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永漢

川端康成曾說過： “ 人是不斷地消失在過去的日子里的?！蔽羧漳切┟篮玫挠洃浻趾螄L不是如此。如今，意大利和法國足球留給人們的更多是永不停歇的攻擊謾罵，以及上升到人格高度的污辱。齊達內的駭然怒頂馬特拉齊，似乎就像武林中永難化解的黑白世仇，在意法兩國足球間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墒?，已經(jīng)無人記得2006年世界杯，布馮和巴特斯在點球大戰(zhàn)開始前兄弟般的擁抱；更不會有人記得，十年前兩國足球是那樣交流頻繁、情同手足。2006年世界杯上的仇恨，似乎讓溫文爾雅的法國人喪失了所有的風度，而并不甘心屈于指責的意大利人也回罵不斷。一段愛情可以在埋藏很多年后淡忘，而一次仇恨卻足以讓兩個國家喪失曾經(jīng)的好感及理智。

恩深情重

將歷史的書頁翻到上世紀90年代，我們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起碼半支法國國家隊烙著“意甲制造”的印記。當時的意甲堪稱國際足壇最頂級的聯(lián)賽，1989年至1998年，意甲球隊九次殺入歐冠決賽、四次奪冠就是最好的證明。而那個時代，意大利足壇以開放的姿態(tài)接納并培養(yǎng)了世界各國的球星，其中，法國球員出國踢球往往將意甲視作第一選擇。無數(shù)的高盧健兒都是在亞平寧半島揚名立萬，并達到自身聲望的頂點。從早期的普拉蒂尼、帕潘，到后來的齊達內、德尚、德約卡夫、圖拉姆、杜加里，再到現(xiàn)在仍活躍在意甲足壇的特雷澤蓋，他們都將意甲視為適合自己成長的土壤，意甲高水平且多樣的技戰(zhàn)術打法極大地開闊了他們的視野和見識。而這一個個星光閃耀的名字，就如同鑲嵌在意甲天空中的寶石，代表了法國人在意甲歷史上留下的無限榮耀。

正是得益于本國球員的“意大利再加工”，法國隊在歐洲漸漸樹立了自己霸主的地位。1998年世界杯，法國3:0擊敗巴西登上世界足壇之巔；2000年他們又在歐洲杯決賽上加時擊敗意大利，成為了歐羅巴當之無愧的王者。而法國足球的復蘇提升了法甲聯(lián)賽的競爭力，也讓意大利球員煥發(fā)了“第二春”。弗蘭切斯基尼、馬可·西蒙尼、拉瓦內利等意大利球員紛紛轉投法甲豪門。那段時期，意、法球員貿易往來空前頻繁，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兩國足球交流史上的“美好年代”。

怨由心生

然而，正如英國政治家和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說的那樣：“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币夥▋蓢g友好的氣氛和頻繁的交流不可能永遠持續(xù)下去，因為雙方“只有永恒的利益”。江湖風云變幻的背后總會牽扯出紛紜復雜的感情，而當法國隊頻頻戰(zhàn)勝意大利完成征服歐洲的霸業(yè)后，兩國之間開始進行了由“恩”到“怨”的過渡。當情緒積累至一定程度后，自然是分道揚鑣、行如陌路的結果。

其實就在兩國足球友好交流日趨頻繁的同時，仇恨的種子已經(jīng)埋下并發(fā)芽生根。1998年法國在六分之一決賽中點球大戰(zhàn)擊敗意大利，不僅踩著對方的肩膀邁向稱雄世界的大業(yè)，也在不經(jīng)意間吹響了兩國不和諧的序曲。而兩年之后的歐洲杯決賽，法國憑借特雷澤蓋的金球絕殺意大利，則正式拉開了兩隊間的怨仇大幕。在自詡擁有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聯(lián)賽的同時，意大利的“師父們”卻眼睜睜地看著法國“徒弟”在大賽中兩次將自己拉下馬，而且是以兩種極為遺憾的方式出局，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至此，兩國足球之間的氣氛已經(jīng)有了那么點劍拔弩張的味道。

如果說此前意大利的兩次戰(zhàn)敗并未引發(fā)任何實質性沖突的話，那么2006年世界杯決賽，意大利點球擊敗法國奪得世界杯冠軍則徹底點燃了兩國間的火藥桶。而引爆的焦點人物，無疑就是齊達內和馬特拉齊。在加時階段，由于不堪忍受馬特拉齊對自己家人的侮辱，齊祖對馬特拉齊憤然頂出“驚世一頭”。而這一記報復性的舉動不僅讓齊達內紅牌下場，也使法國隊在攻勢占優(yōu)的情況下痛失冠軍，兩隊的怨恨升溫到沸點。

在這場比賽后齊達內遺憾地結束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而法國隊主帥多梅內克更是不惜以被禁賽為代價，屢屢指責意大利足球“只靠收買裁判”、“踢的全是假球”。意大利方面則還擊，稱多梅內克是“失敗者的白癡理論”。現(xiàn)效力國際米蘭的法國鐵腰維埃拉甚至不惜撕破臉皮，與隊友馬特拉齊“永不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兩國足球的關系，跌入到前所未有的歷史冰點。

不過不是冤家不聚頭，意法兩國間的仇恨并沒有就此終結。相反，接下來兩隊在2008年歐洲杯預選賽分在同一小組，讓雙方的恩怨再次點燃，期間法國以3:1戰(zhàn)勝意大利，算是暫時報了一箭之仇。然而，仇恨已經(jīng)扭曲了兩國足壇的思維，上帝卻偏要讓這對冤家死磕到底。于是在2008年歐洲杯正賽，兩隊居然再次相遇！這種詭異到極點的巧合，似乎意味著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冥冥中緊密相連。

恩斷義絕

在意法兩國積怨的背后，兩國間人員流動也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著變化。由于技戰(zhàn)術打法過于保守以及惡性球場事件頻出，整個意大利足球氛圍并不濃烈，對球迷的吸引力正在逐漸下降。同時，意甲聯(lián)賽由于受到本國經(jīng)濟、政治等因素的影響，整體實力已在歐洲足壇日漸式微?！半娫掗T”事件更是讓整個聯(lián)賽承受了巨大的沖擊。以國際足球歷史和統(tǒng)計協(xié)會(I F F H S) 發(fā)布的2007年世界百強聯(lián)賽排行榜單上，原本排名首位的意甲聯(lián)賽已經(jīng)落在了英超和西甲之后，屈居第三。再加上博斯曼法案之后球員轉會更具自主性，意甲聯(lián)賽對于法國球員的吸引力已大不如前。

在深居地中海的意大利足球光芒日趨黯淡的同時，毗鄰大西洋的英格蘭和西班牙足球的地位卻在日漸升高。在持續(xù)多年的外資侵入以及高額電視轉播費用支持下，英超聯(lián)賽不僅在購買力上冠絕歐洲，其整體競爭力也在連年提升。在這種情況下，法甲俱樂部都傾向將球員賣到英超以換來更大的收益，而球員也甘愿效力英超拿更高的工資。以里昂俱樂部為例，2005年他們將埃辛賣給切爾西，換回了2440萬英鎊的；去年夏天，馬盧達也以2000萬歐元的高額身價登陸斯坦福橋，而他的周薪達到了5萬英鎊。法國教練溫格在阿森納一如既往地大肆招攬法國球員，兵工廠“法國革命”的成功使得法國球員對英超充滿了向往。講究技術風格、購買力亦不俗的西甲聯(lián)賽，也成為法甲球員出國踢球的樂土。此消彼長間，越來越多的法國球員選擇登陸英超和西甲，而意甲則徹底失去了當年云集法蘭西精英的魅力。

此外，眾多法國球星在意甲的生存狀況，也使得法國新一代球員對登陸意甲心存疑慮。特雷澤蓋雖然在意甲風光無限，但多年意甲打拼形成的站樁式中鋒的單一風格，讓法國輿論懷疑他頻繁破門背后的含金量。法國隊長維埃拉在國米境況不佳，才華橫溢小將古爾屈夫只能在A C米蘭的板凳上消磨青春?？纯春嗬?、弗拉米尼、埃夫拉、薩尼亞等人在英格蘭和西班牙踢得風生水起，來自相同國度的種子在上述兩地開出了美麗的花朵，但在陰冷的亞平寧半島卻橫遭摧殘。

種種原因使得法國球員不愿再赴亞平寧

半島謀生。2007年夏天，馬盧達毅然拒絕了米蘭雙雄的盛情邀請，選擇加盟切爾西。而同時加盟巴塞羅那的阿比達爾也曾接到A C米蘭的邀請，但最終選擇了拒絕。27歲的法國邊后衛(wèi)認為意甲節(jié)奏偏慢：“現(xiàn)在的意甲并不是我的目標，或許當我更老的時候，我會改變想法?！倍?006年世界杯上大放異彩的里貝里，寧肯去踢德甲也不愿意加盟尤文圖斯，就已經(jīng)說明意甲讓法國球員望而卻步。為了得到2007年轉會市場上最大牌的亨利，歐冠霸主A C米蘭甚至向他許諾了絕對主力的位置，但法國前鋒最終拒絕了紅黑軍團的誘惑，寧肯到巴薩與埃托奧、梅西、古德約翰森等人競爭首發(fā)上場的資格，這絕對是對日漸式微的意甲的莫大諷刺。

在兩國足球劍拔弩張的大背景下，兩國球員間的互通交流已是寥寥無幾。意大利腳中只有格羅索一人效力法甲，而法國隊中也只有效力國米的維埃拉是絕對主力。對比十年前兩國球員頻繁往來的盛景，昔日美好的往事，如今只剩下飄零在風中的記憶。

一個人引發(fā)的戰(zhàn)爭

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一個人的力量。當1914年奧匈帝國的斐迪南大公遇刺時，誰也沒想到這具冰冷的尸體，居然成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導火索。而在齊達內盛怒之下頭頂馬特拉齊引發(fā)意法敵對后，誰又能想到一個迄今還在喋喋不休的人，居然讓不容的火焰持續(xù)燃燒。如果說2006年世界杯上那遺憾的一幕是過去式中的臨界爆發(fā)點的話，那么他就是現(xiàn)狀中的導火索，而且只要他在位一天，怒火很可能永難熄滅。而他，就是多梅內克。

出生于1 9 5 2年1月2 4日的多梅內克是一個篤信星相學的人，而他的身上恰恰帶有水瓶座的典型特征：個性強硬和脾氣古怪，這一點從他對意大利的憎恨以及對特雷澤蓋的使用上就可以看出。即使10月15日出生的尤文前鋒屬天秤座，而非水瓶座的死敵天蝎座；即使本賽季特雷澤蓋在意甲賽場所向披靡， 1 7 場聯(lián)賽攻入1 3 個進球搶得半程金靴；即使國內外輿論呼聲高漲，但多梅內克不僅死活不將他招入國家隊，還拋出了“邦澤馬比特雷澤蓋強”的言論。誰也無法否認，怪癖纏身的多梅內克，對特雷澤蓋意甲進球的含金量持懷疑態(tài)度，而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目前法國人，對意大利聯(lián)賽的偏見。

對維埃拉以及他所效力的國米，多梅內克的態(tài)度也頗讓人費解。去年9月，維埃拉在傷勢尚未痊愈、僅為俱樂部出場68分鐘的情況下，被多梅內克強行征調至國家隊，而且首發(fā)打了兩場歐洲杯預選賽。國米曾數(shù)次派體能教練與法國國家隊溝通，曼奇尼甚至讓意大利足協(xié)用官方形式發(fā)傳真給法國足協(xié)，但均遭到了多梅內克的拒絕。果然，維埃拉在此后再度重傷，迄今仍未復出。而“星相大師”事后居然振振有詞地稱，自己14年來從不強迫球員上場。意大利媒體對此調侃說：“既然多梅內克從不強迫球員上場，那又何苦征調呢？”而曼奇尼更是怒斥多梅內克缺乏對俱樂部和球員的考慮。一時間雙方各執(zhí)一詞，大打口水戰(zhàn)。

如果上述兩個事例還不足以讓人們直觀地看出多梅內克是意法矛盾不可調和的導火索所在，那么他直接而頻繁地抨擊意大利隊和意甲聯(lián)賽，就足以證明這點。而其中最過火的一次發(fā)生在去年8月，曾執(zhí)教過法國U2 3的多梅內克公然聲稱意大利足球總是存在“骯臟的假球和賄賂”，并指出1 9 9 9 年的一場意法國奧比賽， 當值的一名邊裁受到意大利人的收買。對此，歐洲足聯(lián)主席普拉蒂尼不得不將他禁賽一場。意大利主帥多納多尼也冷言諷刺：“據(jù)說看臺的視野比教練席更開闊，但我更愿意和他在球場上握手?！倍谝獯罄蛨鰬?zhàn)勝蘇格蘭出線前后，多梅內克先是在賽前諷刺意大利是“平局大師”，賽后又稱“他們是受我激勵才出線的”。加圖索對此厭惡至極：“多梅內克如今成了歐洲最討厭的人?！?/p>

最近，雙方在歐洲杯小組抽簽中再度分到一組，多梅內克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羅馬尼亞將淘汰意大利，與我們攜手出線?！边@讓多納多尼更是惱火：“多梅內克很喜歡說三道四，但他踢球或許沒那么出色吧。如果他愿意，我倆不妨來場單挑?！庇羞@樣一個固執(zhí)己見又喜歡信口開河的主教練，意法之間看樣子將永無寧日。正如同十年之前，他們還是在街頭問候寒暄的朋友；但十年之后彼此互不相識，像陌生人一樣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