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砂
從第一次踏進這間病房時起,我便有些討厭3號床的那個男人。
男人姓蘇,30出頭的樣子,穿一件皺皺巴巴的短衫。男人是本市菜農(nóng),城市擴建后被征了地,用補償款開了一家沙石料廠,闊綽的出手與邋遢的外表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詞:暴發(fā)戶。
男人大大咧咧的,說話時聲帶上像是安了喇叭,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給人印象最深的便是每天坐在桌邊大快朵頤,真想不通他怎么就那么愛吃肉。而且,每天中午只要一吃完飯,他便當仁不讓地把挨著窗臺的那個空床據(jù)為己有,人往上面一躺,兩分鐘不到便鼾聲四起,給人的感覺這兒不是病房倒是他的家。
與3號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1號床的那對母子,極少說話,總是安安靜靜的。女人患乳腺癌,剛剛手術(shù)。兒子上小學(xué),男人靠種地和養(yǎng)些雞鴨過活。男人極少來探望,更多的時候是那個男孩守候著母親。男孩很懂事,主動包攬了整個病房里的熱水供應(yīng)。
1號床的桌上基本沒什么水果,偶爾有個蘋果或一兩塊西瓜,母子倆也是推來讓去的。有時男人會帶些從街上買的鹵肉來,女人總是先埋怨男人亂花錢,然后把大部分肉夾到孩子的碗里。
一日,男人來探視時竟帶了一小袋炸蟬蛹來,黃燦燦、香脆脆的。男人給我和3號床各抓了一把,一屋子人嚼出了滿嘴的香。尤其是3號床的男人,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一再懇求1號床的男人幫自己弄點兒,說自己在飯店里吃過這東西,25塊錢一盤。卻沒這個新鮮,只要能幫著弄些來,自己愿意按一元一個買他的。
1號床的男人笑了笑,沒說什么。幾天后,1號床的男人果然又弄了些來,3號床如獲至寶,非要給對方27塊錢,1號床的男人不肯收。3號床的男人硬是把錢塞給了男孩,并且說自己就喜歡吃這口兒,只要是新鮮的,有多少要多少。1號床的男人沒在意,男孩卻把這話放在了心上,一到傍晚便跑到醫(yī)院后面的樹林里去挖。男孩很勤奮,最多時一晚上竟能挖到二三十個,3號床的男人總是照單全收。有了這項收入,1號床的餐桌漸漸豐盛起來,中午時男孩會為母親買上一個肉菜,幾個應(yīng)季的水果,晚上再加上一袋鮮奶。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個多月,一天,男孩悄悄地告訴我,3號床的男人吃蟬蛹上了癮,現(xiàn)在有兩個小朋友在幫著挖,他按每個2毛錢從小朋友手里收來,賣給男人。
我驚訝于男孩的聰明,也為他能找到這樣一個賺錢的途徑而高興。婆婆出院時,我把親友送的水果、罐頭之類的東西留給1號床,女人不肯收,我謊稱車小,再跑一趟還不夠油錢,那女人才接受了。從醫(yī)院出來,剛走了幾步,遠遠看到3號床的男人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子,徑直走進路旁的灌木叢中。及至走近,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倒掉的竟是蟬蛹!男人抬頭,見是我,尷尬地笑了笑:“買得太多?!?/p>
“那你還買?”我疑惑地瞅著男人?!昂俸佟蹦腥藫狭藫项^,露出一臉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靦腆,“看那一家怪不容易的。大忙咱也幫不上,添個菜錢還是有的?!?/p>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在用這樣的方式接濟著1號床的病友。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這個男人粗糙容顏的背后,竟有一顆如此細膩而溫軟的心。
(梓溢摘自《遼寧青年》 圖/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