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廚
在這不大也不算小的內(nèi)陸城市,薛大廚的名氣早已順風飛揚。有人形容,薛大廚在哪家餐館掌勺,哪家老板就該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此話雖有些夸張,卻從側(cè)面反映出薛大廚的手藝非一般人可比。中餐這個東西,無論你知識經(jīng)濟發(fā)展到哪兒,也不管洋快餐程序化到何種程度,靠的還是廚子的感覺、經(jīng)驗、悟性。
天生就適合做廚子的薛大廚,天生一副廚子派頭,圓頭圓臉圓肚,連十個手指頭都跟良種胡蘿卜似的,肉墩墩圓鼓鼓。薛大廚本名薛小壯,沒念過什么書,祖上也沒有人做廚子,他從小跟爺爺住在鄉(xiāng)下。爺爺是村里的草藥醫(yī)生,醫(yī)治過無數(shù)疑難雜癥。薛小壯在中草藥芬芳的氣味中長大,天天看爺爺碾磨、炮制各種神奇的藥粉,耳濡目染,小小年紀就知道很多中藥同時也是烹飪的香料。與眾不同的早期教育以及沒有任何功利色彩的成長環(huán)境,奠定了薛小壯成長為薛大廚的可能,一技隨身、豐衣足食的鳳城名廚乃無心插柳之作。后來當薛大廚去鄉(xiāng)下看望年過九旬的爺爺時,精神矍鑠的老爺子戳著孫子的腦門說,你龜孫子如果認真跟我學(xué),哪里只會江湖菜?宮廷藥膳才給我們薛家長臉哩!
薛老爺子說的江湖菜是指薛大廚最擅長的紅燒雞、清蒸魚、姜爆鴨。你可能會說,就這幾樣?誰不會做?非也!薛大廚做的沒有半點腥味、騷味,極香、極嫩、極可口。雞、鴨、魚是尋常肉食,老百姓愛吃也吃得起,市場極大。薛大廚的價值也就水漲船高。
薛大廚神在何處?靠的就是香料、中藥的配搭。最神奇的是薛大廚配料時從不避人,只要看看鍋里那魚那雞或那鴨的分量、成色,湯汁的濃淡,指頭在三四十種常用香料及中藥里隨手抓來往鍋里一扔,然后端著紫砂壺坐到一邊,發(fā)出“武火燒滾”、“小火”、“文火燜”、“起鍋”之類的指令,一會兒,一道香噴噴的菜肴就出鍋了。薛大廚說還怕你看?錄像都可以??纯矗蔚鹊讱?。
薛大廚不是老板,但比老板還牛。老板對他說話,總是滿臉堆笑,凡事商量著來。誰叫薛大廚在哪家餐館,哪家就熱氣騰騰,離開哪家,哪家就坐冷板凳呢?實力厚實的餐飲老板都想把薛大廚搶到手。但薛大廚脾氣不好,又隨著性子干事。所以老板們即便把他搶到手,又大都留不長,有次一個老板就說了句“廚房怎么臟兮兮的”,薛大廚便撂了勺子走人。
怎么把薛大廚留住成了老板們頭痛的問題。
帚,暗前的黎叼
終于有三個頗有來頭的人碰到了一起,開了一家中餐館。他們分別姓徐、茍、華。徐的小叔是當?shù)毓簿志珠L,茍是富人子弟,華是管理學(xué)碩士,當過七八年酒樓經(jīng)理。三個可謂強強聯(lián)合,有權(quán)力與關(guān)系背景,有資金支持,有管理經(jīng)驗,整個風城怕是沒有比這更具實力的組合了,如果加上薛大廚的蓋世技術(shù),其核心競爭力可謂舉城無雙。于是,他們策劃了周密的方案,找到薛大廚,許以高薪及股份。薛大廚覺得這幾個人有實力有臂膀,做事中規(guī)中矩,不是草臺班子,對薪酬、待遇也很滿意,就爽快地應(yīng)承下來,并簽了相關(guān)合同。
新餐館取名“薛大廚酒樓”,直截了當亮出了“薛大廚”招牌,并申請了注冊商標。夜晚,流金溢彩的霓虹燈把“薛大廚”幾個大字映照得格外耀眼,薛大廚樂呵呵地仰頭看,連說好看好看。“薛大廚”都上墻了,薛大廚還能不賣力地干活?薛大廚在老菜的基礎(chǔ)上,不斷推出新菜,食客們個個上了癮似的,吃了一回想二回,昨天吃了今天想。
一切如策劃的那樣,薛大廚酒樓順風順水,工商稅務(wù)不來打攪,地痞流氓不敢來滋事,內(nèi)部管理井井有條,生意焉能不順?天天高朋滿座,鈔票嘩嘩地流進來。半年多時間,四個人的腰包很快鼓脹起來。財大心也容易跟著大。首先有想法的就是徐老板。他想憑什么他姓茍的要當法人,不就是酒樓剛起步時拿了一筆錢出來?幾個月就還清了。當初真的該貸款,不該多加一個人進來,區(qū)區(qū)幾個錢,就要當法人,失算失算!徐老板覺得自己為這個酒樓夜以繼日保駕護航,還拉來不少大客戶長期客戶,功勞最大,最該當老板。
一個人有了異心,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言語間多有捎帶。茍也是個聰明人,哪能聽不出來?他想如果沒有我拿出幾十萬,你上哪兒弄錢?你以為開酒樓跟租地攤一樣,三元五元就開張?出去的都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銀,回不回得來,誰也不敢打包票,誰出錢誰就是老板,誰動都不行!
漸漸地,華老板看出了端倪,心想,中國人真是丑陋呀,剛掙了錢就開始不消停,摸著心口想想,你倆都是翹腳老板,晚來早走,甚至來都不來,我呢,哪天不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小姐還晚,你以為光憑薛大廚的手藝,銀子就流進來了?采購、廚房、大堂,長長一條生產(chǎn)流水線,幾十號員工,沒有我,不亂作一團才怪!
三個老板一臺戲
一天午后,徐老板約薛大廚出去喝茶,開誠布公地挑明,如果自己另立山頭,希望薛大廚跟著走,他說那時你就不會只是一個大廚,拿點月薪,你就是二老板,我們平起平坐,利潤對半分。薛大廚想了想,說管他老板不老板,我還得掌廚,人家吃的就是我的手藝,我又不能坐在辦公室指揮。徐老板說當然當然,如果不是你有一手,我要你做什么?這話一出,薛大廚不高興了,擱了茶杯衣袖一拂就要走,說我看你就不是個耿直的人!徐連聲道歉,說老薛呀,我是個粗人,文化水平不高,話沒有說得好,你也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有技術(shù),這技術(shù)就值錢,相當相當值錢!我呢,把治安給你維持好,環(huán)境給你搞好,四面八方的關(guān)系都給你拉來。薛大廚說我靠什么關(guān)系?只要有一張嘴,吃了一回就要來二回、三回!徐說還有工商呢,稅務(wù)呢,治安呢,我都可以一一擺平。薛大廚對工商稅務(wù)沒有概念,加上沒有了談的興致,說,以后再說,再說,把徐撂在那里就出了茶樓。徐追出來說我們今天談的,你不要跟別人說!薛大廚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來教?!其實薛大廚的嘴是個漏勺,啥話都兜不住。
事后,薛大廚想起徐的話,心里就有了小九九,生意做得好好的,徐老板怎么起了異心?是錢分得不均勻?呀,酒樓到底賺了多少錢?我這真正的薛大廚也許只分了個小數(shù),還歡歡喜喜忙得晨昏顛倒。于是跑去問茍老板,到底賺了好多?怎么分的?茍老板一追問,薛大廚什么都說了。
茍老板不動聲色,只把薛大廚請到家里喝酒。茍老板的夫人擅長家釀葡萄酒,薛大廚喝過一次就喜歡上了,他特別愛喝那種發(fā)酵至20天左右的液體,醋酸甜甜,既似酒又似飲料。老板娘特別拿出一瓶,上面還標有密封時間,不多不少,25天。老板娘說老薛呀,這是專門給你做的,盡管喝,等會兒再帶兩瓶走。薛大廚高興地說好好。他不但喜歡老板娘的酒,對嬌小嫵媚的老板娘也有好感,加上婉轉(zhuǎn)滋潤的嗓音,都是可他的心的。不是薛大廚對老板娘有什么不良之心,而是老板娘的個性十分吻合他對異性的審美標準。常年在煙熏火燎中工作的薛大廚就覺得老板娘的暖和、細致比較養(yǎng)眼怡情。不知不覺又想到自家婆娘,薛大廚的老婆每天只干三件事:嗑瓜子、看電視、打麻將。因為薛大廚能掙錢,她不用工作;因為薛大廚常年在餐館吃飯,兒子又住校,她連家務(wù)也省了。所以,薛大廚的生活是有欠缺的,他認為婆娘就得像茍老板娘這樣。
幾杯葡萄酒下肚,茍老板就拍著薛大廚的肩推心置腹起來,無外乎是叫薛大廚安心本職工作,妖言惑眾一類聽信不得,并許諾明年把薛大廚的股份提高5個點。薛大廚問5個點是多少?茍老板說那得看盈利狀況。薛大廚說,不,你得給我說個死數(shù),5個點到底是多少錢?茍老板說那我只能打個比方,如果賺了100萬,5個點就是5萬。薛大廚說不干不干,100萬我才拿5萬!茍老板說這可是新增加的!老板娘及時給薛大廚斟滿葡萄酒,嬌聲說老薛呀,5個點再加上原來的,不少啦。薛大廚說少了,少了。老板娘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這事我拍板了,8個點!薛大廚多了個心眼,你說8個點就8個點?徐老板和華老板那里,你擺得平?茍老板說笑話,我是法人,法人就是真老板!薛大廚笑了,說喝酒喝酒。
從茍老板家出來,薛大廚覺得自己真的是十分的偉大,在老板的爭搶中,自己永遠是獲利方。爭吧,搶吧,打破頭才好呢!可是他沒高興多久,華老板的話讓他看到了并不美妙的前景。
華老板是這樣說的,盈利與虧損只在老板一句話,他說虧,賬上就一定是虧,沒有哪個老板會滿世界嚷嚷賺了多少多少,財務(wù)上的事,鬼名堂多得很。薛大廚惱火地說你是說人家畫了個餅子來哄我?華老板避開這個話題,說老薛呀,其實我們兩個才是最好的搭檔,你有技術(shù),我有管理經(jīng)驗,你想想,徐老板動不動就說這里那里他可以擺平,好像沒有他,土匪就會進店來打砸搶,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誰敢那么猖狂?再說,我們雖然還不是富人,但開個店的錢還是有的,我們還可以開連鎖店,收加盟費嘛,把“薛大廚”開到全國去。
薛大廚說我要當法人。華老板說當然是你啦,薛大廚酒樓的法人理所應(yīng)當是薛大廚!薛大廚困惑了,說那現(xiàn)在這個叫就“薛大廚”呀,還申請了商標!那我就不能叫“薛大廚”了?這個事情整反了!華老板說從法律上講是這樣,但是,也不是沒有挽回的辦法,我給你出個主意,商標注冊證要一年多才下得來,現(xiàn)在還在初審公告階段,你可以提出異議,就說薛大廚雖是你的外號,但實際上已經(jīng)取代了你的真實姓名,在我們鳳城也算家喻戶曉的馳名標記了,應(yīng)當給予特別保護,“薛大廚”是你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記住,你的!薛大廚雙手抱胸,我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華說對,你的!薛說我該怎么辦?華說打官司,要求賠償。商標是什么?是價值連城的無形資產(chǎn)!“薛大廚”代表著不呆替代的高級廚藝,高級廚藝代表著一沓又一沓、源源不斷的鈔票,這就是無形資產(chǎn)!
萬惡的廚子
經(jīng)過啟蒙、洗腦的薛大廚走在陽光普照的大街上,心里比陽光還燦爛。這回長見識了,薛大廚想,原以為自己就是個做江湖菜的廚子,殊不知一不小心就有了知識產(chǎn)權(quán)、無形資產(chǎn),華老板是大知識分子,讀的書多,肯定不會錯。
可是,薛大廚錯了。茍老板拿出了當初薛大廚簽的合同,里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乙方薛大廚,同意該酒樓取名“薛大廚”,有效期10年。薛大廚惱火極了,你們蒙著我簽字畫押,知道我一看見字就頭痛,設(shè)了陷阱讓我跳,不干了!薛大廚反紫砂壺摜在地上,就回家了。
“薛大廚酒樓”沒有了薛大廚生意就像坐上了滑梯,一路走低。茍老板熬不住了,只好硬著頭皮來賠笑臉,薛大廚說你不是有“薛大廚”那幾個字嗎?披紅掛綠懸在大街上,又好看又招人,不用給它發(fā)工資,也不要你的百分點,多好呀,還要我做什么?茍老板心頭一窩火,脾氣就上來了:不干拉倒,不過是一廚子大老粗,有什么了不起?!可茍老板這一氣,代價慘重,薛大廚再沒回來過,酒樓的生意一落千丈。
徐、華二人哪里耐得住如此的慘淡經(jīng)營,心想反正當初也沒投啥錢,于是向茍老板拿了點小錢走了人,剩下茍老板苦苦支撐。找了好幾個廚子,都不如意,薛大廚酒樓就這樣半死不活熬了半年,茍老板一算賬,這半年把前頭賺的錢都虧了進去,再做下去,恐怕就要虧老本了,終于決定把酒樓轉(zhuǎn)讓出去。
此時的薛大廚,又在另一個新開張的餐館當起了掌廚的,那邊的生意就跟原先的薛大廚酒樓一樣紅火。茍老板路過那家餐館,心頭一陣酸疼,隨即又冷笑一聲:我呸!看你能火多久?!遲早被那萬惡的廚子給坑死!
[本刊責任編輯 君 早]
[原載《商界》總弟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