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平

有一段時間，我自卑到了極點，因為我連一雙像樣的運動鞋也買不起。腳上那雙穿了兩年的運動鞋早已失去了光華，走在路上，我專撿路邊走，腳步也是飛快，我不想讓同學(xué)看見我的運動鞋已經(jīng)張開了嘴巴。但要命的是，即將舉行的那場籃球賽，我該如何面對，既擔(dān)心這雙鞋被人笑話，又害怕因為它影響到情緒而在比賽時拖了集體的后腿。抱怨家境貧寒毫無意義，唯一的出路是自己想辦法。籃球賽在誘惑著我，我必須放下自尊的臭架子，赤手空拳為一雙運動鞋搏一把。

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奔波，我的床底下已經(jīng)積攢下300多個易拉罐、空礦泉水瓶。這些廢品，大多是我趁著夜色的掩護(hù)撿來的。運動會還有一個多月，靠撿廢品實現(xiàn)一雙運動鞋的心愿看來不成問題。

但舍友們對我的行為提出了意見。那些瓶子散發(fā)的異味讓他們無法忍受，有人把這事匯報給了班長汪洋。

汪洋在班上有很高的威信，愛說愛笑，樂于助人，屬于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生。家住本市的他，條件十分優(yōu)越，但從吃飯、穿著等方面看，卻是十分的樸素。我真正對他的了解是從一餐飯開始的。記得那天，因為家里的生活費還沒寄來，午飯時我只買了兩個饅頭，打了一杯開水悄悄到食堂后面的小樹林里去吃。剛咬了一口，汪洋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手上捧了一盒香噴噴的飯菜，遞給我說：“快吃吧，什么話也別說。”含著眼淚吃完飯，我對汪洋說：“其實，我也很想和你們城里同學(xué)交朋友，可是，我害怕自己感染上攀比的壞習(xí)氣?！?汪洋說：“所以，你封閉了自己，搞個人奮斗，連集體活動也不參加？好狹隘的觀點?！蓖粞蟮哪樕弦琅f是友善的表情，他說，“你的家境不好，你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這很正確，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做朋友?！?/p>

在汪洋的鼓勵下，我開始改變自己孤傲的形象。我喜歡打籃球，汪洋也喜歡，我們的身影常常出現(xiàn)在學(xué)校的籃球場上。

每天吃過晚飯，汪洋、我和其他同學(xué)早早來到籃球場集訓(xùn)。打球的時候，我總是脫掉唯一的那雙運動鞋，赤腳上陣，我擔(dān)心我的鞋無法等到運動會就穿幫，能省就省吧。汪洋看到了，他沒有問我原因，而且自己也脫了鞋打球了，這讓我信心倍增。

但是，我的鞋的確太破舊了，即便能熬到比賽那天，但進(jìn)了賽場也是很丟人的事，上萬雙眼睛在盯著它?。?/p>

必須盡快得到一雙運動鞋，我決定放棄訓(xùn)練，拿出百倍的勇氣撿廢品。

舍友向汪洋打小報告以后，他到我們宿舍的舉動讓大家震驚不已。但見他背著一個碩大的蛇皮袋，鼓鼓囊囊的，里面都是被人丟掉的易拉罐、空礦泉水瓶。比我床底下的還要多！

汪洋默默地把蛇皮袋塞到我的床底下。這時候，有人的臉突然紅了，有人還向我表示歉意。

收拾好廢品，汪洋對我說：“多么偉大的壯舉??！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有環(huán)保意識，那么我們頭頂?shù)乃{(lán)天會更加藍(lán)?！彼谋砬槭钦嬲\的，他在給我鼓勁啊。

有一天，當(dāng)我在校園里看見汪洋從一個垃圾筒里大方地?fù)炱鹨粋€丟棄的礦泉水瓶時，我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為感到臉紅。我躲在一棵樹后，看著樹根下躺著的蛇皮袋，終于，我提起袋子，大方地走在校園里。此時，手里的袋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籃球比賽開始的前一天，我終于有了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這雙鞋，有汪洋一半的汗水與功勞。我拉著汪洋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汪洋說：“其實，我曾給你買過一雙運動鞋，就在我準(zhǔn)備送給你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晚上在校園里撿廢品，那鞋，我退回去了?！蓖粞蟛]有講為什么退鞋，但從他激動的眼睛里，我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他不想“受我以魚”，從而讓我心理上增加負(fù)擔(dān)。

籃球比賽結(jié)束了，我成了學(xué)校的籃球明星。我把那雙運動鞋放進(jìn)箱底，只有在開運動會的時候才拿出來。在比賽結(jié)束以后，我放棄了撿廢品。但是，汪洋卻沒有放棄，他用撿廢品的收入，給班里購買了上百冊世界名著。

畢業(yè)后，我和汪洋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工作。

汪洋去了云南西雙版納一個貧困縣支教，而我選擇留在這個大都市，做了一名衣食無憂的公務(wù)員。我們聯(lián)系的唯一方式是古老的書信，汪洋舍不得用學(xué)校那部唯一的電話。

一次，汪洋寫信給我，大意是說那里很需要教師，問我愿不愿意去。我猶豫了很久，終于沒有答應(yīng)。同是師范同學(xué)，唯有他作出在我們看來如此悲壯的選擇，我甚至不敢想象那個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的貧困山區(qū)究竟是什么樣子。

汪洋以后寫信再沒有提起這事。

物質(zhì)的年代，在浮華的大都市里成長起來的汪洋，他作出這樣的選擇必然有一些軌跡可尋，可我至今沒有找到。

我的腦海里，時常浮現(xiàn)汪洋在校園里從容地?fù)鞆U品的身影和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時那激動而堅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