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清
一
微是她的QQ名,當(dāng)初微加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覺得微有些與眾不同。
我說,微,為什么要叫“微”呢?作為女人,叫“薇”豈不更好,更女性化一些。
微說,我是天地間微小的風(fēng)景,我只是一粒沙子,本來就很渺小,微不足道??!
我訝然。
我說,也是。微,其實我們都是沙粒,一陣風(fēng),就可以將我們吹得無影無蹤。
微說,我們雖然微小如沙子,但我也會在陽光的折射下,閃爍出好看的顏色。
但不幸而言中,微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
我自責(zé)。我開始恨我自己,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畢竟我們相識才半個多月,畢竟微的臉龐曾經(jīng)那樣的豐潤,充滿人生的美好。
二
那天晚上,我正在寫稿,微就突然進(jìn)入了我的視線。微申請加我,她輸入的驗證開場白很誘人,一個有故事的人。
一個有故事的人,一定是一個很浪漫的人,一個很沉重的人。我的大腦里飛快地轉(zhuǎn)悠著,我這樣理解著微的意思。
微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想挖掘素材的話,找我,應(yīng)該不會令你失望,雖然我很普通,我很平凡。
然后,微給我傳過來一張照片,一座石頭砌成的房子前面,一個女孩側(cè)著身子眺望遠(yuǎn)方,背景里還有青山蔥郁,草木蔥蘢。在天地間,微的確很渺小,我開始理解微她為什么要給自己取這樣一個名字。
微在照片中只有半個身子,綠色的風(fēng)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將風(fēng)衣穿成綠色的女人,一個叫微的女人。
我看過微的QQ資料,她的城市在美麗的北川,她的年齡是133歲。
我笑語,省去100年的附加值,你今年應(yīng)該是33歲,對不?
微傳過來的笑臉很夸張。微說,是。給自己加100歲,是希望自己的人生更加久遠(yuǎn)一些,路走的更長一些。還有一點,那就是為我所愛的人加上50年,余下的50年留給自己。
哦!微的愿望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簡單,簡單到將歲月串聯(lián)成一條很樸實的直線,一條永遠(yuǎn)也走不完的路。
三
跟微說話,我常常顯得漫不經(jīng)心,因為微是看了4月份的《北京晚報》才加我的。那天的晚報副刊上發(fā)表了我的一篇情感文字《窗臺上的秘密》。微在google中輸入我的名字,從茫茫人海中尋找我的蹤跡。
我說,微,怎么找到我的?
微說,在湘濱,一個文學(xué)網(wǎng)站,你的文集里有你的QQ號。
是互聯(lián)網(wǎng),讓微從遙遠(yuǎn)的北川走來,那兒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到我心中的北川,只停留在一張小小的照片上,一張有微眺望遠(yuǎn)方的照片上。
微說,我看了你的一些文字,特別喜歡那個《初戀如風(fēng)》,那份對愛的執(zhí)著與無奈。
微打字的速度很快,不等我回話,微又說,想不想聽我的故事,我向你保證,它比你那個鳥窩里的故事一點也不遜色。那個窗臺上的故事,盡管我仍然保留著對它的感動。
但我婉拒了微的故事,不是說很忙,就是說手頭有稿子在寫,我說我這人做事講究次序的。我對微說,等我靜下心來,再來細(xì)細(xì)地聽你的故事,好不?
微傳過來一張尷尬的圖片,然后微說,好吧!語氣中明顯透著一絲隱隱的遺憾。
我想到了安慰,我對微說,微,很快的,我就會走進(jìn)你的故事。
微說,對了,我是個老師,我的故事其實很平凡,很普通,只是我想你幫我寫出來。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盡管這個故事算不上故事,因為它很短,很倉促,而且稍縱即逝。
不給自己留遺憾。我忽然感受到微的沉重,這句話的沉重。
從微隱隱約約的話語中,我想微想給我講的故事,一定是一段愛情故事,因為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反復(fù)提到一個“他”,一個她愛過,又離開她的男人。
四
我終于可以坐下來,安靜地聽微講她的故事了。
那天凌晨,我睡不著,來不及漱口洗臉,我就爬上了電腦。
微的QQ亮著。
我說,微,這么早就在線上?
微說,睡不著,就起來了。
我說,在做什么?
微說,發(fā)呆。
一個凌晨對著電腦發(fā)呆的女人,應(yīng)該是一個很詩意很神秘的女人。我好奇。我說,微,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就現(xiàn)在。
微說,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這個故事只屬于我自己,就讓它藏在我的心底。
我的心里開始有些隱隱的失落。
頓了一下,微說,不過,為了兌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我給你講幾個片段吧。
從微打出來的一行行漢字中,我知道微以前在合肥上大學(xué)時,有個非常相愛的戀人,來自綿竹。他們相愛很深,畢業(yè)后一起回到四川工作。結(jié)婚前夕,他突然消失,連一封信都沒有給她留下。婚期在即,微發(fā)瘋一般地找他,可一無所獲,他就像一只黃鶴,一去沒有蹤影。一個月后,她收到他寄來的一封信,說自己已看破紅塵皈依佛門,要微不要再
等他。
微看到信封上的郵戳是合肥,趕緊到了那座他們曾相愛四年的城市,找遍了每一座寺院,但還是找不到他的蹤跡。
微說,后來,我忽然想到他消失前曾上過醫(yī)院,還去過成都。一種不祥的陰影頓時籠罩著我。我一家醫(yī)院一家醫(yī)院地尋找他的蹤跡,查病房,查住院記錄……
微的故事讓我的心沉重起來,并一點點墜落,我突然感受到了晨風(fēng)穿過紗窗時帶給我的一種很奇怪的寒意。我的心隨著微敲出的漢字感動起來,仿佛一顆石子扔進(jìn)了平靜的湖面。
微說,他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很窮。我去了他的家,拆開了他的書桌抽屜,看到了那份診斷報告,原來他患上了晚期惡性骨癌,診斷報告開出的時間,正是他去成都的日子。原來他是怕牽累我,因為我們的經(jīng)濟(jì)狀況都不好。我懂他,他的逃遁,其實也是一
種愛。
逃遁也是一種愛。我反復(fù)咀嚼著這句話,大腦里也跟著復(fù)雜起來。
我無語。我想我能聽到微壓抑的哭泣聲,她的淚水,此刻一定正潸然而下。一種很原始的情緒迅速蔓延到我的周身,又很自然地聚集到我的大腦。
我不知道我該對微說些什么。
相對無言,長長的沉默。半晌,微打出一行字,我去上課了。謝謝你聽了一個很平淡很普通的故事,盡管沒有結(jié)局,但這是我第一次向別人講這個故事,盡管缺少很多的細(xì)節(jié),盡管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
微說,寫出來給我看,我不要唯美,只要一份真實,就行了。
看到微揮手再見的圖片,我說,微,保重自己。
五
那天下午,陽光燦爛。我去火車站給親戚送幫她提前買好的火車票。2點30分,手機(jī)忽然響了,我打開,一條短信映入眼簾,房子在晃動,我們都跑到外面去了,你那里怎么樣?
這是一個朋友的短信。
我回復(fù),一點感覺都沒有??!
地震的那一刻,我正走在大街上,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來自河北的一條短信接踵而至,地震了,樓房剛才晃動很厲害,你們那邊如何?
看來,這個世界真的發(fā)生了什么。
再接著,更多的短信涌來,其中的一條讓我的心揪緊了,北京時間5月12日下午2點28分,四川的汶川地區(qū)發(fā)生里氏7.8級地震……
我立刻想到了微,我知道北川離汶川很近,這一點微跟我說過,因為她的老家就在
汶川。
回來的路上,馬路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驚慌的人群,穿統(tǒng)一服飾的寫字樓白領(lǐng)、工廠的工人,甚至停止乞討的乞丐……形形色色,紛紛議論著有關(guān)地震的話題。
我一路小跑著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微的QQ圖像在有節(jié)奏的閃動,就像這個世界上壓根兒就不曾發(fā)生過什么,生活依然平靜如正常閃動的QQ圖像。
我點開一看,是微給我留下的最后的
漢字。
微說,我想過了,我還是要去找他的,我一定要找到他的。
微的語氣不像她單薄的身體,那樣的堅定,那樣的不容置疑。
我看到微留給我這些話的時間,定格在公元2008年5月12日14時21分,離那場災(zāi)難的發(fā)生只有7分鐘的時間。
7分鐘,留給微的時間實在太短,我不知道微在這短短的7分鐘里,能否找到她日夜思念的那個人?
微就這樣消逝了,一句道別的話也沒有,但我還是對她最后的留言給了最后的回復(fù),微,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有情人一定會終成眷屬。
我不知道微的真實姓名,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不知道她任教于哪所學(xué)校,更不知道她的安危,但我答應(yīng)過微,一定要幫她寫下她的故事,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每次登上QQ,屬于微的那個圖像都不再亮起,不再有生命的律動,我不知道微是否度過了那場災(zāi)難。微的QQ圖像從此一直是灰色的,一如北川灰色的天空。我在心里默默地說,微,你還沒有給我一個完整的故事,你的QQ不應(yīng)該是灰色的。
如果微去了遙遠(yuǎn)的天國,我想她一定會找到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男人。
但愿微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