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波
父母已逾半百,面容竟已呈老態(tài)。從前他們的脾氣總是不好,我做小孩子的時候,每日都要為他們的吵鬧哭嚎,為此他們剝奪了我許多做孩子時的快樂,至今讓我心存耿耿。
一上了年紀,這情況確乎平穩(wěn)了許多、和氣了許多,日子過得也平平穩(wěn)穩(wěn)。有時人歲漸長未嘗不是喜事,或許這就是孔夫子所說的“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吧!
姐姐有了自己的小孩后,每次回來最高興的竟是父母二老,因為這樣就能哄弄外孫了,一天到晚忙個不亦樂乎。連姐姐也要責問說,我們小的時候你們怎么不這樣喜歡我們?問得他們目瞪口呆、面面相覷,連他們也不曉得這其中的緣由。父親有時追著外孫問,我們好,還是你爺爺、奶奶好?孩子率真地說,還是我爺爺、奶奶好??粗赣H頓時驚愕的表情,母親在一旁苦笑說,到底是外姓的孩子,我們把心給他掏了去他也不記得恩,真應了那句話“外孫就是流浪狗,吃完撒腿往家走”。失望倒是失望,但每當孩子“惠然肯來”時,他們還是歡喜得不得了。
享有天倫之樂,我竟也想到了自己姥姥。那一次下定決心去看望她,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后終于尋到了姥姥的門檻。姥姥的頭發(fā)早都白透了,可是臉上竟笑個不停。我和她說話,她卻聽不清楚,只顧喊:“姥姥不是你以前的姥姥了,我耳朵不中用了!”我只能把嘴附到她耳朵近旁和她說話。望著她會心的笑,我有些愧疚,這么多年,我雖知道自己的姥姥已經很大年紀了,可是在我心底并未真正惦記著她。有一次,聽母親說過,她對姥姥訴說過我對她的不孝。而姥姥竟寬容地一笑說:“這怎么能怪他呢?要怪就怪他從小沒在我身邊呆過,小孩這東西只認養(yǎng)親,不認生親?!蔽遗宸先思覍ξ覂刃牡亩疵?,對我如此的寬厚,然而這卻讓我更加的感到不安,覺得對不住老人家。
其實這也真的不能全怪我,我是7歲那年才見過姥姥。直到我見到她的那一天,竟驚慌得不敢和她靠近。現(xiàn)在想來,這實在是骨肉親情的悲涼一幕。
坐在姥姥身邊,兀自感動,眼淚竟委屈地流了出來。老人家的眼力還好,用顫抖蠟黃的手為我擦眼淚,但她也哭了。姥姥她像一泓清水,把我浸在她的懷里。
2006年的3月份,我大學即將畢業(yè),被推薦到市國土資源局,姥姥聽說樂壞了,一夜都沒怎么睡覺。但到5月份的時候,我終究沒能被編制在這個單位。當舅舅把這件事告訴她后,她竟老淚縱橫地哭出聲來,這些都是后來聽舅舅說的。為此,我常常感到內疚,讓老人家為我如此傷神,為著一個并不惦念她的親外孫而哭泣。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對“外祖母”有了新的理解,她和祖母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空間把我們隔得太過遙遠,讓血肉有了一段很長時間的分離。我不知道老人家還有幾年的壽祚,但是我深深地為自己有這樣的一位老人而幸福。
以前,姥姥總是惦記著我家里養(yǎng)著的牛馬雞鴨,為這個我和姐姐還抱怨過:我們連雞鴨也不如嗎?也曾笑她的迂。但我現(xiàn)在終于體悟到她是在惦記著我們生活的景況,畢竟農村里的這些,代表著日子好壞的程度。
親情竟然如此完整,只可惜我們沒及早感覺到。
以往我們把“孝”談得太宗教、太抽象化了。其實“孝”,就是讓我們的老人家能真正的對著后代“笑”。做好這件事其實并不容易,讓他們真正的幸福起來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但是暮年的他們越來越寧靜,像溪水一樣靜靜地流淌著。老子曾說,“上善若水”,我想這是對水性最好的理解和詮釋。他們安詳?shù)孛鎸χ磥淼纳?,復歸于嬰孩的狀態(tài),對著自然發(fā)笑。既然他們是水,我也就愿意成為一塊土地,在他們的教誨、滋潤下,結出佳美的果子,我知道這是報答他們水性人生的最好結果。
責編/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