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邦寨
轟隆一聲巨響,“塌方了!”王叔喊了一聲,我駭然失色,驚叫起來。礦石紛落,礦井里的燈霎時盡熄……
這是二十三年前的一個鏡頭。那年我才十九歲,父親病重要一大筆錢,可我們家徒四壁,我只得輟學去鄰縣煤礦背煤。王叔和我是一個鄉(xiāng)的,在老家時互不相識,在礦上千活時才認識。就在進礦滿五個月的那天中午,我到距地面290多米的礦井下喊王叔吃飯,剛來到正在挖煤的王叔跟前,沒容得我吐出一個字,就發(fā)生了塌方。
我當時完全嚇瘋了,嘴里“啊啊”亂叫。王叔把我拉到他身旁,給我說寬心話:“小黃,莫怕!我年輕時當過兵,啥場面都見識過,有我在,莫怕!”說著王叔擰亮一盞礦燈,四下里瞅,發(fā)現(xiàn)我倆被礦石堵死在旮旯里了。他拿過鐵鎬在地上刨了個坑,我問他這是干啥?他說:“我們現(xiàn)在沒吃的,不能再沒水呀。把地上的臟水聚起來,活命就靠它哩?!?/p>
什么?靠臟水活命?這就是說我們已死定了嘛!想到自己都十九了,連個對象還沒有(那時候農村人婚結得早),而且由于窮,一頓飽飯都吃不上……活著有啥意思呢?我上牙一咬下唇,向井壁一頭撞去。哪料,王叔一把抱住了我。我一掌把他推開,又被他撲上來抱定,還啪地扇了我一巴掌。呵斥道:“孬種!”我還要掙扎,又聽他大聲說:“你不是天天抱怨沒媳婦,沒享過福嗎?你只要聽我的話,我就把我女兒豆花許給你!”認識王叔幾個月了,我知道他是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聽他這一說,我不再掙扎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王叔當時對我說:“我女兒豆花18歲了??煽∧?,我村那一撥兒后生都打她的小九九哩!”一聽他這話,我仿佛看見一個俏麗的村姑羞紅著臉向我招手……
王叔見我癡癡地望著他。就說:“信不過?我發(fā)誓:我把女兒豆花許給小黃。老天作證!”說完,拍我一把:“你也得發(fā)誓,發(fā)誓咱倆一定要活著走出去,誰也不能灰心喪氣!”我就發(fā)了誓。那個生死瞬間,是王叔點亮了我生命的一盞燈,使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在以后的幾天里。王叔教我如何挖洞自救——當然他也挖。但一想到他已是我的“岳父大人”了,我就搶著多挖多干,讓他多歇歇,都五十七八的人了嘛??伤麉s倔強地說:“咱倆輪換著挖。一個人得挖到什么時候去?”
挖了七天七夜,兩人粒米未進,只有坑里的臟水還沒喝完,我和王叔都躺在地上動不了啦。我艱難地一點點爬到王叔身邊,凄絕地呻吟……王叔衰弱地說:“別忘了,咱們發(fā)……發(fā)過誓的,一定要……要活著出去!我的俊……俊女兒還等著你……你哩!”聽了這話,我哭得更傷心了……絕望中,耳邊仿佛有一個姑娘在說:“莫灰心,莫灰心,我等你!”我就又強撐著,一點一點爬進洞繼續(xù)挖……
八天過去了,九天過去了,我和王叔都不能動彈了……我已感到死神帶著腐臭氣味向我和王叔逼來。模糊中。我又看到了一張俏臉在向我笑……我不死!我要活……
直到第十一天,昏迷不醒的我倆終于被營救人員抬出了礦井。
王叔終因年老體弱,沒能搶救過來。我在醫(yī)院里待了兩天多,就可以走路了?;氐降V上,聽說王叔從老家來礦上處理后事的女兒就住在招待所,我就含著淚,急忙向招待所走去。
臨敲門的時候我心怦怦直跳——王叔生前把豆花許給我了,可她本人并不知道呀!怎樣才能向她講得清楚呢?猶豫良久,我最終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門開了,一個三十八九的黑瘦莊稼漢招呼我進去,我想他可能是豆花的叔叔吧。進了門,黑瘦漢子拘謹?shù)卣f:“我是王道林(王叔的名字)的女婿劉體發(fā)?!庇忠恢复采?,床沿上坐著一個三十五六的佝僂婦女,“她是王道林的女兒王豆花,我婆娘?!睗h子說。“什么?”我瞪圓兩眼望著那個佝僂婦女,“你……你就是豆……豆花?”佝僂女人呆滯地點點頭,咧咧嘴,露出滿口的黃斑牙。我雙腿發(fā)顫,幾欲暈倒……
此事已過去整整二十三年了,每每想起,心都要怦怦跳。記得“識破真相”的當時。我對王叔的感激蕩然無存,甚至咒罵他耍我、騙我,他的死是罪有應得……可不久當我冷靜過來后,我就明白了王叔在那種絕境里的良苦用心,明白了面臨生死瞬間時他的善意欺騙背后的博大內涵。這個美麗的謊言值得我終生回味和珍藏,它如一盞明燈,教我如何善待別人,指引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責任編輯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