一頭鉆了進去,一邊學一邊悟,最后悟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以及被捕受懲的情況,尋思這真正叫“因果報應”,也逐漸氣順心平了。
這樣,河下谷清在監(jiān)獄里倒還能夠遵守監(jiān)規(guī),服從管教,積極勞動。1977年3月,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下達刑事裁定書,認定河下谷清在服刑期間能遵守監(jiān)規(guī),服從管教,有認罪悔改表現(xiàn),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第六十八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依法裁定將河下谷清由無期徒刑改判有期徒刑三年。1977年8月10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再次下達刑事裁定書,宣布對河下谷清減去余刑,提前釋放。
懷抱感恩之念
河下谷清出獄后,原本應該限期離境返回日本的。但當時他并沒有日本護照,從日本的法律來看他還不是日本公民,日本方面會拒絕允許其入境。而且,他的中國籍妻子還沒有跟其離婚,于是,中國公安機關就允許河下谷清暫時居住在上海其妻子處。當時,河下谷清在國籍問題上有兩種選擇,一是向中國政府提出申請,要求加入中國國籍,取得在上海合法居住的資格;一是向日本駐上海領事館提出申請,請求恢復日本國籍,返回日本定居。根據(jù)日本當時法律的規(guī)定,河下谷清的這種因戰(zhàn)爭遺留下的情況,可以作為特例處理,其在中國的妻兒如有加入日本國籍意愿的,也可以提出申請。
河下谷清經(jīng)過一番考慮,又跟妻子兒女進行了充分溝通,最后決定全家都去日本。中國方面尊重河下谷清全家的選擇,當即予以批準。
1977年11月12日,河下谷清和他的中國籍妻子及四個子女離開上海,前往日本。
經(jīng)過中國監(jiān)獄的思想改造,河下谷清這時已由一個具有狂熱反華思想的侵華日軍特務轉化為一個熱愛和平、篤信佛教的良民。他抵達日本伊始接受媒體記者采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河下谷清莊重宣告:我熱愛和平!反對戰(zhàn)爭!”第二句話是:“我喜愛中國!”
河下谷清回國后的遭遇,是他和全家人絕對想不到的,河下谷清自己的說法是:因為他改惡從善了,所以就善有善報了。他的父母當時均已病歿,留下由當?shù)卣苤囊恍┓慨a(chǎn)。他正動著變賣房產(chǎn)的腦筋時,兩件誰也意想不到的大喜事從天而降。
先是東京一家著名律師事務所從媒體獲悉河下谷清還活著,并且已返回日本,便派員前來找他,告知說他的一位在歐洲的嫡親伯父七年前去世時,在遺囑上為他的弟弟、河下谷清的父親留下了120萬美元的遺產(chǎn)。由于當時河下谷清的父母已過世,這筆遺產(chǎn)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就應當屬于河下谷清,因不知他的下落,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這筆遺產(chǎn)就一直封存著,現(xiàn)在是到了交還繼承人的時候了。驚險的是,如果河下谷清再晚回國三個月,這筆遺產(chǎn)就要被日本政府依法沒收了。
這件事剛過去,遺產(chǎn)還沒有正式到手的時候,河下谷清那已經(jīng)加入日本國籍的中國妻子在東京街頭看到有賣彩票的。當時中國沒有彩票一說,她覺得好奇,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買了一注。不曾想到,竟然一下子就中了1000萬日元!河下谷清接連發(fā)了兩大筆對于他來說幾近是天文數(shù)字的財,高興過后冷靜下來一想,認為這好運的獲得歸根結底還是緣于二十多年前許世友將軍對那封檢舉函件的重視和批示。因為如果許世友將軍不批轉那封信,他就不會落網(wǎng),這樣,他就不過是一個連自己的祖國也不敢回甚至連說也不敢說的潛伏特務,這一潛伏也許就是一輩子了。而日本方面肯定認為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他這個人了,遺產(chǎn)沒收,中頭等彩票那就更是沒譜的事。因此,河下谷清認定許世友將軍批轉的那封信是救了他,給他帶來了好運,他要感謝許世友將軍。
河下谷清由此而萌生了給許世友將軍寫信的念頭,但他一說,卻遭到了子女們的反對。在中國長大的四個子女認為父親的想法并無不妥,但是許世友將軍其時正處于指揮針對某國的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日理萬機,寫信過去肯定不可能看到,又何必去分將軍的心神呢?倒不如等日后老爸有機會去中國旅游時,看是否有緣能夠拜見許世友將軍一次。河下谷清想想也對,于是就壓下了這個念頭。
河下谷清是特務出身,智商甚高,他花了一年時間熟悉和研究了日本國內(nèi)的經(jīng)濟情況后,就開始用他的那些資產(chǎn)進行投資。當時日本正處于經(jīng)濟騰飛得起泡沫的階段,河下谷清投資股票、房地產(chǎn),投資家電產(chǎn)業(yè),投資一樣賺一樣,不到五年,他的資產(chǎn)已經(jīng)突破了億萬。
不幸的是,河下谷清不久被發(fā)現(xiàn)患上了嚴重的腎病,治療一段時間后又轉為尿毒癥。他是個聰明人,料想自己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便想掙扎著去一趟中國,看看他的再生之地,看看是否有緣拜見許世友將軍一次。不料,就在這當兒,傳來了許世友將軍病逝的消息,河下谷清不禁潸然淚下。為表示他對許世友將軍的敬意,同時也是表示對中國人民的友好,他決定召集全家在醫(yī)院的花園里舉行一個遙祭儀式。
1986年4月,河下谷清平靜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終年71歲。
[本刊責任編輯 馮 因]
[原載《啄木鳥》總第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