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等
情書
青絲
某年春晚,馮鞏有一個小品:在成為大款之后,他巧遇當年同桌的女生,回憶起學生時代曾給這位女生寫過情書,女生很快就給他回了封信,他喜滋滋地打開,只見上面只寫著一個字:“呸!”
其實在處理這種浪漫事件時,女生即使不樂意,回絕方式也完全可以表現(xiàn)得更有技巧一些。譬如《大話西游》中的白晶晶,見至尊寶一時沖動向她求婚,嫣然一笑說:“我還沒刷牙呢。”
如果是以弗洛伊德的觀點來解讀,情書乃是一個人雙重人格的真實體現(xiàn)。由于具有一定的私密性,人們在情書中,通常展露的是自己的另一面。比方說,僅看“像一只中彈的小鳥一樣從樹上落到了深淵”,估計你會以為是村上春樹的某部小說中的一個語句,而絕不會想到,這是出自于赳赳武夫麥克阿瑟的一封情書。
我讀小學的時候,有個同學把他父親寫給后母的情書偷出來給我們看。自從看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敢上他家玩,因為每次想到他平時不茍言笑的父親,我就無法與情書上稱呼對方為“甜蜜小親親”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這幾乎使我形成了一種病態(tài)心理。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恨他的父親及后母,想要讓他們丟臉出丑,也就是說,他覺得父親在情書中的表現(xiàn),是很荒唐的。由于心有所忌,他只是把父親的情書擴散在了一定的范圍內。
后來我有了實踐的機會,也寫過不少情書,不過不是為自己而寫。過去常有談戀愛的朋友鬧別扭,每當發(fā)生冷戰(zhàn),當事人就會表現(xiàn)出一種躁動不安的癥候。這種情況下,文字表達要比口頭表達更易于修復關系,既能夠有的放矢地抒發(fā)感情,又不會出現(xiàn)歧義,而且平時難以啟齒的肉麻話也可一并傾吐。我過去常做的就是這種事情——代寫情書。
代寫情書也并非是憑空杜撰,得讓當事人提供一些情節(jié),經過充分渲染,然后表達出一種為情所苦、無由解脫的苦悶情緒,從而引起對方的共鳴。女生心軟,看到有人為己如此痛苦,于心不忍,冷戰(zhàn)往往也就隨之結束。那時候,代寫一封兩頁紙的情書,稿酬只是一頓夜宵。我極其廉價地代人制造著情感的偽幣。
早些年,網絡上曾經流傳一份據(jù)說殺傷力極強的情書:“我愛你,可是我不敢說,我怕我說了,我馬上就會死去;我不怕死,可我怕我死了,再也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边@篇短小精悍、如同手機短信的情書,適用范圍極廣,凡有需要者,只需copy,再在抬頭和落款處填上相應的名字即可。在網絡時代,情書也根據(jù)人們的需要與時俱進。
醉
葉傾城
她只醉過兩次。
第一次,是過年回鄉(xiāng),在機場忽然收到一則電話:“……你還記得我嗎?”——怎么能說不記得?雖然已三年不見。
三年不見,也不過抽個日子,找個肯德基坐坐,稍微聊幾句。大年下的,說深說淺,似乎都不是個事兒。很快就說拜拜,她踩著將化的殘雪,回家陪客吃飯。
席終人散,沒人發(fā)現(xiàn)她喝高了,她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洗過油膩碗盤,在廚房門口站一站,突然頭重腳輕,往事和心事一起涌上。她只有一個念頭:這是過年,我不能夠在家里哭。
能去哪里呢?她去逛外文書店。站在書架前,眼前的書脊一陣陣花起來。天哪天哪,她不能在書店出丑,書店和酒鬼,實在有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
終于把持不住,她在衛(wèi)生間吐了,一邊吐一邊一遍遍沖水。外邊有人敲門,大冬天的,她急得滿頭大汗,還在拼命沖水,她不準備讓任何人知道這醉,知道的,只是這外文書店四樓衛(wèi)生間里一個孤零零的馬桶。
離開書店時,她還買了一本書,是李長聲的《四貼半閑話》,大概只是“賊不走空路”的習慣。如果有一天,見到作者本人,她大概會說:李老師,我曾在醉后買過你的書,幸運的是,清醒時候,我的鑒賞趣味沒有改變。
她對他說這段故事。他問:“為什么醉?”
就是刻意來醉的。一種賭氣,一種對自己身體的自暴自棄,一種矯揉造作——給他看的。事前事后,她都為這造作而尷尬。但當時,管不住自己。
她向店家要二鍋頭,他玩命阻止,她笑:“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資格管我?!彼袅税肷危骸澳阕砹?,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她于是放慢語速重復一遍。他遂頹然不語。
這是他們的最后晚餐,就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館子,三杯酒后,將各自西東。一口干掉一兩,他撲上來奪,于是她的第二口下去更快:啊,酒是這么滑,像一句甘美如絲的諾言,迅速流了她一身。
她走不動了,出了館子沒幾步,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他溫柔地抱著她:“你沒事吧?”她帶著醉意想:如果她口吐鮮血厥倒在地,他會不會不顧而去?她摻笑:不至于,他總歸要幫她打一個120。在的士上昏昏睡去,快到家的時候,陡然驚醒,已經一切如常,臉上沒有淚痕,也不見酒漬。
這一次,仍然沒人知道她的醉,除了他——某種意義上,他何嘗不是她的馬桶。
她只愛過兩次,也只醉過兩次。醉和愛,這么接近,華麗喧囂,都是生命中的佛拉明歌舞,一曲一曲地狂歡。從來醉,向來癡,而此刻,她的胃在痛,她輕輕掩著,決定:一生從此,再不喝酒。
她的誓不再醉,其實也就是,誓不再愛。
吃出來的身份
沈威風
吃是人生的一大快事。據(jù)說十七、十八世紀的法國國王,經常在宮廷舉辦各種各樣的宴會來招待王公大臣。電影界才女索菲亞·科波拉的野心之作《絕代艷后》里,用極度奢華的筆調,講述了亡國皇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窮奢極欲的生活。但是,據(jù)說這部片子在戛納電影節(jié)上放映的時候,遭到了影評人和觀眾的一片噓聲。
當然,我理解法國人也許和中國人一樣,對自己的文化有著深厚的感情——對于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空洞粗放的理解方式,在心理上會有天然的抵觸。就好像人人都說電影《末代皇帝》是經典,但是在中國人看來,總覺得像是抹了奶油的餃子,吃起來覺得不是個味道。
對于法國宮廷文化,我沒有深刻的理解,但是看到《絕代艷后》里以蒙太奇手法,為表現(xiàn)瑪麗奢侈生活而出現(xiàn)的一份一份色彩鮮艷的甜點蛋糕時,還是心中疑惑:絕代艷后在口腹之欲上,難道就這一點追求不成?
當然不是,根據(jù)Raymond Oliver所著的《法國餐桌史》的記載,路易十四的菜單絕不僅僅是甜點這么簡單。路易十四那一天10點鐘的午餐是這樣的——湯:三只老腌雞、三只鷓鴣煮甘藍菜湯,六只鴿子的奶油濃湯,雞冠肉派湯。前菜:腌雞和鷓鴣。間菜:十六公斤小牛肉和配菜,十二只包餡餅鴿子。小間菜:六只燉雞,兩只鷓鴣絞肉,三只拌醬小鷓鴣,六個炭烤派,兩只烘烤小火雞,兩只包松露雛雞。主餐包括烤肉和四個果餡餅,其中烤肉的內容在兩只浸油腌雞,九只雛雞,九只鴿子,兩只幼鴿,六只鷓鴣。餐后甜點:兩桶水果,兩種干果醬,四種糖煮水果和果醬……
路易十四雖是太陽王,卻也吃不下這么多的食物,但為了能盡量多吃一點,他用鵝
毛搔喉,把食物吐出來,然后繼續(xù)吃。吃完這頓驚人的10點午餐之后,他的廚師證明,一點也沒有影響他6點鐘晚餐的胃口。
不是路易十四有自虐傾向,而是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時代,能成為大胃王就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頓飯都能吃飽,而且吃到非常飽。
這種飲食思潮,對于中國人來說,是很難認同的。因為早在春秋時期,每天以嚴肅恭敬的表情而生活著的大圣人孔子,就已經開始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因此,對于中國人來說,更多地會認同吃什么比吃多少更能代表一個人的身份地位。
發(fā)展到后來,自然就是用鮑參翅肚了。傳言,李嘉誠每天早上起床要吃一只兩頭鮑來醒胃。還聽說,為什么肥肥女兒的體型與她如此相若,是因為這個姑娘從小就過著來碗魚翅漱口的生活……
對于在職場中打滾的普通人來說,鮑魚醒胃、魚翅漱口那是奮斗目標,而更實際的追求首先是,生活不再是一頓飯接著一頓飯,而是一個飯局接著一個飯局。因為和吃多少、吃什么比起來,與什么人一起吃,顯然更能體現(xiàn)現(xiàn)代人的社會地位。
離不開“你”
韓浩月
你好,你怎么了,你認為呢……只要每天開口說話,只要和人交流,“你”這個字是必不可少要用到的。在一次飯局上,有人號召玩了這么一個游戲:談話時不許帶“你”字,違規(guī)者每次罰款5元,大家都積極響應,自覺得這是小菜一碟,有人還夸下??冢骸拔揖筒恍烹x開‘你我還不能活了?!?/p>
游戲的結果可想而知,無論參加者是不以為然還是十分緊張,說“你”只是時間問題。想不被罰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閉嘴一句話不說。不過對待這種耍賴行為,群眾自然不會放過的,大家開始集體攻堅,為了逗那位鐵了心“打死我也不說‘你”的哥們說話,不惜一切手段,連人身攻擊都用上了,那位憋了半個小時沒出聲的同學終于急了,“你,你,你,你,還有你,你們怎么能這樣啊?!”大家置他的悲憤于不顧,都忙著計算他說了幾個“你”去了。
后來知道,這不僅僅是個游戲,其實也帶有心理測試的部分,它折射出了一個人的性格,喜歡說“你”的人,平時愿意和人溝通,遇事愿意與人分擔。同樣道理,平日鐘愛說“我怎么樣怎么樣”的人,往往喜歡以自我為中心,不會考慮別人感受。而經常說“他”的人,會很容易聽從第三方意見,看待和處理問題會比較客觀、理智。
曾經有人善意地提醒過,我平時使用的“我”字比較多,這個提醒當時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不去做一個自戀的、自我的、自以為是的人,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標。至今仍感謝那位給出建議的人,糾正這個毛病的做法是,每寫完一篇文字,從頭到尾看一遍,刪去每一個可有可無的“我”,可用別的詞匯代替的,堅決不用“我”字。
我招了吧,其實我就是那個被大家圍攻的人,交納罰款的時候,心中不由感嘆,不說“我”容易,不說“你”實在太難。生活中怎么可能離得開“你”呢?除非到了世界末日。電影《我是傳奇》中的威爾·史密斯曾經受過這樣的痛苦,整個紐約空空蕩蕩,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錄制了錄音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廣播:“如果有任何人的話,任何人都行,請你來……”
最喜歡的一首情歌是羅大佑的《你的樣子》,那一句“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情愿,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有著千回百轉的柔情。在所有的情歌里,“你”恐怕是最核心的內容。世界為我而存在,卻因有“你”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