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蘇
正值數九寒冬,外面正下著大雪,我走下末班車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這段時間,我們這個城市里到處流傳著一個關于夜間殺手的故事,這人專門在夜間襲擊單身女人,劫色劫財最后將女的一刀斃命。
我住的小區(qū)為了加強管理,把邊門全部上鎖,我只能繞上一大圈去走正門,再走上十幾分鐘,然后進入小區(qū)深處,實際上這大大提高了我的危險指數。
小區(qū)里靜悄悄的,許多人家的窗簾都有遮光布,路燈也大都損壞了,平日看著很美的假山亭子都變得陰森森的,我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暗陷阱。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六樓中間的窗口,黑洞洞的,可是我卻能猜到—我的前夫楊曉一定是在喝悶酒。我們是兩個月前離婚的,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我就住在原來做客廳的南屋,他還算有點男子漢風度,選擇了窗子上滿是霜花的北屋。
走過假山亭子,突然,我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我的心猛地一陣抽搐,我希望這聲音是自己神經過于敏感而形成的錯覺,可是那聲音明明在,而且在漸漸逼向我。我加快了腳步,第一次痛恨自己喜歡穿高跟鞋,但我還有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希望追過來的人是楊曉,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很多次我下夜班回家都遇到他夾著酒瓶子往家走。
腳步聲終于靠近了我,緊接著,一個陌生男人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動!”
與此同時,我的整個身體被男人粗野的手鉗制住了,我的血好像全涌到了頭上,剛想尖叫,又馬上噤聲,脖子上的冰冷提示我:生命握在別人的手里!
那人拖著我向假山后面走,我蹬著雙腳想阻止他,可是力氣太小,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報上看到的可怕一幕在我的眼前晃動,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又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好你個韓蘇,我現(xiàn)在才明白你為啥要離婚,你個賤貨!”
說話的是楊曉,是他!拉我的那個男人聽到楊曉的聲音就停了下來,我乘機向那邊看去,見來人果真是楊曉,看樣子他已經大醉了,手里揮著酒瓶子正沖我們大喊大叫。
嗨,這個笨男人,他竟然誤會我和別的男人在幽會!但盡管這樣,我還是應該抓住這個最后逃生的機會。狡猾的劫匪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壓低聲音對我說:“讓他快走!”我感覺到脖子上的刀加了力氣,一股暖暖的液體流向我的頸窩—那是血!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時候如果讓楊曉留下可能會送了他的命,還是讓他走吧,于是我就沖著他說:“楊曉,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走吧!”
楊曉不聽我的辯解,又往前跨了一大步,開始叫罵,他粗獷的聲音在夜里傳出很遠,劫匪已經對他不耐煩了,便再次威逼我:“快點讓他滾!”
我含著眼淚說著:“楊曉,你回家去,我會給你解釋清楚的?!边@時我想到的不再是自己要面臨什么樣的境地,而是想到要保護這個男人,畢竟我深愛過他。
剎那間,我突然覺得身體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當我爬起來時,楊曉已經和劫匪廝打到一起。后來小區(qū)的許多居民回憶起那個夜晚,都說,一個女人絕望的號哭把他們震撼了。
楊曉被刺了十幾刀,好在都沒有傷在要害部位,我在醫(yī)院護理他一個月。來探望他的人川流不息,我們盡量掩飾著,裝作還沒有離婚的樣子,像夫妻一樣地迎來送往。
一個月后是我接楊曉出院的,這時已經快到春節(jié)了,稀稀落落的鞭炮聲時時響起,一路上,楊曉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走進家門,楊曉首先看到的是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客廳,我平時支在那里的臨時小床已經不見了,楊曉的臉抽搐一下,因為我早就說過,找到房子就會離開,他估計我已經找到了房子,于是神色黯然地走向北屋。
楊曉推開房門,立刻呆住了—玻璃窗上貼著鮮紅的“喜”字,他吃驚地回過頭來看著我,我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以后我下夜班快到家的時候打電話給你,不用你天天守在窗前等著接我了?!?/p>
以前,楊曉天天守在窗前等我,即使是辦了離婚手續(xù)后也是這樣,這個秘密是我在那個刻骨銘心的夜里發(fā)現(xiàn)的:那天夜里,我將楊曉送往醫(yī)院后又返回了家,因為要取一些急用的東西。我走進了那間陰寒逼人的北屋,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景象—布滿厚厚霜花的窗子上,有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卻只有薄薄的霜,幾乎是明凈的,像開了一個小窗子。我湊了上去,呵氣融化霜花,用手一抹,眼前豁然開朗,視線正落在路對面的公交站。我的眼睛突然濕潤了,我明白了:無數個夜晚,楊曉關了燈,靜靜地守在這里,看著我下車,然后就拎起早就準備好的酒瓶子跑下樓,裝出買酒的樣子,一路走來,與我“巧遇”……
我們太年輕了,兩顆心都那么驕傲,用自尊心做借口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讓對方都看不到真情,只有開啟了這樣一扇小小的心窗后才知道,原來我們愛得這樣的深……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