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宣利
總會有那么一兩個男人,在網(wǎng)上說的話,嬉笑怒罵,光芒四射。任何女人都會被他吸引住,余子安就是這樣的男人。我看著他在一群女人的包圍中揮灑自如、游刃有余,禁不住笑了。悄悄打出兩個字給他:“累嗎?”他的回答也簡單:“毛巾!”
1
遇上余子安之前,我一直很少去網(wǎng)上的聊天室。上網(wǎng)只是查查信息,看看新聞,發(fā)發(fā)信,投投稿,僅此而已。那天是圣誕節(jié),滿世界的歡騰,我卻形單影只,實在無聊,我便進了聊天室。我不和任何人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一大群互不知道性別、年齡、長相的人亂哄哄地擠在一個小小的房間里,或嬉笑怒罵,或愁腸百結(jié),或含情脈脈,覺得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總會有那么一兩個男人,在網(wǎng)上說的話,嬉笑怒罵,光芒四射。任何女人都會被他吸引住,余子安就是這樣的男人。我看著他在一群女人的包圍中揮灑自如、游刃有余,禁不住笑了。悄悄打出兩個字給他:“累嗎?”他的回答也簡單:“毛巾!”
相識之后也一直是淡淡的,碰上了就聊幾句。簡簡單單的,幾句問候而已。熟起來是因為一個午夜的電話。是午夜兩點的時候,我正趕一篇稿子,電話鈴?fù)蝗磺宕嗟仨懫?,拎起,一個醇厚而有磁性的聲音:“是我,余子安。”然后,不等我回話,他便武斷地樂了:“聲音這么清醒,還沒睡吧?哈哈,我終于找到肯陪我聊天的人了!”
居然還有這樣霸道的人,我又好氣,又好笑?!拔沂?,心里很悶,你肯陪我聊會兒嗎?”他的語氣一改往日的狂傲和不羈,變得柔和起來。原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柔和起來時會有這樣一種不可抵擋的魅力,這種魅力,使我無法抗拒。
握著話筒,在那個安靜的冬夜里,聽他給我講他的大學(xué)生活,講他美麗的家鄉(xiāng),他的工作,他對生活的感悟。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我們當(dāng)?shù)匾患覉笊绲挠浾撸霞沂撬拇ǖ摹Kχf:“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你從報社的網(wǎng)站上傳過來的稿子,我們總是先看到的。”
他有點得意洋洋。
后來漸漸就熟了。他有著明朗燦爛的笑聲,愛唱迪克牛仔的歌,粗心,愛睡懶覺,丟三落四,喜歡和漂亮的MM聊天,有些放蕩不羈,還喜歡玩酷。他很開朗,幽默,而且總是那么樂觀向上。我可以將生活中的任何不如意都對他講,雖然他從來不會安慰我,還經(jīng)常會說“哎呀,你們女人真是麻煩!”之類的話,但是被他罵一通之后我都會覺得心情好多了。我喜歡和他說話,沒有任何約束和顧忌,可以真實地釋放自己。
我喜歡喝不加糖的咖啡,他也是;他喜歡王小波的文章,我也是。我們像兩只嗅覺靈敏的貓,從對方身上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氣息。他喜歡我的字,他說,丫頭你不要相信“十年磨一劍”的屁話,寫字是需要天分的,你有這個靈氣。出名要趁早啊。他語重心長。
那個時候,我剛剛摸到寫稿這一行,文字青澀,感覺遲鈍。我的理想是一個字能換一毛錢,因為我不喜歡出去工作,所以,我要靠我的字去交房租水電費和上網(wǎng)費。我每天寫得天昏地暗,但是大部分都只能在硬盤里默默沉寂。
他常常在深夜的電話里唱歌給我聽,唱Beyond,唱迪克牛仔,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他總是在唱:“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他說,將來你出了書,第一本一定要簽了名送我。
2
如果午夜的時候電話響,不用看,肯定是余子安。他總是失眠,晚上不睡,早上又不起。有一次,他跟我抱怨單位太剝削人,僅僅是早上遲到一次,就被扣去一部分工資。然后他就聲音軟軟地說:“不如這樣,以后每天早上你打我的手機叫我起來,怎么樣?”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張小嫻的一篇文章里寫的:“每天負責(zé)喚醒自己暗戀的人起床,這是一項很甜蜜的任務(wù)吧?……因為明天早上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你每天晚上的夢都是甜的?!?/p>
我心里,泛起柔柔的波。
第二天早上七點,我準時打他的手機:“起來吧,別遲到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睡意惺忪,懶洋洋的像個賴床的孩子。晚上在QQ上,余子安發(fā)過來一個動畫表情,兩個球狀的臉,一個突然親了另一個的臉,然后,另一個的臉,慢慢地泛上一層可愛的紅暈。我覺得自己的臉,也慢慢地紅了起來。
開始常常在晚上寫累了的時候到聊天室看看,他仍然是那里最活躍的分子,和漂亮的MM說著動人的情話,和兄弟們打鬧??吹轿疫M來就熱情地打招呼。我漸漸喜歡和他說話,我料想他是一個帥氣的男人,神采飛揚的那種。
有一次說到網(wǎng)上聊天,他說,我要是結(jié)了婚,就從此戒網(wǎng),過正常人的生活。我笑著說,聊天室就像一缸水,你就是其中的魚;沒有了魚,一缸水有什么意思?他笑:“乖,就你會捧我!”
后來,我在網(wǎng)上搜索了他寫的文章,有些怪異的文筆,率真隨性的文字里間雜著他自己獨有的冷幽默,很特立獨行的一個人。只是我從他的文字里總隱隱感到有一種淡淡的憂郁,它一點點地牽扯著我的心,讓我放不下。這個他,是聊天室里那個每天晚上都被眾多嫣紅包圍,輕語調(diào)笑,漫天飛舞的他嗎?已經(jīng)很晚了,我又去了聊天室,只是想看看他好不好??吹轿?,他發(fā)過來一串“?”。我笑了,打出一行字:“看了你的文章,忽然對你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打字速度一向很快的他,隔了很久才發(fā)過來三個字:“傻丫頭!”
我的心輕輕地動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早上6:40我便準時醒來,不管多困都無法再睡。每天,我準時打他的手機。聽到電話那頭他模糊的回答,我就放心了。雖然不是睡在他身邊,但他每天張開眼睛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我的聲音。
這份縝密的心思,他什么時候才能看得出來?
3
雖然大家就生活在一個城市,各自也見過不少的網(wǎng)友,但是很默契的,我們從沒有提出過見面的話題。那天,約了朋友一起去喝茶,過馬路時正在電話里和朋友說得興高采烈。忽然被一輛斜沖過來的摩托車帶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我就摔倒了。騎車的人慌忙扶我起來,其實也并不怎么痛,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淚怎么也止不住。那人在我滿臉的淚水前無所適從,他定定地看著我,忽然說了一句:“哎呀,你們女人可真麻煩!”聽到這句話,我的淚忽然就止住了,驚訝地抬頭看他,一頭灑脫的長發(fā),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還有幾分未被社會磨平的純真。
“余子安?”我脫口而出。
他怔怔地望著我:“藍藍?”
是太熟悉的聲音,是太熟悉的口氣!原來面前這個帥氣逼人的男人就是我一直牽掛著守候著的人,我好一陣都沒有恢復(fù)過來正常的思維。他送我回去的時候一直在笑,傻傻的,帶著孩子氣的笑。
后來一說到我們的傳奇式的相遇,他就笑,說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可憐兮兮的、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女孩兒居然會是我?!安贿^,你哭的時候真有些楚楚動人呢!”
我想這就是緣分,我和他沒有任何預(yù)感地碰到一起又彼此憐愛。他靠近我時,我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那是春天里愛的氣息。愛情就這樣來了,那是一個多么美麗的時刻,合歡花在遠處清冽芬芳地開著,我做了長久以來最最安逸的夢。
從來沒想到一貫灑脫無羈的他竟然是個那么懂得生活的人,心情好的時候他陪我去喝茶,心情不好的時候帶我去爬山,一起坐在山頭看日出,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幫我修改文章。一起感嘆時光的流逝,一起懷念青春,一起留戀美麗的大學(xué)生活。我喜歡聽他說話,說什么都行。我想,一個自視很高的女人愿意靜靜地聽一個男人說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愛他!
4
6月的時候,鄰縣的煤礦發(fā)生透水事故,32名礦工被埋在井底,生死未卜。余子安被報社派去采訪。臨走的時候,他說,寶貝兒,以后早上你可以安穩(wěn)地睡覺,不用叫我了。他還說,你要乖哦,等我回來,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我的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仍然準時在6:40分起來,習(xí)慣地去摸床頭的電話,習(xí)慣地撥出那一串熟悉的號碼,聽到話筒里傳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才猛然驚覺,慌忙摁掉。
而余子安,一走就再也沒有消息。他的手機不久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我每天心神不寧,煩燥地把書丟得滿屋子都是,電腦打開的空白文檔,很久都落不下一個字。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在很黑的礦井里,突然有灼熱的陽光打在我臉上,刺得我熱淚盈眶。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忍不住往報社打電話,對方說,余子安,早回來了啊,在休假呢,聽說要結(jié)婚了……
很晴朗的天,突然就暗了下來,接著就是瓢潑大雨。人常說六月的天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墒?,人的心呢?我在沙發(fā)上抱膝而坐,盯著窗外陰暗的天,人漸漸蜷縮成一團。
冷,徹骨的冷。仿佛有什么東西,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
有一天夜里,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你知道忘字是怎么寫的嗎?就是,心,死了。是個陌生的號碼。我漫不經(jīng)心地看過,合上手機,放在一旁??墒峭蝗唬夷X中靈光一閃——余子安,是他!我整個人都猛然從床上蹦了起來,抓起手機,照那個號撥回去,對方已關(guān)機。
你知道忘字是怎么寫的嗎?你知道忘字是怎么寫的嗎?我一遍遍地看著那條短信,淚水打濕了手機屏幕。
是的,忘,就是心死了。
一年后,我開始把稿子發(fā)到全國各地的報紙和雜志上,每天打開信箱,都有一堆的約稿在等著我。很多編輯喜歡我的字,也對我說過和余子安一樣的話:你的文字有靈氣。可是余子安,好像從沒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我的夜開始安靜下來,在那些無法觸摸到靈魂的暗夜里,我只是坐在電腦前,像一個失去思維的人,只噼里啪啦瘋狂地在鍵盤上敲下一行行整齊的宋體字。
兩年后,我結(jié)婚,有一個舒適安穩(wěn)的家。出的第一本書上,我簽上自己的名字,上面只寫了一行字:假如我不曾愛過你。是送給余子安的,很多年前我們就這樣約定的,可是我卻沒有辦法送出去。
那天,和老公一起上街。回來的時候,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我丟開老公的手,追過去,擋在那人面前。他抬頭,我們同時愣住了。
余子安,他坐在輪椅上,俊朗的臉略顯蒼白,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29歲了,惟一不變的是眼睛里的驚喜和問候。他向我伸出手,微笑著問:“藍藍,你還好嗎?”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大而寬厚的手,我在他的輪椅前慢慢蹲下,卻撿不起碎了一地的心。
那天晚上我打開收音機,我的手在一個臺上停下,是一檔文學(xué)節(jié)目,主持人朗誦的是張小嫻的《叫床的權(quán)利》:“獲得了叫他起床的‘叫床權(quán)之后,你的每一天,都變得饒有意義。晚上睡覺的時候,你調(diào)好了鬧鐘,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準時起床,然后叫醒他。因為明天早上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你每天晚上的夢都是甜的。一覺醒來,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撥一通電話給他,說:‘起床了!不要再睡!……”
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突然哽咽。他說,我把這篇散文送給一個曾經(jīng)一直叫我起床的女孩兒,我曾經(jīng)對她說要送她一個驚喜??墒牵谴卧诿旱V采訪,突然出了意外……我再也沒機會告訴她:其實我愛她,很愛很愛她……
我的淚,恣意流淌,無可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