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輝
四月剛過,杏花就謝了。杏花總是這樣,火噴噴地來,又急三火四地離開。杏花是過路的花,不戀家,風風火火,饞人的眼,讓人還沒來得及細端詳,就謝了,就像過路的女子,只留下一串咯咯的笑聲,倏忽就沒了,只有那念想。唯有那梨花,才是愛家的花,先是蘊著苞兒,等那群山綠了,溪水唱起歌兒,那村莊影影綽綽,籠罩在一片薄紗綠霧里,她才蘊足了勁兒,就等那雨。那夜雨就像一只乖巧的貓,善解人意,總是在農(nóng)人睡下時,村莊沉睡時來,整個村莊都沉靜在睡夢里,連機警的狗也不叫了時,便過了山崗,先是挨家來到院子里探探。幾百棵梨樹潤在春雨中,就像待產(chǎn)的孕婦,經(jīng)雨婆婆那雙巧手撫弄,就齊刷刷地生產(chǎn)了—— 那一樹樹花就開了,細雨婆婆又顛著小腳過了山崗悄悄地走了,到另一個村莊接生去了。
當山村有了第一聲雞啼的時候,整個村莊就醒了。農(nóng)人睜開睡眼,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那村莊變了,一群白衣仙子在山坡上、在家門口、在院子里嘁嘁喳喳,咯咯地笑呢。農(nóng)人看呆了眼,以為來到了仙境,揉揉睡眼,才發(fā)現(xiàn)是一團一團的梨花開了。農(nóng)人喊來了自己的妻,年輕的兩口子就站在樹下看梨花,門口那梨花像落了一團雪,萬千的枝頭,萬千的花兒齊展展的花瓣在空中綻著,就像萬千的白玉蝶兒。兩口子笑著,指點著,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人了。
太陽從東山坡爬上來的時候,整個小山村就氤氳在一片白紗薄霧里,隨著太陽漸升,小山村罩在花海里,一片雪白,村莊就變成了梨花村。年輕的農(nóng)人趕著牛,肩上架著犁走在山崗上,有點成仙得道的感覺,愛美的小囡一手牽著牛一手掐幾朵梨花插在鬢邊,又掐一束戴在老牛的頭上。西邊的山坡,是村里五大爺?shù)墓麍@,一棵棵梨樹,花團錦簇,千枝萬枝,玉骨冰肌。五大爺站在園子口,花白的胡子一飄一飄,像是在迎客:“過來看吧,這梨花開爆了,年景好哩,哈哈!”正是“五一”長假,幾個女孩兒挎著小柳條筐,在梨花下尋那種叫小孩拳的野菜,鉆進鉆出,花花綠綠,就像一群覓食的小雞爭著搶著,咯咯笑著,鬧著。笑聲驚起梨花林中兩只戀愛的鵲,喳喳地喚了幾聲,不情愿地飛到了東山坡那幾棵新開的梨樹上,剛飛去,又飛回,原來東山坡那幾棵梨樹,是去年才嫁接的樹,花兒開得旺,王家還沒過門的媳婦和她的對象黑小子就藏在梨花堆里嘻嘻哈哈,逼得一對鵲,只好到西崗那棵老梨樹上繼續(xù)自己的悄悄話。
農(nóng)家總愛在門口種幾叢小桃紅當記號,因為梨花總想把農(nóng)家藏起來。山坡上,小橋邊,能長樹的地方有梨樹,有梨樹的地方就開花兒,一團團一叢叢,像雪,像紗,就像農(nóng)家剛過門的新媳婦,從城里來,一身素凈,大大方方,氣質(zhì)典雅,不像墻角那幾株桃花,怕見人似的,羞羞答答。唯有那梨花,說開就開了,找一處山溝,痛痛快快地開,就像農(nóng)家正月里的大秧歌,扭得火爆,扭得熱烈,不藏不匿,轟轟烈烈。梨花招來一群蜂兒,引來一群蝶兒,嗡嗡嚶嚶,在花間嬉鬧;才發(fā)的新葉,也會當陪襯,只有一絲一縷卷成卷兒,故意不展葉兒,讓花盡情地表現(xiàn)自己?;ㄩg飛出一只鳥,那是一種叫趕車把式的鳥兒,會變換聲音地叫,咋一聽就是“醉啦——醉啦——花香我醉啦——”讓人增添了很多念想。
梨花開在山間,一撥一撥的農(nóng)人正在搶墑播種,一邊下種,一邊大聲地說笑,加上牛哞馬嘶,狗吠人喚,梨花一藏,只聞聲兒不見人兒,聲音很響,村莊就成了雪國熱鬧鎮(zhèn),閉上眼睛細聽,真讓人分不清是在人間還是來到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