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偶遇的一位菲律賓旅客說：“馬尼拉待久了，人會瘋掉?！焙芏嘞袼@種厭倦都市生活的人，每逢休假就往呂宋島中部的山城跑。

像是氣候涼爽，綠地多的碧瑤，老少合宜。白天，綠草如茵，孩子在上面打滾；夜間，星空、燈火連成一片，寧靜美好。

距離碧瑤7小時車程的巴拿威，則是被時間遺忘的人間仙境，層層堆棧的梯田，2000年來仍維持手工耕作，相連起來的長度可繞行地球半周，當(dāng)?shù)厝藨蚍Q是：“巨人的梯子”。

梯子直達(dá)天際，壯麗景觀，讓人忘記肉體的疲困，但日落時刻卻濃霧細(xì)雨，天梯仙境即將打烊，恕不招待，隔日請?jiān)?

離開碧瑤(Baguio)時，天光已暗，點(diǎn)點(diǎn)燈火連著星空，這個號稱花園城市在夜里像是朵奇艷的花。夜行巴士沒有冷氣，卻涼爽宜人，車內(nèi)放的流行圣樂是撫慰人心的搖籃曲，碧瑤的燈火一如這個城市寧靜的性格，緩慢逸出了車窗，最終無聲無息溶入夜里。

這個位于呂宋島中部的山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風(fēng)情。美國殖民時是美國大兵的避暑勝地，城市的東南方至今還留有當(dāng)年美軍駐守的營地(John Camp Hay)，高聳入天的松木林，如茵的高爾夫球場，現(xiàn)搖身一變成為富人的高級俱樂部，來到碧瑤的富人還有馬可仕，他為了避開馬尼拉熱得磨人的天氣，在此建立夏日行宮。

逛了這里最大的傳統(tǒng)市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城市的豐饒。攤販架上擺滿包心菜、青蔥、草莓、葡萄和各種花卉，就連公園里賣的芒果也切成花，我學(xué)當(dāng)?shù)厝思恿思t色的醬汁，顏色鮮麗，人口中才發(fā)現(xiàn)是蝦醬魚露，口味腥煽，便隨手送給公園奔跑的孩子。

碧瑤是老少合宜的，由于綠地公園多，氣候涼爽，成了所有菲律賓人放假出游的好去處，必備的行程是到邦哈姆公園(BurhamPark)劃船和萊特公園(Wright)騎小馬，假日人潮如織，小孩不耐久等，索性就在斜坡綠地上打滾。路過夏日行宮時，二個男孩對我們大喊：“你看，池里有魚?！蔽乙姷搅唆~，也在深色的水池倒影里，見到二個男孩天真的笑容，還有幾株開得燦爛的向日葵。

虔誠信仰力量來源

逛了幾段路，肚子有些餓，向小販買了處處可見的菲律賓零嘴“綠糯米糕”，糯米糕加蔬菜汁，口味清甜帶椰香味。然而，最出名的小吃則是碧瑤市場里的“炸雛雞”，將剛出生未睜眼的小雞加入香料油炸，模樣有些殘忍，但大排長龍的食客說明了它的美味，一場驟雨卻打散了我和奇異小吃的緣份。

為了躲雨我闖入市集的廣場，這是個簡單的鐵皮屋，一群人聚在一起唱詩歌，我問身邊的老人，這里是教堂嗎?他告訴我，市集的人們忙著做生意，沒時間上教堂，便把神父請來這里，“有虔誠的心，隨處便是教堂了。”

他們莫不閉眼虔誠禱告，一位老者推著輪椅過去領(lǐng)圣餐，經(jīng)過的人都安慰他：“你的病一定會好的?！彼麄兊哪樕细‖F(xiàn)人間難得的純凈美好。

雨停了，隨意漫走，遠(yuǎn)處的碧瑤大教堂擠滿做禮拜的人，天愈晚，聚集教堂的人愈多，擠不進(jìn)去的，便站在門口，閉眼默念。我想起早上的司機(jī)Neol發(fā)動車子前總要親吻掛在后視鏡上的十字架，他曾在新加坡當(dāng)外勞，母親也曾在臺灣長年幫傭，我猜想，成千上萬像他們這樣的菲律賓人，必定都是藉由這樣親吻十字架的動作在無數(shù)的孤單異國日子里獲得力量。

壯麗梯田八大奇跡

華燈初上，我們離開了碧瑤。山路愈走愈深，最后只剩一輪月光和兩盞引路的巴士大燈，異國夜車像是往夢境的深處駛?cè)?。抵達(dá)巴拿威(Banaue)時，已是清晨。稍作補(bǔ)眠，醒來卻是滿眼翠綠，耳畔則是淙淙的溪水聲，像是又掉入另一場美妙的夢境。

在巴拿威遇到一位馬尼拉來的菲律賓商人，他說：“馬尼拉太吵了，待久了會發(fā)瘋，每年一定要來這里喘口氣?！贝丝?，我的雙腳正泡在冷冽的溪水，看著一名婦人正用鵝卵石去除腳跟的死皮，放學(xué)的小孩沖到池邊等不及脫衣就往水里跳，好像只要在這里泡泡溪水，看看這里小孩躺馬路中央午睡，任何負(fù)面情緒都瞬間消解。

這條小溪是當(dāng)?shù)厝艘安偷牡攸c(diǎn)，而溪流的上游孕育了巴拿威著名的梯田景觀。

伊富高人(Ifugao)2000年前就懂得從湍急的河流取出石頭，建成一道一道的田梗，插秧前的空檔，田地還充當(dāng)魚池養(yǎng)魚。這些梯田長度加總有二萬公里，可繞行地球半圈。用竹子做成灌溉水管，建成迄今世界上最大的人造灌溉系統(tǒng)梯田，因此被稱作世界第八大奇跡，而巴塔村(Batad)是最壯麗的一段。

我們的領(lǐng)隊(duì)(3erano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伊富高人。他的三個哥哥因沒受教育，只能在田里工作。受過教育、有錢的伊富高人早遠(yuǎn)離故鄉(xiāng)。而維持2000年來人工耕作的巴拿威梯田，近年因氣候異常，收成欠佳。

人口老化瀕臨消失

這個1995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奇景，卻因灌溉系統(tǒng)破壞、人口外移，2001年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chǎn)名錄”。沿著河谷往上堆棧的稻田，像是巨人的積木，蜿蜒的田埂則像是一幅畫在河谷的前衛(wèi)藝術(shù)畫作。

抵達(dá)巴塔村口，眼前像是地圖上的等高線，一圈一圈繞著河谷直達(dá)天際，壯闊得有如一道巨人通往天國的梯子。如果有巨人的話，一定是伊富高人信奉的“米神”Bulul，它的五官長得像漫畫家彎彎畫的“麻吉人”，四肢狹長猶如蜘蛛人，唯有這種身材才能在窄而高的石梯間活動自如。

走在狹窄的田埂，稍不留神便會跌落數(shù)米深的田里。田埂的墻面只捅了幾個石塊，只能沿著石塊攀爬。后方一位扛著木柱的伊富高人，有如超級瑪莉一般，蜻蜓點(diǎn)水般從我面前一掠而過。我像看到一位技巧絕佳的體操選手，忍不住想驚呼鼓掌。

而我則是吃到毒菇的瑪莉兄弟，雙腿抽筋，氣喘如牛。所幸，中途在一家伊富高民宿稍作休息，民宿老板娘端出菲律賓菜Adobo招待我們，這是一種改良自西班牙的菲式料理，加入酸醋烹煮，口感像是中國的紅燒肉，但多了點(diǎn)酸味和香氣。

老板娘的民宿離巴拿威鎮(zhèn)上坐車加上走路需要二小時，旺季時一房難求，實(shí)在難以想象，會有如此勤快的旅人選擇到此住宿。伊富高人的屋檐除了綁著祈求豐收的米神之外，還掛有許多水牛頭骨。山區(qū)不產(chǎn)牛，只有婚喪之際，才會買牛上山。重視分享的伊富高人會分送買來的牛肉，而門楣上的水牛骨，便代表這一家人的財富象征。

黃昏濃霧仙境打烊

這里的黃昏起霧飄雨。太陽還未下山，后頭追來的白霧和黑色的暴雨云層，像是要把旅人吞噬的怪獸。顧不及已經(jīng)抽筋的雙腿，隨著Gerano快速前進(jìn)，路上濕滑，一路跌了二次，抽筋三次，折斷二支登山杖，我們像逃難般遠(yuǎn)離巴塔村。

回到飯店，已山窮水盡的肉體經(jīng)過按摩師父幾回揉捏，意識陷入昏沉，躺在床上，我見到窗外如的白霧洶涌如波濤，蛙鳴震天，燕子來回飛舞，天色轉(zhuǎn)成淡紫色，接著是深沉的寶藍(lán)色——半夢之間，我像是踏著梯子的巨人，回到了仙境，舉目盡是巴塔村狀麗的梯田，不禁贊嘆，哇了一聲，煞那間喚起自己像灌了鉛塊的沉重雙腿，又不自覺地爬山、抽筋，我從天堂掉入無間地獄，天啊!不要!

(責(zé)任編輯／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