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茉
1938年,張大千在楊宛君的幫助下經(jīng)歷千難萬險,逃離了日本人的魔掌,離開北京,由上海赴香港再轉(zhuǎn)道重慶來到了成都灌縣,坐滑竿到青城山,租下“上清宮”后院。隱身在參天古樹、峰巒疊嶂之中,牽著楊宛君纖細(xì)白嫩的小手,面對滔滔東去的岷江,張大千感慨萬千。
1935年,譽滿京華畫界的張大千在京城中山公園舉辦畫展,邂逅活潑清純的京韻大鼓藝人楊宛君,一見鐘情。稟告父母獲得同意后,那年的秋天張大千終于迎娶了這輩子唯一一位自己主動追求的女子。而正是這位美麗動人、溫文爾雅的小女子,陪自己東渡日本回顧異國風(fēng)情,也是這位女子機靈地與日本人周旋,鎮(zhèn)定自若,東奔西走,把自己成功地營救了出來。雖然她的年齡比自己小了十七歲,卻無時無刻不把自己寵得像個孩子。張大千將楊宛君視為上天賜予的厚禮,百般珍愛。
張大千提筆給遠(yuǎn)在上海淪陷區(qū)的紅顏知己李秋君寫信。訴述了牽掛和擔(dān)憂,談到了目前生活和計劃,特別提到的是他有意去敦煌戈壁,尋找古文化的蹤跡。
這個縈繞多年的夢想在得到了李秋君的鼓勵和支持下,張大千雄心萬丈,與楊宛君一起立刻為去敦煌著手詳細(xì)周密的準(zhǔn)備工作。
1941年,張大千一行經(jīng)歷了三個月跋涉八千里來到了敦煌莫高窟。楊宛君作為這隊人馬中的唯一一位女性伴隨張大千登上了千佛洞。
她把家安頓在廟里,廟前有條小河,鹽堿地上的每一滴水都是那樣的珍貴,宛君忍痛剪去了一頭長發(fā)。夏天,用幾張席子在河床里圍成“密室”洗澡。冬天,把河里的冰一塊一塊敲下來,化開備用。罐頭吃完了,吃咸菜。為了讓丈夫保證身體,補充營養(yǎng),她從蘭州買來菜種,種在堿地上,擔(dān)河水一勺一勺澆灌,細(xì)心栽培,看到先生吃上了新鮮的蘿卜白菜,楊宛君是如此的欣喜。
望著渾身上下沾滿灰塵,夜以繼日給每個洞逐一編號,架梯舉燈,在高壁上奮筆摹畫的先生,作為一個普通婦人,她不可能預(yù)見到這次敦煌之行對張大千的一生將起到什么樣的影響,更想不到由此將奠定了他在中國繪畫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她只知道毫無怨言地付出和別無選擇地隱忍。
張大千先生自敦煌回到成都后,舉辦的《西行游記畫展》,震動了整個畫壇,整理出版的《敦煌臨摹白描畫》三集一直為世人視為收藏珍寶。他的畫風(fēng)由此逐漸接近敦煌壁畫的風(fēng)格。從此他的山水、花鳥、人物畫,獨具一格,出神入化,無與倫比,奠定了他成為一代繪畫大師的基礎(chǔ)。
然而,在這輝煌的背后,楊宛君卻在張大千的身邊悄然隱退了。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楊宛君沒有決絕,沒有毅然地離開,他們偶有簡短的通信,張大千對她很客氣,但缺少了曾經(jīng)卿卿我我的甜蜜,往事如風(fēng),仿佛云淡風(fēng)輕。
新中國成立后,楊宛君一邊從報紙上收集張大千的消息,一邊走出家門尋找工作的機會養(yǎng)活自己,身患多種疾病的她到了一貧如洗的晚年,也不肯用張大千的字畫去換取錢財,而是與寡居的堂姐一道去絹花廠取來幾千張紙,在殘燈下繪出五顏六色的花朵謀取微薄的生活費。
而遠(yuǎn)在海灣那邊的親人,走時健壯瀟灑,此時亦臨暮遲遲,他閉口絕少提起“楊宛君”這個名字,或許是顧及身邊的夫人,或許是不肯觸痛心中的懷念。
臺灣報紙在大千先生死后公布了他的親筆遺囑,遺囑寫道:“立遺囑人張愛(字大千)緣余年屆八十,深念渥承天麻,得畢生浸潤于書畫,勉有成就,感禱不已。惜余不治生產(chǎn),積蓄甚微,光陰荏苒,宣立遺囑以示后人……余自作之書畫全部分為十六份……”其中十五份給他的妻子徐雯波及在海峽兩岸的十四位子女。還有一份,這位在繪畫藝術(shù)上被稱為“五百年來一大千”的舉世聞名的大畫家,在遺贈部分的第一條特別注明:“上開余自作畫之十六分之一”贈楊宛君。
所有時光淡盡,游子魂歸戈壁敦煌,或許夢見了那位羸弱的女子在大漠里迎風(fēng)向自己奔來?而楊宛君臨死也夢想著與她的大千能夠再見上一面。
世間有多少情感埋在心底,如塵封的琴,那弦不可觸,一觸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