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游
男人終于功成名就,幾乎是在一夜之間。
較之以前在研究所里苦苦鉆研的日子,現(xiàn)在的燈紅酒綠刺激了他。投資,開發(fā),辦公司,他身邊也多了很多朋友,不管是以前因為他四處借錢而躲避他的,還是因一點兒小小的借貸反目成仇的,此刻都圍在他身邊。
應(yīng)酬一下子多了。以前每周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里,但如今,每周能在家里待上一天都成了很難得的事,幾乎每夜都是觥籌交錯。
電話也多了起來,有求著辦事的,有拉攏吃飯的,還有舊友聯(lián)歡的,男人接電話時,都是微笑著應(yīng)允。但沒想到,女人打來的電話也多了起來,而且電話里往往劈頭就是一句:“你在哪里?”
一開始,他還能老老實實回答,可是后來有些時候因了環(huán)境的不同,實在是難以開口,索性就撒個小謊,她也就相信了,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
男人撒謊時十分不自然,身邊就有朋友說,怎么現(xiàn)在還是妻管嚴(yán)?于是他就有點兒不好意思,說哪里哪里,然后撂了電話,一起招呼著吃吃喝喝。
但是朋友那句話,卻像一根刺一樣,扎進(jìn)了他的心里。要說妻管嚴(yán),他算不上,十幾年來,夫妻兩個雖然也有小矛盾,但大抵上是恩恩愛愛的。只是以前他在研究所開發(fā)新產(chǎn)品時,沒見她整天打電話過來,現(xiàn)在有錢了,生活過得不那么緊巴巴的了,她卻管得嚴(yán)了。
這樣想著,男人就想象,她身邊一定有另一撥兒女人給她支招,一定告訴她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要看緊點兒。男人想,回去一定好好說說這事。
回到家,尋了個事由,男人發(fā)了脾氣:“以后不要亂打電話,別人都說我什么你知道嗎?一個被老婆嚴(yán)管的男人,是絕對沒有出息的?!?/p>
女人笑著收拾冷菜冷飯,半開玩笑地說:“男人就要管嚴(yán)點兒。”果然印證了他心里的想法,男人真的惱了,咣的一下,把洗腳盆踹到一邊,氣呼呼沖進(jìn)臥室睡覺去了。
可生氣歸生氣,女人的電話照舊在男人應(yīng)酬時打來,照舊是那句“你在哪里?”男人無可奈何,只好隨她去了,心里想,到底是女人,小心眼兒,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可她還不相信自己。
可是就在此時,出了一件事。
那天,女人說要隨著論壇上的驢友們?nèi)ビ瓮鎯商?,男人也沒在意。就在她出去后的當(dāng)夜,男人偶然間看電視,卻意外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有驢友跑到深山里,一個小隊和總部失去了聯(lián)系,當(dāng)?shù)卣沙隽舜罅咳藛T正在搜救。
男人心里一驚,因為這個小隊,正是她所在的小隊。早在出發(fā)前的兩天,女人就在男人耳邊說,她們這次除了大隊外,自己還組織了一個小隊,要到別人沒去過的地方。
趕緊打她的手機(jī),結(jié)果那邊卻傳來不在服務(wù)區(qū)的應(yīng)答。男人慌了,馬上開車去了當(dāng)?shù)?。?lián)系到他們大隊之后,得知出事的果然是妻子所在的小隊。他一時間六神無主,電話打了無數(shù)個,總是不在服務(wù)區(qū)。領(lǐng)隊安慰他說,別擔(dān)心,他們正在搜救中。
“搜救”兩個字,更是刺激了男人,激發(fā)了他的想象:或許這個時候,女人已經(jīng)遇難了?試想,深山老林里,即使沒有什么野獸怪物,這么冷的天,凍也受不了啊……他不敢想下去,拼命打電話,一個接一個,手指都按得麻木了。終于在凌晨三點,手機(jī)將要沒電時傳來了微弱的回鈴音。
女人接了電話,男人問:“你在哪里?”還沒等女人回答,領(lǐng)隊搶過電話,要知道,在山里可能就只有某一個地點有信號,過了這個地點,信號就消失了。領(lǐng)隊對著電話說:“馬上找你們隊長,報告你們的方位?!鳖I(lǐng)隊的話還沒說完,手機(jī)卻被男人猛地奪了過去:“你在哪里?說啊,你在哪里?”
女人的聲音輕輕的,說:“沒事的,我們在路上,只是迷路了。我一會兒把方位報告過去。這里應(yīng)該是一個半山腰……”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男人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但心里卻突然間安定下來,不像剛才那樣沒著沒落了。
天亮的時候,小隊終于被成功救援?;厝サ穆飞?,女人很累,一會兒就睡著了。
回到家,男人主動做好了飯,喊醒了女人。兩個人坐下來,他看著她,說:“你可擔(dān)心死我了?!迸诵α?,說:“那幾個小時里,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男人回憶了半天,說:“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在哪里?你不知道,一個常在你身邊的人,突然間消失了,而且你不知道她在哪里,有沒有危險,這種恐懼……我打電話的時候,就是想知道你在哪里?!迸擞中α?,笑得男人莫名其妙。
笑完了,她說:“其實,我也一樣。以前,你總是安靜地待在研究所里,我知道你在哪里,也就沒必要打電話。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你只說有應(yīng)酬,但在哪兒應(yīng)酬也不說,于是,我看到電視上面那些喝醉了酒開車出事的,心里就會胡思亂想。有時候,也怕你生氣,不敢打電話,但是又總會想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把自己嚇住,直到給你打了電話,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才會放下心來……”
男人怔了怔,很快,眼睛酸了。
原來,自己一直想象的事情,并不正確。他想,自己一直知道她的生活——單位,家里,最多去兒子的學(xué)??匆豢?,永遠(yuǎn)知道她在哪里,卻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考慮過,自己在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給她帶來的驚慌。
再往后的日子,女人依舊會打電話,男人便快樂地接過來,告訴她在某個地方吃飯,估計幾點回家。因為他知道,他回答的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而是在接納一份最重要的牽掛。依舊有朋友笑他妻管嚴(yán),但男人會很認(rèn)真地把這個故事講給那些朋友聽,而且,后面不忘記加上一句:“只有愛一個人,才會時時刻刻牽掛他在哪里,因為你的位置,就是她牽掛的位置,讓最愛的牽掛沒有地點可尋,這才是最可笑的事情?!?/p>
(司志政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