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酥糖

1

天氣漸漸炎熱,鳴蟬為我催眠。

暖暖的午后，沉悶的教室似乎都進入一種半休眠狀態(tài)，學生昏昏欲睡。老師停了下來，無奈地用木板尺把講臺敲得嘭嘭響，“醒來醒來。老師知道這種天氣最愛發(fā)困，老師理解，你們瞧，只剩十分鐘了，堅持啦！”

老師都這么理解萬歲了，再不起來似乎太不講究。我偷偷地在課桌下倒了些礦泉水在掌心上，往臉上抹了幾下。甩掉手中的水滴，抬起頭來，卻發(fā)現離我45°角的蘇南正在看我。

此時我臉上正滿是水滴！我糗起來，低著頭在課桌肚里亂摸，終于讓我掏出一包“心相印”手帕紙出來，抽出一張往臉上胡亂擦了擦。咦，奇怪，我這里怎么會有源源不斷的手帕紙啊，誰拿來的?。∵€是綠茶香型的呢，怪好聞的。等我收拾得干凈清爽抬起頭的時候，蘇南已經回過頭去了，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黑板，手里卻不安分地轉著筆。

我瞥了一眼她的書，嘿，密密麻麻都是數字，怪不得成績那么好。此時我手中的課本倒是顯得突兀起來，空白得干脆可以留給下一屆的師弟師妹。我決定給它添點顏色，涂涂抹抹卻只出現一個女孩的肖像。我的臉飛快地一紅，急得把手蓋在課本上，做賊心虛地向同桌匡語望了望。

女孩，長發(fā)，瓜子臉，脖子有顆痣，帶帽子的小外套。

這個不就是蘇南嘛！

2

遠遠地，我看見蘇南正在跟校園大姐大君君說話，身邊還有很多小太妹打扮的女生，一個個斜著腿，拽拽地倚在樹干上往君君和蘇南身上看。更確切地說，是在看蘇南，神情帶著點詭異的味兒。看了就不舒服。

我納悶兒蘇南這種好學生怎么會跟君君混在一起。君君很美麗，以前也和蘇南一樣是長發(fā)飄飄，但自從“超女”火了之后，她就把頭發(fā)剪得嗖嗖地向上豎著，脾氣也跟著沖了起來。

君君一伙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我看不見蘇南的表情，卻感覺她的肩劇烈地抖了起來。我感覺有點不對勁，正猶豫不定是否要上前去詢問，就聽見蘇南遠遠地在喊我：“軍洋，你過來一下?！碧K南神情鎮(zhèn)定，但睫毛卻出賣了她。陽光下睫毛上的霧水愈發(fā)璀璨。她哭了。

我愣在那里有點驚慌不定。我是最怕女生哭的，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我簡直矛盾死了。還好蘇南并沒有讓我為難，仿佛睫毛上的濕潤只是我的錯覺——本來她的睫毛就是又亮又黑的，真漂亮。

蘇南指著車棚里被拆得七零八碎的單車，小聲地說：“軍洋，你能幫我弄弄嗎？”

籃子掉了，坐墊松了，車燈碎了，車輪也癟了。

我恍然大悟。君君那伙人會來找蘇南這種她根本就看不起的好學生肯定就不會是純粹的聊天打哈。我跑到傳達室找來工具，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當我擰緊最后一顆螺絲，蘇南遞來一張手帕紙。心相印。綠茶香型。

蘇南別過臉，不看我：“軍洋，難道你對這件事都不好奇嗎？”

她這一問倒是把我問愣了。好奇我是有的，可是我適合問嗎？君君的個性我了解，她雖然脾氣不好，但也不是那種沒事找茬兒的人?？墒翘K南又會跟她有什么過結呢？我應該用什么語氣去問她呢？氣憤？同情？疑惑？都不妥。

我不開口，自然沒有了下文。

那天是我送蘇南回家的。我不放心她一個人走。這一送才知道我跟她原來是同一個小區(qū)的?？墒俏液孟駨膩砭蜎]遇到過她。蘇南一路上都是沉默的，直到到了樓下才露出了笑容，只是這個笑容多少有點力不從心。也不能怪她，誰遇到這種事還歡天喜地的。

“對不起哦，耽誤你打球了吧?！泵鎸ξ殷@詫的目光，她倒是不好意思了，“是我媽說的。她說啊，她一看到你抱了個籃球回來就知道我要回家了。”停頓了一下,刻意地轉用輕快的口氣說：“呵呵，你小子動作還真利索，老師都還沒走你就已經沖到樓梯口了。嘿嘿?！蔽乙哺尚α藥茁?。其實她現在這個樣子有點讓人……心疼！

“軍洋，呃……今天的事可不可以不跟別人說！”

我看著那雙懇求的眼睛，輕輕地點點頭。小區(qū)水池旁有幾個小孩在吹肥皂泡，在夕陽的光彩下更加璀璨。肥皂泡終究會破，可蘇南留給我的重重疑問呢？

3

這幾天同桌匡語老是像打量怪物一樣看我。原因是我這個出了名的飛毛腿，這幾天放學居然在他收拾完東西轉過頭時還在座位上呆著。

“嘖嘖，真是奇跡啊。什么事能比你的寶貝籃球還要緊了？”匡語大聲嚷嚷，蘇南邊收拾書包還饒有興趣地向這邊望來。我心虛地拉起書包跑了，匡語還在后面大叫：“喂，該不是在等哪個美女吧？”

蘇南就像我天天掛著的QQ的狀態(tài)一樣，永遠都是忙碌的。干等了幾天，校門口都被我踩了一排臟兮兮的腳印，也沒“巧遇”到她。也就死了心，依舊跟以前一樣沖回家抱了籃球往球場跑。其實我也說不準為什么要等蘇南。以前我們從來就沒搭過話。平時一幫兄弟沒事亂侃班里的女生都會扯到她，有時還會開些不大正經的玩笑。但事實上，就連班里最花心的男生都不敢跟她以平時對其他女生的那種口氣說話。不是因為她不漂亮，而是有一種女孩，天生就是讓人來仰望的。且不說我平庸得讓人一眼就忘的外貌，就單從她年級第三而我五百的成績差距就足以讓我打消我對她的所有幻想。我們終究不是同一類人。這樣想著，人也跟著有氣無力起來。那天的球打得史無前例的差。`

君君又來找我了。這次是專門來找我敘舊的，怎么說我們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好多年。就算她現在變得讓所有人不齒，也不能把那段回憶抹殺掉。

我拿著布擦拭著我的寶貝車模，一邊打量著她今天這副行頭。裙子很短，露臍衫，紅紅的頭發(fā)活脫脫地像只火雞。怪不得媽媽在領她進來的時候早已沒有以前那種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屑。

看著君君，腦子里卻浮現出蘇南來。蘇南的行頭都是那種清新派的。最常穿的是帶帽子的外套，還有燈芯絨褲子。真弄不懂女孩子為什么喜歡衣服帶了帽子的。據后桌的眉眉說，這樣顯得很卡哇伊。我以前倒是不喜歡，因為老是有男孩子惡作劇地把帽子當籃筐投紙團，不知情去亂逛還會讓人當傻子。不過看多了蘇南的衣著，現在不得不承認，這衣服還真好看。我這是不是有點愛屋及烏呢？

愛屋及烏？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君君一見我走了神口氣就沖了起來：“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蔽亿s忙叉開話題。突然想起君君拆了蘇南的車，早已被自己強壓下去的疑問又起來作威作福了。張口欲問，又退縮了回來。蘇南愿意讓我知道緣由嗎？

最后還是打消了想法。君君冷不防地冒了一句：“過去那種生活真是讓人留戀啊?！?/p>

留戀是代表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嗎？我很清楚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做我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愛好，做我想做的自己。一切都很好?？墒蔷兀龑ΜF在這個自己是得意還是厭惡？

君君口里頻繁地出現了湯杰這個名字，眼神還難得地出現了女孩子特有的嬌羞。湯杰，應該就是她喜歡的那個男孩吧?？墒锹犓目跉?，怎么有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覺。

4

現在真有點感激媽媽把我抓到少年宮學了三年的書法。

老班布置任務下來，讓我跟蘇南一起合作辦黑板報。早就聽說蘇南畫得一手好畫。辦黑板報很累。兩小時下來，就弄得我腰酸背痛的。蘇南站在凳子上，擠抹顏料也是弄得滿頭大汗的。我一溜小跑地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兩罐“統(tǒng)一綠茶”，還有話梅、糖果之類小女生喜歡的小零食，把蘇南叫了下來?！皝?，吃點東西再干?！?/p>

蘇南對著瓶嘴灌了一大口，她真的渴了，喘了口氣，歪著頭說：“你還蠻細心嘛。哇，還有話梅，我最愛了?！碧K南很不客氣地往嘴里丟了一顆。

我發(fā)現其實胃口大的女孩更可愛。每次家庭聚會，那群表姐妹總是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弄得我連夾一筷子整齊的菜都覺得罪大惡極。

“軍洋，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一個人？”蘇南低著頭繼續(xù)在調顏料，突然就冒出這樣一句話。

“誰呀？”

“湯杰?！?/p>

湯杰？怎么這樣耳熟？好像是君君老念叨的那個?？赡軉?，如果像的話君君認識我在前怎么就沒喜歡上我。我被自己逗樂了。“不知道了，我認識的那個人沒跟我說?！痹掝}也只是一筆帶過。蘇南又恢復那個一絲不茍的樣子。金黃色在她熟練的手下線條優(yōu)美，絢爛奪目。我的心情都被這種色彩照亮了。

5

蘇南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的夢里。夢里的她依舊遙不可及。我只能站在暗處看她飄然而過。有時我們接近了，談笑風生。但就像現實中的那樣，她的周圍似乎還是有股氣場將她團團圍住。距離還是像火星一樣遙遠。蘇南的世界，就是在夢里，我也進不去。很長一段時間，看到蘇南，就會忍不住地想起那些霧里看花一樣模糊的夢境，這導致我一看到蘇南就學會了一個動作——逃避。

夢醒來，驚覺才5點，想睡個回籠覺卻強迫自己幾次最后放棄。干脆起身，躡手躡腳地抱了個籃球掩門離開。早上晨練的人很多，很多老人在推太極拳。屬于年輕人的籃球場卻一掃平時的熱鬧，只有幾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在學習投籃。我擠在他們中間，還真有點“姚明”的優(yōu)越感。我投了幾個籃當作熱熱身，準備趁著人少好好把那個旋轉360度扣籃的動作練得更加漂亮。旋轉、起身、彈跳、扣籃、落地，動作一氣呵成，漂亮得我都忍不住叫好。想當初學籃球的目的很不純潔，就是因為耍球很酷比較討女孩子喜歡，連場地都要找個女孩子經過的。而現在，真的是沉迷其中了，打一會球流一身汗，感覺就是痛快。

趁著興頭，想多做幾個。誰知樂極生悲，就在扣籃那會兒，蘇南的身影突然出現了，我一激靈，接著腰部就如針刺一樣火辣辣地疼起來，閃到腰了。我齜牙咧嘴地扶著腰小心翼翼地靠在籃球架吸氣呼氣做深呼吸。最倒霉的是，我這副狼狽樣還是被蘇南撞見了。

“你沒事吧？是不是熱身沒做好拉傷了肌肉？”面對蘇南關切的目光我卻窘得滿臉通紅，“哼哼哈哈”地含糊應著。

“呃，要不要我回家拿點‘活絡油給你擦擦？”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我回家自己來就好?！闭f完，就逃也似的繞過她一瘸一瘸地走了。

我不是喜歡她嗎，可怎么一見她就想逃啊！

6

這天我請了病假。在家打網游兼養(yǎng)傷。第二天去上學時發(fā)現蘇南的座位空空如也，印象中蘇南好像從不缺席，該不會是生病了吧？心口莫名其妙地悶了起來，眼皮也跳個不停。這天的教室特別嘈雜，一大群女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弄得我更煩了。

君君！蘇南！死老鼠！報復！

怎么回事？我忙不迭地向匡語打聽?？镎Z嘆了口氣說：“現在的女生也太不像話了，連死老鼠都敢?guī)韺W校，血肉模糊的，我看了都要發(fā)抖呢！”“說重點！”“哦，聽眉眉說好像是外校的一個男生在追蘇南，可偏偏那個男生又是君君看上的。所以君君就來整蘇南?！薄澳悄猩遣皇墙袦?？”“對對對，叫湯杰。也不看看蘇南是什么樣的人，會喜歡他那種小混混嗎？我要是蘇南我肯定受不了……放學都死命地纏她……還有那個君君，在走廊見了蘇南，還伸腳絆她摔倒呢?！?/p>

我心里空蕩蕩的一片。剛剛的不安現在愈發(fā)地強烈。蘇南去哪了？真的像匡語說的那樣，昨天嚇到了不敢來學校嗎？

7

三天后，我見到了蘇南。在醫(yī)院。

蘇南的手臂縫了三針，臉上、身上滿是淤青。她在睡覺，也許是身上傷口疼的緣故，就是在睡夢中，眉頭也是輕蹙著。老師也在，正在跟氣憤難平的蘇南爸媽解釋著什么。但看樣子，蘇南父母的氣一時半會兒 是消不了。

出了醫(yī)院，我找上了君君。可意外的是君君身上的傷比蘇南還嚴重。只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君君本來見到我很開心，可我一提到“蘇南”她就翻臉了，歇斯底里地向我大喊大叫：“你來看我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嗎？是是，我是打了你們的夢中情人，你又想怎樣？啊！”

我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剛想甩門而出，可君君一下子就像癟了的皮球，剛剛的瘋勁都沒了。君君把頭埋在被子里，號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絕望全都發(fā)泄出來。

君君被勸退了。這是兩個星期后的事。君君一走，也把她留在這所學校的所有記憶都帶走了。無論她以前多風光過，搶眼過，也都漸漸地被人遺忘在厚厚的書本堆里。沒有人會永遠記住蘇南、君君，還有湯杰。那場青澀的戀情不屬于他們。憂傷就像毛球一樣紛飛，只是與他們無關。

8

君君那天跟我說她自己其實沒有動手，蘇南跑來找她理論還氣不過用煙缸砸了她。而自己手下那群“好姐妹”叫囂著要去幫她報仇。可后來出了事，就一個個躲得遠遠的了。湯杰還氣急敗壞地罵了她。至于她身上其他的傷，君君閉著眼不肯說。這一切蘇南都錯以為是君君指使的。

君君在養(yǎng)傷期間我常去看她，每次都沒遇到她父母。問她，她也只是淡然地以一句“他們也很忙啊”就搪塞過去了。君君的頭發(fā)染回了黑色，參差不齊地披在脖子里，眼神溫和淡定。談起蘇南也很平靜，最后去她家她還托我給蘇南帶去一句話。對不起。

我很高興，以前的君君回來了。

君君后來北上讀書，臨別時只在QQ上留給我一句話：從今以后，我要做回自己了。哥們兒你就祝福我吧。

蘇南重新回到了軌道上來，平靜地度過高中剩余的時光，一切宛如南柯一夢，只有手臂上的傷疤證明這一切真的來過。后來，她上了一個很多人仰望的大學，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從此我們沒見過面。

如果再遇見蘇南，可能我會以一種灑脫的語氣對她說：“你夾在我課本里的信我看到了，很感動。還有，受寵若驚。只是，那句‘我喜歡你，以前我不敢說，而現在已錯過了?！?/p>

我在籃球場見過湯杰。他帶著一伙人非要跟我們挑一場。我終于明白了當初蘇南為什么說我們像。原來，我們打球時那股沖勁一模一樣。

那天，湯杰輸得很慘。我也并沒有往常的得意，心跳就算有點加快，那也只是激烈運動的原因。從籃球架上拿回外套，擦了把汗水，就臉色淡漠地走了。

憂傷就像是毛球，甩不掉，也扯不干凈。毛衣舊了，也就該扔了。

（515646廣東省潮州市鳳塘中學高二）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