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明
奧運期間好辛苦。一連幾天,做的是一件事,想的是另一件。在健身室里,邊做運動邊看墻上的電視直播。本文開頭的部分也是邊看男籃對安哥拉,邊用手機寫的。但籃球節(jié)奏快,本想看灌籃,但要低頭寫稿,只能間中瞄一瞄熒幕,事實上只看到熒幕上的積分。
男籃第一節(jié)照例威風(fēng)八面,但第二節(jié)重蹈對美國和西班牙的覆轍。我正擔(dān)心中國隊的宿命,幸而第三節(jié)回勇,保住晚節(jié),總算過了一關(guān)。
球看得不痛快,稿又寫得不順,我很不討好是不是?的確,我自討苦吃。但前一天錯過了男籃在領(lǐng)先下被西班牙逆轉(zhuǎn)勝的演出,事后看新聞?wù)f王治郅打得好。沒有捧他的場,我有點內(nèi)疚。他作為中國人打美國NBA的開路先鋒,際遇欠佳,值得鼓勵。
美國球會想借他來提升在中國轉(zhuǎn)播的收視。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與籃球王國的差距,加上語言不通、文化不同,在場上乏善可陳,很快就在美國消失。
他回國后,有相當一段時間也不好過。這次相信是最后一次參加奧運。如果知恥近乎勇,拋開個人的得失,給世人留下良好的印象,也就不枉職業(yè)生涯。
男籃落在“死亡之組”,輸是理所當然。但要輸?shù)皿w面,用溫家寶的話說“有尊嚴”,中國人才能贏得尊敬。
我愛看體育是拜叔叔之賜。那是在廣州念小學(xué)的時候,我與父母和叔叔同住。叔叔小時候得了腦膜炎,留下點后遺癥。外表與常人無異,生活完全自理,言談有條有理,只是頭腦比較慢,只念完小學(xué),在三四十年代難以自立。
在那個時代,歧視有缺陷的人份屬“正?!薄5沂仟氉?,沒有玩伴。一個沒人睬,一個沒人陪,我倆成了最佳拍檔。叔叔最愛逛街與看球,我近朱者赤,不同的只是,他只看不踢,我也愛踢。
因此,每逢越秀山體育場上演好戲,他就帶我去。但為了省錢,由石室教堂附近的家步行來回,前后要兩個鐘頭。
有一次,國足從印度尼西亞比賽回來,路經(jīng)廣州作表演賽。我與叔叔除了買票進場,還特地去看球員練習(xí),就像現(xiàn)在的攝影記者,在球場邊上席地而坐。
當時國足的明星是守門員張俊秀和前鋒張宏根。但我很快就知道,張俊秀名如其人,相貌英“俊”,但花拳“繡”(秀)腿,香港人說,有姿勢無實際。張宏根在隊里的作用大得多。
當時朝鮮戰(zhàn)爭結(jié)束不久,中國在國際上受到孤立,只有個別不怕被國際體壇開除的左翼國家敢與中國比賽。國內(nèi)則信息極其落后,不要說電視,收音機都不多。日報只有一兩張紙,唯一的國際消息是歌頌第三世界。我只知道國足對印度尼西亞輸多贏少,此外不知道哪些國家的足球最好、體育最強。Well,也許除了蘇聯(lián)。當時中蘇仍然處于蜜月期,大家都相信,“老大哥”必然是第一。
50年代中與父親來港后,改看香港足球。當時的香港對外遵從英國政策,在體育方面不與大陸往來;對內(nèi)則是“難民”世界,反共親臺,足球員都代表“中華民國”(臺灣受日本影響,愛棒球不愛足球,因此慣例由香港人代表出戰(zhàn)國際賽事)。除了穆祥雄、陳鏡開打破世界記錄這類特殊情形,報紙很少報道大陸的體育。而即使這些成就,也有人會說是“假大空”。
我來香港后,直到叔叔在廣州離世,沒有再見過他。但50年后,他的音容始終在我心里。我的課外教育,除了看古典小說,都來自輕度智障的叔叔。
但他可以安息的是,雖然看不到國足在中國人首次舉辦奧運上的演出,但了無遺憾,我們叔侄頂著烈炎,坐在越秀山草地上看的國足,50年后不但沒有長進,甚至可能愈來愈差。這次首仗不但生吞歐洲足球弱國比利時兩蛋,更有兩個球員被逐出場,叫我們怎樣對賓客解釋,奧運開幕式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話。
我本來不相信體育運動可以“50年不變”,尤其是看到游泳打破世界記錄比斬瓜切菜還要輕松。但講到國足,我只好認輸。
叔叔,你唯一可能感到遺憾的是,沒看過中國女子足球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