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育樂
太陽快要落山時,王老漢才離開自家的桔子園,愁眉苦臉地往家趕。也難怪王老漢心情不好,前幾年,桔子熱銷,行情一路看漲,縣里就號召農(nóng)民大面積種植桔子樹。這地方是山區(qū),荒山到處都是,農(nóng)民一聽說種桔子能發(fā)財,紛紛上山開荒種桔。如今桔子大豐收,市場卻出現(xiàn)了嚴重飽和,漫山遍野紅彤彤的桔子硬是賣不出去。你說,王老漢心里能不添堵嗎?
王老漢沿著盤山公路慢吞吞地朝山下走,心里不停地盤算著,明天是不是該摘些桔子,到縣城擺擺攤,反正賣一個是一個,總比全部爛在地里強。正在這當兒,他忽然聽到幾聲微弱的呼救聲。他猛地一個激靈,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仔細一聽,聲音好像是從公路邊的陡坡底下發(fā)出來的。難道有人掉到坡里了?他在公路邊仔細察看一番,果然有兩行清晰的車轍印,方向直通坡底!
王老漢暗叫一聲:“不好!”隨即丟掉手中的鋤頭,抬腳朝坡下沖去。山勢十分陡峭濕滑,光線又不太好,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坡底,放眼看去,一輛小轎車四腳朝天傾翻在坡底,兩個血肉模糊的男人一個被甩出車外,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一個被牢牢地壓在了車下,動彈不得,現(xiàn)場慘不忍睹。王老漢正發(fā)愣的工夫兒,就聽車內(nèi)的男子低聲哀求道:“大爺,我們在這兒躺了幾個小時了,手機也摔壞了,沒辦法報警,您快救救我們吧!”
這地方到村里還有十幾里的山路,回去喊人恐怕來不及,時間就是生命,王老漢二話沒說,即刻展開了營救。小轎車的車窗玻璃已經(jīng)破碎,為了防止碎玻璃刺到傷者,王老漢找來一塊石頭,小心翼翼地砸去邊緣的碎片,這才伸手去拖車內(nèi)的男子。傷者是個肥頭大耳的胖子,身上的贅肉塞滿了變形的車廂,王老漢拖了半天也沒拖動。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聽胖子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大爺,我的右腳被卡住了,你把我的鞋子脫了,興許就拖得動了?!?/p>
王老漢一聽這話,急忙騰出手來,去扯胖子的皮鞋。胖子的腳被卡得很緊,王老漢一用力,他就疼得哇哇大叫。王老漢說道:“兄弟,你忍著點!”說著,他猛地一用力,胖子的右腳應聲從鞋里拔了出來。接下來,王老漢一鼓作氣,連拉帶拽將胖子從車內(nèi)拖了出來。胖子的身上臉上全是污血,眼睛幾乎都睜不開,王老漢急忙用衣袖給他擦拭。很快,他的廬山真面目就露了出來。
王老漢一瞅這張臉,驚得眼珠都快蹦出來了!他怒吼一聲:“趙大發(fā),你這個王八蛋,怎么是你?!”幾乎同時,胖子也看清了救他的人,肥臉頓時變了色,身體開始不停地抖動起來……
十年前的一天,王老漢正在家里吃早飯,村主任突然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王叔,大事……不好了!剛接到王虎學校打來的電話,說王虎在城里出車禍了,正在醫(yī)院搶救,你趕快去看看吧!”一聽這話,王老漢手中的飯碗“咣當”一聲落了地,身子一軟,頓時暈厥過去。
王虎是王老漢的獨生子,老伴去世后,是王老漢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王虎是個爭氣的孩子,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今年已讀到了大四。王老漢眼巴巴盼望著兒子畢業(yè)后,享他的清福呢,現(xiàn)在倒好……當王老漢風風火火趕到省城醫(yī)院時,一個噩耗也隨之傳來:王虎傷勢過重,雖經(jīng)醫(yī)院全力搶救,可還是先他一步離開了人世!
王老漢在醫(yī)院哭了個昏天黑地、死去活來。老年喪子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幾乎一夜之間,他的頭發(fā)就全白了。處理完兒子的后事,王老漢在交警隊見到了肇事者——趙大發(fā),正是由于他酒后駕車,才釀成了這起慘劇。當時,他恨不能將趙大發(fā)撕成碎片……
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老漢就是再有善心,也決不會先救他趙大發(fā)!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趙大發(fā),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今天,你要是能活著走出去,我就不姓王!”一聽這話,趙大發(fā)急眼了,連聲哀求道:“大爺,您不能撂下我不管呀!當年,是我撞了您的兒子,可事發(fā)后我并沒有駕車逃逸,而是及時將他送到了醫(yī)院……后來他死了,我也很難過。可人死不能復生,我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大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要救救我呀!”
趙大發(fā)的話不僅沒讓王老漢改變主意,反而使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死死地盯著趙大發(fā),咆哮道:“你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你想過我嗎?我老年喪子,我王家從此也絕了后,這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說著,他轉(zhuǎn)過身來,背起了一旁的瘦子。趙大發(fā)見狀,急忙呼喊道:“大爺,只要您答應救我,回去后我立馬給您10萬塊錢!”王老漢罵道:“沒人稀罕你的臭錢!”說著,他背著瘦子,抬腳朝坡上走去。
剛走出沒幾步,忽聽身后傳來趙大發(fā)一陣鬼哭狼嚎聲:“大爺,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對您實話實說了:您該救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他才是撞死您兒子的真正兇手呀!”王老漢聞聽此言,心中不由一顫,腳步也隨即停了下來。
趙大發(fā)哭訴道:“大爺,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我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接到了頂頭上司——周仁民的一個電話,他告訴我,他酒后駕車,撞倒了一個學生,現(xiàn)在生死不明,現(xiàn)場沒有目擊證人,問我愿不愿意替他頂罪,如果我愿意,他會給我一大筆錢,以后還要重點提拔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知道拒絕他意味著什么!迫不得已,我只好硬著頭皮,趕到了事發(fā)現(xiàn)場,向警察說了謊……大爺,您知道這個周仁民是誰嗎?他不是別人,正是您背在身上的這個人!”
聽趙大發(fā)說得有板有眼,不像是在說謊,王老漢一時被弄糊涂了。他把周仁民放下,氣呼呼地質(zhì)問道:“周仁民,趙大發(fā),你們今天不把這事說清楚了,誰都別想活著出去!”一聽這話,周仁民在地上再也躺不住了,忍著鉆心的痛,勉強抬起頭來,氣若游絲地說道:“大爺,他說的不是真的……”
趙大發(f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嚷嚷道:“周老板,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你的良心讓狗吃了?!我為你坐了兩年的牢,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就這么心安理得?!”周仁民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動著,有氣無力地說道:“趙大發(fā),你……”
趙大發(fā)沉吟了片刻,嘆口氣說道:“周老板,還記得你的女兒——桔子嗎?這些年,她為什么愿意呆在鄉(xiāng)下外婆家,不肯到城里與你相認?那是因為她知道,她的父親是個偽君子,是個敢做不敢當?shù)呐撤?!她以有你這樣的父親為恥!”
趙大發(fā)的話就像一把鋼刀,深深扎到了周仁民的痛處。他絕望地垂下頭去,陷入了沉默。過了老半天,他終于抬起頭來,神情黯然地說道:“大爺,大發(fā)說的沒錯,是我撞死了你的兒子。大發(fā)為我付出了那么多,再讓他替我背黑鍋,天理難容呀……大發(fā),你是一個好人,桔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王老漢做夢也沒想到,撞死兒子的兇手會另有其人!他真想沖上去將周仁民碎尸萬段!可轉(zhuǎn)念一想,周仁民傷勢很重,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到閻王爺那兒報到!想到此,他朝周仁民猛啐了一口唾沫,轉(zhuǎn)身背起趙大發(fā),一步一步朝坡上爬去……
王老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趙大發(fā)背到了村里,又喊了輛手扶拖拉機,將他送到了醫(yī)院。經(jīng)過一番緊急搶救,趙大發(fā)總算保住了一條小命??僧斎藗兟動嵹s去搶救周仁民時,他卻因為失血過多,慘死在事發(fā)現(xiàn)場。也正是在那一天,王老漢得到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這個周仁民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本縣新來的縣長!
原來,周縣長上任伊始,就聽說了果農(nóng)賣桔難的消息。他馬上發(fā)動全縣機關(guān)干部,想方設法替果農(nóng)分憂。他自己更是身先士卒,積極為果農(nóng)跑銷路。前不久,他在省城聯(lián)系到了水果批發(fā)商——趙大發(fā)。趙大發(fā)做水果生意多年,關(guān)系多、門路廣,是這個行業(yè)的龍頭老大。周縣長下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說服他到本縣考察。
這天,周縣長和秘書親自陪趙大發(fā)到桔山參觀。車到半路,秘書身體忽然不適,周縣長就讓他下車到醫(yī)院看病,他和趙大發(fā)繼續(xù)朝前行駛。不承想,車子開到半山腰,遇到了一個急轉(zhuǎn)彎,再加上道路有些濕滑,便一頭沖下了山崖……
一周之后,趙大發(fā)的身體基本康復。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來了當?shù)仉娨暸_的記者。面對鏡頭,他鄭重承諾,要以最優(yōu)惠的價格,包銷全縣果農(nóng)的桔子。采訪即將結(jié)束時,他有感而發(fā)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能為你們做點事,我感到很榮幸。可你們千萬不要謝我,要謝,就謝你們的周縣長吧!”
看到這則新聞,王老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時間老淚縱橫:他知道,在那個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周縣長之所以要替趙大發(fā)背黑鍋,把生的機會讓給他,就是為了全縣果農(nóng)的桔子,為了他視同己出的“女兒”……
(責編:錦平 圖:劉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