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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生從一個海邊小城轉(zhuǎn)到上海來讀書的時候，并不像媽媽那樣快樂。說實(shí)話，他并不喜歡這個春天總是濕漉漉的城市，盡管媽媽為了讓他來到上海費(fèi)盡周折，甚至拋棄了工作，才在舅舅的幫助下成功轉(zhuǎn)了學(xué)。
　　陳生總覺得，上海是媽媽的上海，與他無關(guān)。媽媽從小生長在上海，后來因?yàn)榘职郑徘Ю锾鎏龅貋淼酵Ｂ涞厣?。媽媽一直保持著許多上海人所固有的習(xí)慣，譬如極愛干凈，她還教他在家里說上海話，有時候與人爭吵，一口滔滔不絕的上海話怎么也剎不住車，不管對面的人是否能聽得懂。而陳生，卻秉承了漁民出身的父親的沉默與寬厚，喜歡大海，也喜歡威海這個安靜從容的城市。但他知道媽媽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到上海去，她寧肯辭職陪讀，也要在兒子身上實(shí)現(xiàn)自己重回上海的夢想。就為了媽媽這個做了近二十年依然鮮亮如初的夢，陳生依依不舍地離開威海，來到這個多少人向往不已的繁華之都。
　　陳生上的只是一所普通中學(xué)，所以第一次英語測驗(yàn)后，他出色的成績立刻把全班人的目光吸引過來。這樣的關(guān)注反而讓陳生有些不自在，他在小城的時候并不算沉默寡言，但不知為何，一到上海話就少了。連媽媽都說，你這孩子怎么沒有一點(diǎn)上海人的熱鬧勁啊，好歹也流著一半上海人的血，你看哪個上海人不像菜市場里的魚那樣鮮活生猛啊！這個比喻，他每次聽到總會笑。上海的確是個市民的城市，連班里那些打扮得時尚另類的女孩子們，扎堆說起娛樂八卦來，都帶了一股子生菜鮮奶味。但還是有一個叫連桑的女孩，在嘰嘰喳喳嬉笑打鬧的女生堆里如一朵出水的蓮花，輕揚(yáng)了頭，悄無聲息地獨(dú)自綻放。
　　而這清香，陳生在第一次聞到的時候，就覺得是自己依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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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英語測驗(yàn)，陳生排在第一，連桑則是第二。這讓陳生有一種尋到依靠似的溫暖。他來到上海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但一顆心似乎還在來時乘坐的船上，搖搖晃晃地漂浮著，是從沒有說過話的連桑讓他覺出一絲穩(wěn)妥，搖擺不定的心也跟著連桑上了岸。
　　正式與連桑打交道，是在第二次英語測驗(yàn)之前。陳生的筆袋不慎忘在了家里，他將書包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出額外的筆來救急。正懊喪時，突然就有一支夾了紙條的筆被左邊的同學(xué)傳過來。他打開那張紙條，上面有娟秀的字寫著：用這支筆吧，預(yù)祝你再考第一。陳生向左望過去，隔了三個人，與連桑的視線不期而遇。
　　交完試卷，陳生捏著圓珠筆穿過嘈雜的人群，走到連桑身邊低聲道：謝謝你。連桑沒有接他的話，卻歪頭俏皮笑道：這次會不會被我趕上呢？陳生也笑了：如果你跑得夠快，不僅能趕上，還會把我遠(yuǎn)遠(yuǎn)地甩開呢。正是芬芳暗涌的春天，陳生聽見自己的心里也有花兒一瓣瓣地舒展開來。
　　陳生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連桑的口中得知，她也是轉(zhuǎn)學(xué)到上海來的。但不像他，能有媽媽陪著。連桑寄居在舅舅家里，每個月只有一次，父母會從蘇州坐火車來看她，停留不過幾個小時，便又連夜趕回去。上海的住房很緊張，連桑在舅舅家是與12歲的妹妹睡上下床的，所以不可能騰出地方留父母住宿；況且，連桑也不愿讓舅媽在父母走后含沙射影地指責(zé)一番，說如果喜歡上海，有本事自己買房住，既然買不起，就別怪別人瞧不起。
　　連桑這樣淡淡說著的時候，陳生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扎了一般疼。陳生想，原來連桑與自己一樣，是那長在水里又沒有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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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桑從學(xué)校到舅舅家需要坐三站地鐵，而陳生也坐三站。只是出站后，他會目送連桑走遠(yuǎn)了，再返回一站去。這是一個秘密，陳生誰都沒有告訴，甚至自己的媽媽。他只是在媽媽問起最近月票用得突然多了時，撒一個謊，說自己要多坐一站去圖書城看一會兒書。這個謊言，他當(dāng)然不會講給連桑聽。為了讓連桑相信，他每次都會沿著與連桑相反的方向多走上一段，回頭看連桑在人群里消失了，這才重回地鐵。偶爾，他與連?；赝囊暰€在涌動的人群里觸碰，他就羞澀地笑笑，又繼續(xù)大踏步前行，直到連桑真的沒了蹤影。
　　這樣的時光總是很快，他們總是說不了幾句便到了站。趕上放學(xué)高峰期，地鐵里總是擠滿了吵吵鬧鬧的學(xué)生，他們在狹窄的車廂里擁擠著，嬉笑著，遇到相熟的人會旁若無人地大聲打招呼。陳生和連桑本就是不愛說話的人，在這樣吵嚷?lián)頂D的環(huán)境里，言語更少了。偶爾，兩個人被人群分開，一前一后地遙遙望著，陳生便會覺得有些難過：似乎那點(diǎn)距離便是千山萬水，無法逾越。而與連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的時候，那個依然游離的自己就會突然安靜下來，就像一只疲倦的飛鳥找到了歸途，或是一粒飄飛的種子尋到了沃野。
　　沒有人能夠明白連桑帶給陳生的這種依戀，甚至包括連桑自己。但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卻記住了陳生與連桑這兩個異鄉(xiāng)人之間互相安慰的笑容，彼此鼓勵的言語，還有連桑突然給予陳生的奇怪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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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熱情來得如此突然，連陳生都感到些許詫異。平日里課間只顧低頭看書的連桑，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喜歡繞一個大大的圈子走到陳生的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閑聊。在教室里近距離地與連桑交談，讓陳生覺得緊張。他其實(shí)更喜歡地鐵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而這樣看似親密無間的交流，不知為何卻讓陳生覺得有些隔膜。窗外時不時地便會有人走過，對著他們吹起曖昧的口哨，讓陳生僅有的一點(diǎn)說話熱情也隨之熄滅了。
　　當(dāng)然，陳生還是很愿意連桑能站在身邊，即便什么也不說，他也是快樂的。想到連桑這樣依賴自己，陳生心底更是溫暖。兩顆漂浮不定的心如果靠近一些，應(yīng)是能夠多一點(diǎn)光亮的吧。所以連桑很突兀地拉著他飛奔著去擠地鐵，在車上緊靠他瘦削的脊背一刻不停地說話，陳生都當(dāng)是她的可愛與任性，而微笑著一一接納。
　　直到有一天，地鐵快要到站的時候，陳生的背后突然挨了重重一拳?；仡^還沒有看清，臉上又挨了一記。那人還要動手，地鐵到站，一旁的連桑拉起他就跳下車，混進(jìn)了人群。陳生還是在回頭一瞥里看清了那個一臉得意的男生，是總愛在教室門口晃蕩的隔壁班學(xué)生，一個屢次被學(xué)校曝光的“小痞子”。
　　陳生還沒有搞明白自己怎么惹了那個壞男生，就收到一個紙條，上面說：以后不許再和連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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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生這才明白，那個暗戀連桑的壞男生誤會了他：他與連桑不過是因?yàn)榫秤鱿嗨贫梢越恍牡呐笥蚜T了。心底明凈，陳生便也不怕別人的謠言。陳生照例等著連桑來找他一起去擠地鐵，但是連桑卻開始躲避他。他起初以為連桑是因?yàn)榕履莻€壞男生再來騷擾而有意避開，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錯了。
　　連桑在QQ上給他留言：如果一個在外了無依靠的女孩子為了逃過一個不喜歡的人，于是借用另一個人來阻擋這飛來的煩惱且因此傷害了他，那么這個女孩是不是因?yàn)檫@小小的策略而無法被原諒？陳生讀了許多遍終于明白，連桑是借了自己來趕走那個壞男生，卻無意中給他帶來了本不該有的煩惱。知道了真相，陳生有一剎那的失落，再遇到連桑竟無法如往昔一樣自然。有什么東西就這樣橫亙在他與連桑之間，那溫暖的地鐵行程也就此戛然而止。
　　那個壞男生因?yàn)樵俅闻c人打架，最終被強(qiáng)制轉(zhuǎn)學(xué)。陳生得知這個消息是在一個月后的QQ上，也是連桑發(fā)過來的。陳生在電腦旁坐了許久，最后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字：那么，我們又可以一起去擠地鐵了吧？
　　至于答案，陳生當(dāng)然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