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祖庶

“克林頓”這個名字是一個政治大名牌，不僅在美國家喻戶曉，國際上對之仰慕的人也不少。“奧巴馬”在美國政治市場上則是一個完全新的牌子。原來只在伊利諾伊州的政治市場稍有點名氣，在其他美國49個州完全不為人所知。2004年7月在波士頓舉行的民主黨提名大會中“奧巴馬”獲邀展出，打出“不存在一個自由主義的美國和一個保守主義的美國，而只有一個美利堅合眾國；不存在黑人的美國和白人的美國，拉丁族裔的美國和亞洲族裔的美國，而只有我們的一個美利堅合眾國”的廣告，頓時引起市場的重視。同年奧巴馬在伊利諾伊州競選美國聯(lián)邦參議員勝出，從此開始打進全美的政治市場。

一個政治新牌子，不要說與“克林頓”這樣響當當?shù)拿葡啾?，就是與市場所有其他普通的老名牌相比，他想在市場上爭取足夠的信任和支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就是這樣一個非名牌，在美國2008年民主黨總統(tǒng)候選人競選中竟逼得一個響當當?shù)拿茙谉o招架的能力，讓許多政治觀察家大跌眼鏡。

在美國的選舉制度中，任何參與競選的候選人不僅要遭到對手無情的揭露和攻擊，他還必須過得了媒體輿論的批評關和審核關。競選越高的政治職位和越有希望勝出的競選人，所要經(jīng)受的各種審核就越嚴格和越徹底。許多政治名牌往往在競選更高職位的過程中才被挖出底細，中槍落馬。(目前共和黨最具希望出線的候選人麥凱恩正經(jīng)受一個被報紙指控為某利益集團服務的嚴重考核，很可能因之影響選情。)

比爾和希拉里·克林頓這對政治明星夫婦，先生當過州長和總統(tǒng)，太太沾先生總統(tǒng)知名度之光，又得益于因先生不忠所引起人們對她的同情，2000年在原來從沒居住過的紐約州當上了該州的聯(lián)邦參議員。兩人都闖了不少審核關，雖傷痕累累，但畢竟闖過來了。希拉里自認為大學畢業(yè)后工作了35年，經(jīng)驗豐富，此次參加競選，問鼎白宮，對她來說，囊中物也。

巴拉克·奧巴馬1961年出生。1983年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系畢業(yè)后到紐約企業(yè)機構工作了一段時期，然后轉到芝加哥從事組織社區(qū)群眾為改善生活而采取行動的工作。1988年又到哈佛大學進修法律，榮任著名《哈佛法律評論》雜志第一位黑人社長。1991年以優(yōu)良成績獲得博士學位后到芝加哥一家民權律師事務所當任律師，同時在芝加哥大學兼職教授憲法。1997至2004當選為伊利諾伊州州議會參議員，2004年當選聯(lián)邦參議員。在一般人看來，這樣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從政履歷要拿來挑戰(zhàn)克林頓品牌，份量還是稀薄了點，這小伙子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等那些惡意中傷的競選利箭向他射來，看他能撐得住多久?確實，整個2007年，希拉里在民眾支持率的民意調(diào)查中一直以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的優(yōu)勢遙遙領先奧巴馬。

克林頓名牌的慌亂

可是，進入2008年選民投票年，奧巴馬在1月3日艾奧瓦州的預選中首戰(zhàn)告捷，聲勢大振，頓時令克林頓陣營陷入恐慌。夫婦倆馬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什么女人眼淚的魔力，總統(tǒng)知名度的吸引力，“克林頓機器”的威力等能用得上的全用上，而且不擇手段，能愚弄人就愚弄人，能誤導就誤導；至于兩人身份是否會因此掉價也顧不上那許多了，他們唯一關心的是贏得競選。他們的全力出擊果然奏效，扳回了幾城，但卻付出巨大的代價。比爾·克林頓好不容易通過這些年在非洲從事慈善活動從列文斯基和彈劾丑聞中恢復過來的名譽，由于使用了極不恰當?shù)恼Z言來攻擊和貶低奧巴馬，又毀于一旦了。現(xiàn)在人們已確知比爾并不是一個值得人們仰重的政治家，而只不過是一個手腕高超的政客。而希拉里呢，她見到勝選的希望渺茫，居然要求更改競選游戲規(guī)則。密歇根州和佛羅里達州由于違反了民主黨安排好的初選日期，因而被剝奪了今年選舉代表的有效資格。所有民主黨競選者包括希拉里本人都遵從民主黨總部對兩州作出的懲罰決定，同意不參加兩州的競選。但兩個州后來初選投票的結果投給了希拉里較多的票。她現(xiàn)在便要求恢復兩個州的選舉代表資格。一個游戲參與者已經(jīng)同意的游戲規(guī)則，居然中途發(fā)覺勝算越來越小后便要求更改規(guī)則，這樣的表現(xiàn)還可能使她贏得其他的初選嗎?

克林頓夫婦這次在競選中首次碰到了從來沒碰到過的真正強有力的競選對手。從希拉里的一系列反常表現(xiàn)看來，她多少有點“既生瑜，何生亮”之感。這位女強人為了爭取能當上美國首任女性總統(tǒng)，不惜把丈夫也拖入了大醬缸里，染了一身醬色。人們已在拭目以待，希拉里當不上總統(tǒng)的話，她和比爾將選用何種洗滌劑洗掉一身的醬色。

奧巴馬非名牌的質量

奧巴馬這個非名牌為何能與克林頓名牌比拼到一個平分秋色呢?跟所有成功的非名牌例子一樣，靠的是質量。奧巴馬的質量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他寫了兩本高質量的書；二是他個人的品質和口才；三是他的政治主張和判斷力。

奧巴馬寫的兩本書，一本是1995年出版的《家父留下的夢想》，講的是他成長過程所碰到的困惑和種族困擾等，語氣坦誠，完全沒有隱瞞他曾吸過大麻等不良行為；第二本是2006年出版的《勇于擁抱希望》，從超越種族的角度闡述了他的政治理念和政治主張以及美國人實現(xiàn)美國夢的可能性。兩本書都廣泛獲得好評并成為暢銷書。這就是在這次競選中為何大多數(shù)傳媒對奧巴馬都帶有偏好傾向的原因，也就是為何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美國老中青政治家和各大報著名專欄作家公開表態(tài)支持奧巴馬的原因。所有其他競選者都拿不出能與他媲美的著作來。

奧巴馬在第一本書中沒有完全以正面口氣寫自己；他把自己描寫成和其他年輕人一樣，有時候也抵不住社會上的某些誘惑。為了鍛煉意志，他在參加競選后戒了煙，聽說還沒破戒。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他選擇站在弱者的一邊，為他們爭取利益。他的口才極好，很能激發(fā)聽眾的熱情和積極性，顯示出一種少見的個人魅力。美國在小布什的慘淡經(jīng)營下，名聲、經(jīng)濟、政治每況愈下。在此情況下，奧巴馬要美國人相信變革是可能發(fā)生的。這個“變革是我們相信會發(fā)生的”口號現(xiàn)在已成為一個運動。長久以來，美國大眾，尤其是美國青年從未表現(xiàn)出像如今對政治有這樣高的熱情。

奧巴馬身上有著一半黑人血統(tǒng)，一半白人血統(tǒng)，而據(jù)他母親說，他的一半白人血統(tǒng)還含有部分印第安人的血統(tǒng)。奧巴馬可以說是美國紅白黑種族大熔爐的象征。他在膚色上雖然像一個黑人，但他沒有許多黑人政治家特有的“白人有欠于我”的情結。他看問題已能超越族群的偏見，看到美國許多社會問題和各階級存在的剪刀差不是種族矛盾，而是白宮

政府的僵化官僚政治、利益游說集團的巨大影響力、錯誤的政策和政黨之間的斗爭引起的。所以他認為變革必須從首都華盛頓的政治開始。在戰(zhàn)爭還是和平這個關乎一國利益的最重要決策問題上，一個國家最高領導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判斷能力作出正確決策的話，后果將是災難性的。伊拉克戰(zhàn)爭已充分顯示了這一點。奧巴馬是最早反對向伊拉克出兵的人之一。希拉里則在國會投票贊成布什出兵。就判斷能力而論，誰更有資格當總統(tǒng)不言而喻。有意思的是，民主黨參選人都承諾要改進美國的醫(yī)療保險制度。希拉里和已淘汰出局的愛德華茲都主張實行激進的強制性的全民醫(yī)療保險制度，這樣人人都可以享有醫(yī)療保險，皆大歡喜。但這個醫(yī)療保險法案在1994年克林頓提出時已遭國一會拒絕而冷凍至今，能否在新一屆的國會通過完全是未知數(shù)。奧巴馬則主張實行較緩進的由政府根據(jù)收入提供補助、每個人自愿參加買得起的保險來改進現(xiàn)有的醫(yī)療保險制度，這個主張在國會獲得贊同支持的可能性大得多?？梢妸W巴馬并不是一個空想極端派，而是一個腳踏實地、懂得講究策略的政治家。

“奧巴馬現(xiàn)象”是偶像崇拜嗎?

有人認為，“奧巴馬現(xiàn)象”是一種盲目的偶像崇拜心理造成的。在某種意義上——譬如有人把他演講辭編成他的歌星迷們演唱的錄相《對，我們能》(Yes，we can)來吸引支持者的例子，確實有這么個味道。不過我們知道，像戰(zhàn)爭本身是不好的一樣，戰(zhàn)爭既有正義的戰(zhàn)爭，亦有非正義的戰(zhàn)爭。同樣，個人魅力既可導致可怕的偶像崇拜和悲劇，亦可成為激勵人們從事某種有意義的進步事業(yè)的動力。法西斯頭子希特勒也著有一本由他口述寫成的《我的奮斗》，同樣有極佳的口才。他宣傳的是反猶太人、反共產(chǎn)黨人、擴張生存空間和德意志高于一切的反動法西斯思想?？墒钱敃r大多數(shù)的德國人卻很崇拜他，聽從他的指揮。為什么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德國人普遍對他們一戰(zhàn)戰(zhàn)敗后被強迫支付過重的戰(zhàn)爭賠償感到強烈不滿，形成了一種怨恨情結。這與美國許多黑人患有“白人有欠于我”的情結有相似之處。希特勒懂得操縱德國民眾這種脆弱的怨恨情結，又由于他的軍備經(jīng)濟政策使德國的經(jīng)濟蕭條得到很快的復蘇，整個德意志民族不幸在怨恨情結的感染和在備戰(zhàn)經(jīng)濟政策所造成的畸型景氣幻象下把希特勒當成偶像來崇拜了。美國也有一些黑人政治家利用“白人有欠于我”的情結來贏得競選。但他們只能在黑人聚居的小選區(qū)才能如愿以償，在大如州或整個國家的選區(qū)很難成功。奧巴馬的競選策略與帕特里克成功當選為現(xiàn)任馬薩諸塞州黑人州長的競選策略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他們兩人的競選綱領都是超越種族性的。在奧巴馬之前，已有杰克森和阿爾·沙皮頓兩位黑人領袖打著種族牌參加過總統(tǒng)競選，結果是，他們對其他參選人構不成任何威脅，一點出線的希望都沒有。這次奧巴馬把克林頓這個政治大名牌逼得幾乎要狗急跳墻，絕不是僅僅由于他的口才好，而還由于他所提出的政治綱領、他的政治智慧以及他表示愿意向左中右人士、向不管民主國家還是獨裁國家伸出談判之手等原因。

歷史上，許多沒多少經(jīng)驗但具有非凡個人魅力的人在很多事業(yè)上起過很大作用。舉前南非總統(tǒng)曼德拉和前德國國家隊足球教練克林斯曼為例。曼德拉領導過反種族歧視的斗爭，為此坐了27年牢。他其實沒多少從政經(jīng)驗但卻有很大的個人魅力。出獄當上南非總統(tǒng)后，他克服了仇恨情結，發(fā)揚寬容團結的精神來治國，不僅使南非走上健康發(fā)展的道路，而且贏得全世界對他的尊重?？肆炙孤鼜臎]當過教練，但他有一套教練球隊的革新思想。2004年的德國國家球隊隊員的個人主義思想嚴重，很難調(diào)理指揮，故而戰(zhàn)績不佳，教練掛冠而去。隨后幾乎沒有任何德國名教練愿意接這個爛攤子。德國足球協(xié)會在求賢無助的情況下。找到昔日頗有個人魅力的“金色轟炸機”來“濫竽充數(shù)”。“轟炸機”信心十足，在進行訓練時，除了例行的技術訓練和踢球演習外，還對隊員采取了一整套心理輔導、體格鍛煉、娛樂活動等輔助調(diào)理措施。在2006年世界杯之前的十幾場比賽中，德國球隊雖然踢得略有進步，但并不十分理想。德國輿論界和足球名宿如貝肯鮑爾對他進行了猛烈批評，就差沒逼他下臺?？肆炙孤斪×艘磺袎毫Γ瑘猿植恍傅貓?zhí)行他的教練方案。結果在世界杯比賽中，德國隊踢出了國人愛看的足球，德國隊的團隊精神和比賽成績又振奮了全國上下，還意想不到地使德國人在二戰(zhàn)后一直壓抑著而不敢公開表現(xiàn)出來的愛國情緒得到充分的解放。克林斯曼也成為德國最受國人尊重的人物之一。

非名牌與名牌的較量，何者勝出?

在美國經(jīng)濟文化中，我們其實也可以找到奧巴馬非名牌和克林頓名牌的對應。奧巴馬猶如美國家用電腦品牌的蘋果，希拉里猶如IBM。蘋果這個由兩個年輕創(chuàng)始人在停車房里搞出來的牌子著重立意創(chuàng)新，不斷推出新技術產(chǎn)品，保住了市場地位。IBM這個老名牌吃名牌老本吃不下去了，2005年不得不把家用電腦的品牌出讓給中國的聯(lián)想。如果蘋果與IBM的較量可以看成是美國一個典型較量的話，不難預測，民主黨總統(tǒng)候選人的桂冠最終將戴在誰人頭上。

聽說日本本洲島西岸有一個有3萬多人口的叫Obama(小濱市)的小城市正大張旗鼓地準備派一個代表團出席2009年1月20日舉行的美國總統(tǒng)宣誓就職典禮。奧巴馬在肯尼亞的奶奶也盼望著到那一天，白宮的貴賓席上也有她的一個座席呢?？磥恚?009年1月20日將是美國一個特有意義的新的歷史里程碑。

(摘自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責任編輯：覃福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