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電話響起的時候，男人正悶在沙發(fā)里抽煙。

喂？

您好。我是您妻子生前單位的財務科科長，我姓宋，前幾天我們剛見過面……

哦。您好。

是這樣。上次您拿過去的幾張單據(jù)，我向領導請示了。領導今天做了回應，可以報?？赡苋繄螅部赡苤粓蟀俜种耸隙梢詧?。我的意思是，從您妻子住院那天起，直到咽氣……哦不，直到去世，所有的花銷，都可以報。我是說所有的，醫(yī)藥費，檢查費，住院費……所有的，都可以報。

這樣啊。那太謝謝您了。

不過，得麻煩您把您妻子的死亡證明拿過來，我們也好存?zhèn)€檔案……不必原件，復印件就可以。

對不起，我不想再碰那張死亡證明。這幾天，我的心都碎了……

可是您知道，那份死亡證明不是我想要，也不是我們領導想要……這只是個必須的程序，您明白嗎？全市都是這樣。也許全國都是這樣。醫(yī)保，您也知道的，很麻煩……

我知道。謝謝您。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碰那張死亡證明?？吹剿?，我心里真的很難受。

我理解您此時的心情，可是也請您配合一下我的工作。我只是財務科的，我做不了主。死亡證明，您必須帶一份過來。

不帶過去可以嗎？

肯定不可以。我只是財務科的……

可是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妻子已經(jīng)去世了嗎？您的意思，難道我們還會詐死？

您別說的這么難聽。遇上這樣的事，我們也很傷心。這只是個程序……

難道她還會突然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

您別嚇唬我。聽我說，這只是個程序……

并且她去世的時候，你們，你們單位很多人，都守在病房里。不是嗎？都守在病房里……

您別激動。這只是個程序……

可是她明明已經(jīng)死了！每個人都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我，我的鄰居，我和她的家人，還有你們，都可以證明她已經(jīng)死了！這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她了！這難道還不夠嗎？難道一紙死亡證明比死去的事實還重要嗎？

我想您還是沒有弄明白我的意思。聽我說，我們絕沒有懷疑她的死……帶一份死亡證明過來，對您來說，不過舉手之勞。這點小事怎么這樣麻煩呢？……既然她已經(jīng)去世，既然您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既然您也知道我們單位的一些規(guī)定和有關醫(yī)保的一些規(guī)定，那么，您就應該帶上她的死亡證明……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誰理解我？！我不想再去碰那張死亡證明！

您是想逃避嗎？您不碰那張死亡證明她就能夠活過來嗎？我很納悶，一張死亡證明有什么呢？

現(xiàn)在，我只想問您一句話，能不能不帶那張死亡證明？

不能。必須要帶。

如果不帶呢？

那就不能夠報銷。更不能夠享受醫(yī)?！瓕Σ黄鹞覠o能為力……

那么，你們看著辦好了！

您別掛電話！聽我的，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男人早已掛斷了電話。他把煙抽得咝咝響。他悶著頭，他的嘴巴緊閉，眼珠通紅……

電話再一次響起來。

喂？

您好。我是街道辦的，我姓姜，前幾天我們剛見過面。是這樣，下午您能不能抽空來我們這里一趟，關于您妻子的有些事情，我想我們需要共同商量一下。對了，千萬不要忘記帶上她的死亡證明……

男人嚎叫一聲，將電話扔出窗外。幾顆豆粒大的淚珠，霎時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