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路
我于1969年至1987年在總參某測繪大隊服役,絕大部分時間在“三北”(西北、華北、東北)地區(qū)執(zhí)行戰(zhàn)備測繪任務(wù)。不論測量還是調(diào)繪,大都要在風雪高原、戈壁沙灘、曠野叢林等人跡罕至的地方進行,與天斗、與地斗、與野獸斗是必修課,“打游擊”、住帳篷、風餐露宿是家常飯。為丈量遼闊祖國的山山水水、描摹錦繡中華的景景物物,當年我們這些測繪兵在歷經(jīng)艱辛的同時,也飽享著邊疆軍民和大自然的“恩賜”,可謂苦中有樂。
1.野韭菜餃子
1971年,我們的測區(qū)在藏北高原。這里臨近中尼邊界,就在喜瑪拉雅山腳下,平地已達海拔4800多米,山上終年積雪不化,山下空氣稀薄,別說跑路測圖,就是慢慢行走也得大口大口喘氣,被生理學家稱為“人類的禁區(qū)”、“生命的極限”。惡劣的環(huán)境使大部分人有高山反應(yīng),高山反應(yīng)影響著大家的食欲。長時間的饅頭、大米、肉罐頭炒干菜使同志們把吃飯當成了一場特殊的戰(zhàn)斗,即便如此仍有人反胃、嘔吐。
對此,炊事班長王桂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步行30多公里到邊防站請教。邊防站司務(wù)長拿出一把野韭菜對他面授機宜:這種野韭菜新鮮、辛辣,是高原上唯一可以改善伙食的蔬菜。它一般生長在水源附近朝陽半山坡紫褐色的石縫中,要有耐心去采挖,并愿為他當向?qū)?。王班長謝絕了戰(zhàn)友的好意,背起挎包帶根帳篷釘就出發(fā)了。王班長半天內(nèi)挖了滿滿一大包,擇好洗凈,當晚就包好了餃子,并用醋和醬油涼拌一些菜段當佐料。測圖歸來的同志們吃到野韭菜餃子后,歡呼著把王班長抬了起來。
此后,野韭菜餃子、野韭菜包子、野韭菜各類小炒成了高原測繪兵餐桌上的一道風景線。
2.把陌生蛋送回湖邊
1972年,我大隊在西藏改則地區(qū)執(zhí)行測量任務(wù)。一天,三大隊九中隊天文一分隊的新戰(zhàn)士李雷從司光站到測站路過納木錯湖邊,在荊棘叢中揀回了6枚特大的陌生蛋。這種蛋呈橢圓形,灰灰白白的,兩個大約就有1斤。這到底是什么蛋呢?戰(zhàn)士們有的說是蒼鷹蛋,有的說是野鴨蛋,也有的說是天鵝蛋,眾口不一。在如何處理它這個問題上,有的認為煮著吃好,有的認為炒著吃好,更有人認為還是不吃為好,意見分歧特別大。
那時侯,干部戰(zhàn)士并無環(huán)保意識。分隊長肖平安從民族風俗習慣上統(tǒng)一了大家的看法,最終達成了共識。他說,這里居住的是藏族同胞,視飛鳥為神物,人死后用天葬。不管是什么蛋,我們吃了都會造成藏民對金珠瑪米(解放軍)的不良影響。一席話使大家口服心服。
道理明白之后,小李拉著協(xié)測衛(wèi)生員陸紅軍返回湖邊,按記憶的位置重新放好。湖邊好多鳥都張開了翅膀,嘎嘎鳴叫,好象在表示對測繪兵的衷心感謝!
3.半路逮魚
1972年8月18日,一大隊二中隊九分隊從西藏阿里地區(qū)(當時新疆代管)的革吉縣轉(zhuǎn)往噶爾測區(qū),途中一條綿延的小溪擋住了崎嶇的山道,溪中水清澈透底,水中魚成群結(jié)隊,引得車內(nèi)12名干部戰(zhàn)士爭先恐后跳下來觀看。只見溪流約七八米寬,水深不過二三十厘米,最深處也就能埋住解放牌汽車的半個輪胎,估計它應(yīng)當是當?shù)鬲{泉河的支流,水源來自山上融化的冰雪。再看水中魚一撥接一撥地順流遷徙,大的約三四斤重,小的也有一到兩斤,皆為青黑色,無鱗,大頭,既象內(nèi)地的鯰魚,又有點象大頭魚,因想不出更好的名字,當時都叫它大頭魚。那魚多得令人驚嘆不已:一大群游過來,層層疊疊,能把水面映成黑色;站在水中,游來游去的魚亂碰腿,彎彎腰就可隨手抓到;汽車軋過去一次就能軋住好幾條;站在岸邊拿棍子就可以打到,用石頭也能砸到。同志們都說,即使是在內(nèi)地的養(yǎng)魚塘里也沒見過這么密集的魚群。
當時我們騰出兩個空麻袋,12人一起投入戰(zhàn)斗:有的在水里抓,有的用帳篷桿子打,有的撿石頭砸,不到40分鐘,兩個麻袋便盛不下了。大家興猶未盡,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條神奇的小溪……
車行約兩個小時,來到噶爾縣中隊。在那人煙稀少的地方見到部隊戰(zhàn)友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們原打算送他們一麻袋魚,豈料中隊院內(nèi)晾的、墻上掛的全是魚。中隊長詼諧地說,讓咱兩家的炊事員好好交流交流做魚的方法,會做魚就有逮之不盡、吃之不竭的“魚倉”!
4.鹽湖拉鹽
1973年10月,當年的測繪任務(wù)已接近尾聲,大隊運輸連派出10輛車,大地一隊派出5個班,到足下公布鹽湖專程拉鹽。
這地方是戰(zhàn)士們測繪途中新發(fā)現(xiàn)的年輕鹽田。繞過無人區(qū)的一片沼澤地,汽車開進去大概可行駛一個多小時,能看到的幾乎全是鹽,白茫茫一望無際,大自然的造化神工讓人不能不頓生奇妙的遐想。單看表面倒也罷了,因風雪泥沙的常年侵襲,免不了混進些許雜質(zhì),但用鍬刨開微黃的表層,下面全是雪白的顆粒、剔透的坨塊,干凈得讓人越看越愛,越挖越裝越來勁。
干部戰(zhàn)士出于好奇,大隊首長出于對閑置資源的可惜,讓這支拉鹽的特殊隊伍干了半個月,共運出上百車自然純鹽。收測后分發(fā)給本大隊各伙食單位,贈送兄弟部隊,贈送駐地友鄰單位,不亦樂乎!
我當時就想,拉鹽送鹽的意義不僅在鹽本身,更在于向人們揭示風雪高原豐富多彩的內(nèi)涵。
5.小寶的邏輯
1974年,二隊趙副隊長4歲的兒子小寶進了本大隊新建幼兒園。這個幼兒園就在營房院內(nèi),規(guī)模不大也不小,專收常年外出作業(yè)無法照顧家庭的部隊干部子女,以免上其他幼兒園長途接送的不便。小寶在幼兒園學了許多東西,天天都開心,美中不足的就是見到爸爸的時候太少。
一天,班主任老師宣布:本院張阿姨與一隊王叔叔結(jié)婚,送每位小朋友兩塊糖。停一段時間,老師又宣布:本院李阿姨與二隊劉叔叔結(jié)婚,送每位小朋友3塊糖……小寶由此產(chǎn)生了自己的邏輯推理。
晚上,小寶低聲問前來接他的媽媽:“媽媽什么時候結(jié)婚?”媽媽愕然,“你結(jié)婚最少要送每位小朋友4塊糖!”媽媽哭笑不得。小寶讀不懂媽媽的表情,仍按自己的邏輯往下推——“等爸爸結(jié)婚時要送小朋友更多的糖!”
6.躲冰雹打蟒蛇
1975年,中越邊境情況異常,我大隊緊急奉命到廣東廣西測圖。三隊九中隊戰(zhàn)士郭長助,執(zhí)行任務(wù)過程中去廉江縣集市上采購物品,返回的路上突遭冷風侵襲。他知道這里屬雷州半島,雷雨很多,天氣變化無常,且時有毒蛇出沒,正想找個藏身的地方,忽聽道旁半山坡一位耕地的老鄉(xiāng)對他大聲喊:“解放軍同志,要下冰雹,快來躲一躲!”小郭連忙挑著東西尋聲疾步跑來。只見一位社員扛著農(nóng)具,趕著3頭牛正向一山洞靠攏,便迎著風迅速跟了進去。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趕到洞前,雞蛋大的冰雹已砸了下來。牛見冰雹,不用人驅(qū)趕,便瘋狂地往山洞里鉆。哪知這3頭牛進洞還沒喘氣,又撂著蹶子往外跑……郭長助沖向前面,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來是一條杯口粗的大蟒蛇橫盤在洞口。小郭怒不可遏,二話沒說,操起挑擔的青竹便掄了下來,只一桿子就把那蟒蛇打翻了肚皮。
大約在山洞停了20來分鐘,白花花的冰雹下了一地。人畜都避開了那場特大冰雹的災(zāi)難,老鄉(xiāng)不住地向小郭伸大拇指。
7.大黑熊撞槍口
1976年7月的一天,六大隊四中隊技術(shù)員崔書克在大興安嶺密林中,實施航測外業(yè)調(diào)繪。他看著圖片,目測、判讀、取舍、標記,全神貫注,一絲不茍。崔技術(shù)員計劃調(diào)繪完圖夾中的第五張片子就收測回駐地,時間大概在下午5點左右。忽然之間,崔技術(shù)員覺得有點不對勁兒,猛抬頭,只見3米遠處,一只大黑熊正直立著晃晃悠悠地向他走來。突發(fā)的情況固然令人驚慌,但驚慌不能失措,崔書克邊與黑熊對峙,邊拉上圖夾,邊摸出腰間的手槍,并立即把子彈頂上了膛。傲慢的大黑熊見此人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呼哧呼哧怒吼著,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小崔在后退中沉著地扣響了扳機,子彈從大黑熊嘴里射入,從后腦蓋穿出,龐然大物沒來得及掙扎,就一骨碌倒了下去。
林場職工、伐木工人和中隊戰(zhàn)友聽到槍響,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趕來,分享了這一戰(zhàn)利品。
8.小野鴨回歸
1980年,我大隊赴新疆克拉瑪依以北的邊境地區(qū)測圖。5月的一天,八隊七中隊技術(shù)員郭玉良調(diào)繪途中遇到3只小野鴨,看樣子剛出窩不久。是老鴨遺棄的?迷路找不到家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造成的?出于愛憐,他脫掉罩衣把3只小鴨包回了駐地。渺無人煙的戈壁灘多了這3個小生靈,多出了許多生機。全中隊上自中隊長郝運福、下至新戰(zhàn)士李海龍,無不對這3個小家伙關(guān)心倍至、呵護有加。戰(zhàn)士們每天調(diào)繪回來,有的給它們逮螞蚱、捉蟲子,有的給它們喂大米,還有的給它們洗澡,視為掌上明珠。特別是李海龍,別出心裁地拆開兩個舊竹簍,象模象樣地編成了籠子,還在底部鋪了些軟草,給它們建起了高檔次的家。
兩三個星期過后,小鴨們茁壯成長,肥光光地更招人喜歡,和主人們也逐漸熟了起來,白天偶爾出來撒撒歡,晚上會乖乖地鉆進窩內(nèi)。正因為如此,大家對它們的看管也慢慢松了下來。哪知一天傍晚,3只野鴨突然神秘失蹤,引得同志們?nèi)鐏G了孩子似的四處尋找,李海龍還打著手電跑到2里外的干河灘搜索,終究是杳無音信……
第四天下午,當大家已大都感到無望時,3只小野鴨奇跡般地回來了。是無家可歸?是迷途知返?還是與干部戰(zhàn)士們的感情難以割舍?同志們個個如寶貝失而復(fù)得,欣喜若狂地把它們捧在手里,傳遞著舉到空中:
“小朋友,你們還是離不開我們哪!”
(責編 張靜涵)
文史月刊2008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