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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花一樣重開

2008-11-27 05:01于燕青
廣州文藝 2008年10期
關(guān)鍵詞:小寶姥姥

于燕青

它們只是像冰一樣凝結(jié)

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

——戴望舒

在醫(yī)院的時光,一分一秒都漫長。不是精神的、肉體的痛苦,就是空無一物,這些都能把時光拉長。和這一切作斗爭的武器就是一遍遍地想著魯。

魯說我們之間的那種感覺很難得,魯是我遇見的唯一重視感覺的男人。他說他不想終生遺憾。說他會很真誠地待我。這后一句打動了我,加上他特有的低沉舒緩的聲調(diào),加重了真誠的砝碼。于是我成了他所謂的紅顏知己。也許我這個對愛要求很多很多的女人把紅顏知己的概念弄錯了,紅顏知己也許就是唱唱高山流水、彈彈琴,只有小鳳仙的時代才有吧?

第一次親密接觸后,他仰面躺下,長嘆一聲:忘不掉了。

第二次親密接觸,他撫摸著我的頭問:你會忘記我嗎。這第二次是致命的,致命在于他的撫摸。

在往手術(shù)室去的狹長通道上,恐懼統(tǒng)攝著我,這通道如同陰陽之隔的一條渡河。有的人渡到彼岸就回不來了。我不知道我能否回來,我想著未滿5歲的女兒圇圇,當(dāng)然還有我的母親,一個和我同命運的女人。親人的愛使我恐懼。如果這時能看見魯,我會感到強大的、溫暖的力量??墒菦]有。只有帆一個人,狹長的通道里帆的面容變得恍惚不真實。一向淡漠的表情更添了一絲煩躁。

帆被攔在手術(shù)室外。我一個人躺在手術(shù)床上,總想尿尿。偶爾有護士進出。手術(shù)室里一切都是白的。在我以往的審美情趣里,白,是出塵、空靈、剔透;是好花無色、大味必淡;是蔽日的輕云、天使的霓裳??纱丝?,圍堵的四壁、俯視的無影燈、裝器皿的各種蓋盤無不泛著白晃晃的寒光,第一次感覺白是如此恐怖、寒冷,是刀光鉗影、血流如注的前奏。麻醉師來了,我說我怕,我抓住了麻醉師的袖口好像溺水人抓住了稻草,其實只是想討得一個好態(tài)度。一點安慰。人在脆弱的時候,一絲溫暖就是一劑強心劑。他忽然一聲喝斥,放手!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同樣泛著自光。麻藥早已將這位年輕麻醉師的情感也麻醉了。

昨天帆得知我要手術(sh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沒錢。

我的心一點也不疼,因為是意料中的。我說我有錢,在床頭柜最下層的一個紅色小盒里,麻煩你幫我取來。后來他在我住院的一個多月里蜻蜓點水般地來過3次。我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憎恨。

我的第一個男人翼,在我剛懷孕的時候失蹤了。一年后我才知道翼在別的城市里和另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我現(xiàn)在找不出當(dāng)時愛他的理由,但也找不出當(dāng)時可以拒絕他的理由。我只是沉迷其中。翼是外來的攝影師,他給我孤寂的生活帶來了快樂和自信。在我還沒有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時候,就在那夜的郊外草地上我不再是處女了。也許我覺得翼應(yīng)該得到報答。那夜,我記不清是否有月,但那夜的露水蒸騰著青草的香氣像毒藥一樣地熏了我好久好久。母親哀怨地看著我,看著我的痛苦,什么也沒說。當(dāng)我選擇和她一樣把孩子生下來時,她是那么強烈地反對,以致歇斯底里地把所有能摔的東西都發(fā)射到我的身上、臉上。對我吼著:“就是因為有你這個笨蛋,我才這么倒霉,現(xiàn)在你又要弄一個笨蛋出來!”我的臉在流血,我被飛來的東西劃破了臉。我冷笑著沒有躲避:“你能做的我為什么不能?”

美玉是我小學(xué)的同學(xué),她看我懶洋洋的樣子就拉著我去跳舞。美玉的男友是舞場老手,我總是踩到他的腳,他說沒關(guān)系,等步子熟了就好了。他口中的熱氣哈在我的脖子上,我心里掠過一絲驚恐。

想不到第二天美玉的男友單獨約我去舞廳,更想不到我竟然答應(yīng)了他,我說我不喜歡熱鬧,他說我們?nèi)ソ纪庥谑俏矣中岬搅讼穸舅幍那嗖菹銡?。他忽然抱住我,他的舌頭堵得我快要窒息。但他嘴里的味道不像毒藥,卻像尸體的腐臭。我掙脫了他,原本我是渴望發(fā)生點什么的,就像把藥膏涂在傷口上,卻不能奏效。這時才知道任何情感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正需要的只想讓他陪我在幽暗處坐坐。

我勝利了,我把孩子生下來了,又是一個女孩。母親妥協(xié)了,父親就是在我還在她肚子里的時候離開她的,也許她覺得這是宿命,一切干擾都是徒勞??吹贸鏊芟矚g她的外孫女,還很辛苦地伺候我的月子。

日子像一潭死水,但卻一天天流走。我沒有去找過翼,當(dāng)我抱著孩子坐在那片草地上,青草香氣依然,可我還會流淚。但已經(jīng)不是為了翼。那片草地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象,前面不遠(yuǎn)是條行人稀少、坑坑洼洼的小道,這是一條被廢棄的小道,卻能通往遠(yuǎn)處。就像我的命運。遠(yuǎn)處是一家冒煙的工廠。粗大高聳的煙囪與低矮的廠房看去不成比例,像一只巨臂,粗暴地涂鴉著天空。一個男人騎車出了廠門,由遠(yuǎn)而近,又由近而遠(yuǎn)了。到身邊時,很意味地看了我一眼。這是個衣冠整潔的男人,但我能感覺到有土豆味從背后冒出來。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忽然就想喊住他,“哎,你……”實際上我已經(jīng)發(fā)聲,只是太小聲只有我自己能聽見。我很驚訝自己,女兒哭了,我使勁地捶她。她哭得更兇了。我摟緊她,眼淚滴落在她的臉上。我渴望發(fā)生點什么,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不過母親為我?guī)Щ匾粋€一身灰綠的男人,說是在郵局工作,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接受的男人。后來母親又帶來過兩個,男人對我來說就像酒,有時我寧愿渴死也不愿醉死。為此我又和母親鬧翻了。在圇圇3歲的時候,我只身來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這個城市對我這樣的一個想賺錢的獨身女人來說只有兩條路,出賣色相或做苦工。我選擇了后一個。我是高一輟學(xué)的,我的文科底子好,老師說我有當(dāng)作家的天賦,我試過,寫了兩個短篇,漫天寄稿,全都泥牛入海。我玩不起,我需要生存、需要錢。那時,我忽然那么強烈地渴望愛,我以為愛能給我這些。

秋冬和我差不多時間來這座城市討生活,我把他從網(wǎng)上下載下來。他是個英俊的大學(xué)生,畢業(yè)四年了。我以為我們可以相愛。其實是我弄錯了,一開始秋冬就是為解決性來的。一開始我就把他的冷漠當(dāng)成了樸實淡定。那時我自己租著一個單間。我在視頻里看到光著上身的他,精瘦卻健壯,肌腱發(fā)達。我說你很壯。

秋冬無比自豪地接著說,還有更健壯的地方呢。他給我發(fā)黃色圖片,那些動感的真人實錄圖。總讓我亢奮到窒息,情不自禁地手淫。于是我以為我最需要的就是尖銳的、消蝕的、可怖的肉感。

他來了,帶給我一瓶無色的香水,還帶著去健身房的衣服和毛巾。他從浴室出來輕描淡寫地吻過我就直奔主題。秋冬是我遇過的男根最粗大堅挺的男人。我握著那家伙,才知道他沒有騙我,果真還有更健壯的地方。加上他體能強勁。動作嫻熟如開自家車,姿勢變換自如到?jīng)]有刻意而為的感覺??晌覅s沒有意想中的如癡如醉,沒有蝴蝶的尖叫。相反卻是那么地清醒,清醒得不知所措,清醒使那刺激只停留在下半身。不能升清降濁地變成形而上的快樂。他進入我身體那一刻,就有一分生生的逆忤,我也能感覺到他亢奮強烈的情欲清純到不摻雜任何東西,包括愛。他做了兩次,這些剛一結(jié)束,便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灰飛煙滅、不留任何痕跡。徹底、迅速。但我還是珍惜的,因為我這

樣對愛渴求到刻薄的女子,即使這樣淡泊的快樂也是不易的。他很快地穿戴整齊,不顧我的“這樣做會素體勞損、陰陽虧虛”的提醒勸告。拎著裝衣服、毛巾的袋子就去了健身房。他剛一走,我的淚就落了下來。他那么冷,那么冷,徹骨的冷。讓我想到“冰冷的火焰”這句話。我對他的渴求如同一個饑餓的人錯誤地認(rèn)為多喝水把胃撐滿就不餓了。又如我所料,好幾天后他才打來電話,我不接,他連打了三天,第三天他一連打了幾次我才接。

哦,沒想到你比我還狠。秋冬在電話里憤憤地說。

我說。你狠我就比你更狠。

他掛斷了。期望了很久的愛就這樣成了一夜情。終非我愿。但他還能憤憤已經(jīng)讓我感到安慰了,雖然那只是自尊受傷的表現(xiàn)。

幾個月過去了,慘淡、頹廢的幾個月,又讓我留在空白處。我想我不會再有愛了,我的愛一直是個沉重的禮物,就像一件寄存在我處的珍貴禮物,找不到接受它的主人。我也很難再有性,沒有愛的性是我不能接受的。我甚至可怕地悟出我將孤獨地終其一生這樣的宿命。我不知我該怎么活著,我撫弄把玩著秋冬的那瓶香水,看不出什么牌子。瓶蓋是一朵含苞未綻的花蕾的形狀,連在狹長瓶頸上就像一個男人的陽具。想起曾看過一個香水的廣告詞:不灑香水的女人不會有未來。我想我就是渾身灑滿香水也找不到未來。無論是內(nèi)心的荒原還是塵土飛揚的現(xiàn)實。我都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開始泡酒吧,醉翁之意當(dāng)然不在酒。但也不能確切地明白內(nèi)心的意愿。一連三天,我躲在酒吧陰暗的角落里,沒人注意我,一杯如血的紅酒陪伴我。貝多芬的鋼琴曲《獻給愛麗斯》汩汩的水聲如流失的日子。雖然是最低檔的酒吧,最廉價的酒,我也不能再來了。我像一個很功利的垂釣人,空手而歸的失落使我控制不住地趴在那里啜泣著。在貝多芬命運交響曲蒼勁、鏗鏘的旋律中,帆向我走來了,我終于釣到了一條魚。

我知道帆不會與我擔(dān)當(dāng)任何苦難,可我還是和他同居了。因為我終究無法在空白處停留得太久,因為我看到了空白的盡頭是疾病和死亡。因為我們很相像,都很無助。我只大概地知道帆剛剛失戀,他急需一個女人。也許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痛苦。而我就像需要一件外衣,既可抵御風(fēng)寒,亦可遮蔽累累傷痕。我們一拍即合。我第一次知道。沒有愛也可以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還有一臺破電腦,我喜歡上網(wǎng)。但吸引我的最大利益就是我可以省下租金,租房實在太貴。我要早日攢下錢,早日回到女兒身邊,不想讓她像自己一樣整個童年都是姥姥。

童年只給我留下一些殘缺的碎片。我的姥姥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那切入骨髓的親,總讓我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甚至分不清是夢幻的前世還是真實的今生。我夢到姥姥不再理我,形同陌路,就猛然驚醒。太多的愛從姥姥身上漫漶到我的每一個血細(xì)胞里。我和姥姥不是兩棵樹,而是一棵樹。我這棵小樹被愛嫁接了,我被嫁接到了姥姥身上,我是我姥姥身上的一根骨頭、一條經(jīng)絡(luò)、一個器官。后來,幼小的我又跟著母親遠(yuǎn)走他鄉(xiāng),沒想到那便是永別。

從那一刻開始,我最大的修煉就是遺忘。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的姥姥去世,我默念著:“姥姥死了,姥姥死了……”,我麻木得就像這事與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我想找到一點悲哀的感覺,抬頭,還是那年的云彩,心里連“咯噔”一驚也沒有。無論我怎么努力,“姥姥”二字只是一個僵硬的代名詞,一種社會關(guān)系的稱謂。自我強迫后的內(nèi)心里,悲哀游絲般蒼白。像那些掛在竹竿上的垢污斑斑的襤衫。其實那是死亡進入腐爛、時間把傷口真正愈合的時候。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在心里一點一點地把我的姥姥埋葬了,痛苦也是一點一點地將原始情感的觸覺,一層一層地用遺忘的塵埃覆蓋,這是我向命運屈膝的成果,是上帝對我的仁慈,否則我怎能擔(dān)當(dāng)那樣猛烈的悲哀。

愛對于我和帆來說,都是奢侈品。同居半年了,我們卻很少說話。糟糕的是我并沒有省下多少錢,因為3個月后,我們開始AA制,常常我還要買回兩個人的晚餐。我想這樣下去我會離開他的,只是半年過去了我還不知道往哪里去。

我剛搬去的時候,帆帶我去吃飯,僅有的一次。一家簡陋的小飯店,帆的表情淡漠,他問了一些不關(guān)痛癢的問題后,便悶頭喝酒,沉默不語。一個電話打進來,他的手機音樂很好聽,是《兩只蝴蝶》: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越這紅塵永相隨……他看了一下號碼,就一邊接聽一邊起身出去。大約一刻鐘時間回來,臉色變得煞白。最后一道菜是茄子煲,小姐進來說,沒有茄子了,是不是可以換別的?帆聽了忽然吼叫一聲:滾!就把啤酒瓶砸到地上。暗淡的燈光下。玻璃碎片泛著碧綠的光。小姐嚇哭了,我安慰地把她推了出去說,對不起,他喝醉了。小姐20歲上下年齡,算不上漂亮,皮膚白皙,橘紅色的唇膏顯得很靚。

帆的粗暴沒有傷害我,我知道他此刻是一頭正在尋找出口的困獸。

我假裝以為帆喝多了,不去揭他心里的傷疤。一回家,帆就把自己關(guān)在洗手間,許久。我聽見里面?zhèn)鞒鲎钼g重的男人的啜泣聲。任何在意情感的男人都讓我敬重。這時我感到大拇指有些疼,才發(fā)現(xiàn)我的大拇指在流血,不知什么時候弄傷的。傷得不重,流了不多的血,是在原來的舊傷疤上。小時候,喜歡跟姥姥到野地里采摘一種叫“燦”的野果。果肉甘甜醇美,小小的我覺得那是人間最誘人的美味。但果殼卻有刺,一次我的大拇指被“燦”扎破了,發(fā)炎潰爛,從此留下一個凹窩形的傷疤。我用好貼包好,依然感覺陣陣的抽痛。

那一夜,我撫摸著帆的臉,把他擁在懷里。我能感覺到他是那樣的脆弱、無助。就像一個大男孩。這讓我心碎。我忽然想也許我是可以愛他,溫暖他的。帆猛地躍起把我摁在下面,使勁地吻我,他的臉像土匪,很猙獰。我說你弄疼我了。他不顧我的態(tài)度,那一夜我的下面和我的大拇指一樣疼,帆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呻吟。完事,倒頭便睡。

帆從未為我買過任何東西,我只渴望有一天他能給我買件衣服,只要一件廉價衣服,或是一管像那小飯店里小姐涂的那種橘紅色唇膏。便宜的就行。這樣我會感到溫暖。

一次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衣柜里有一件女式套衫,桃紅色的很漂亮,尺寸正好適合我,我就在穿衣鏡前試了試。

正好帆回來,他暴怒地、不由分說扯下那件衣服,還打了我一巴掌:這是你穿的嗎?以后不準(zhǔn)你隨便動我的東西。我哭了,帆不理我,我就和帆廝打起來,我們像兩頭野獸。我用指甲抓他的臉,他的臉流血了。他把我的手緊緊拽住,繞到我的背后,我的大拇指又在抽痛。我用腳踢,他猛力地把我推到了墻角,我摔倒了,我爬起來,發(fā)了瘋似地跟他扭打,還用力地撕扯那件罪魁禍?zhǔn)椎奶壹t色的套衫。帆又給了我一巴掌,我感覺耳朵嗡嗡地聽不見了。這時恰好他兩個朋友進來,勸阻了我們。我不停地哭,什么也不說。他們看了看那件被我扔在地上的桃紅色的套衫,臉上是波瀾不驚,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其實我也猜到了那是他前女友的。他們?yōu)殡y地勸了一會就都尷尬地借故走了。帆又把

自己關(guān)進洗手間。我悻悻地沖了出去。太陽毅然從對面樓臺折射出亮晃晃的光,但已不似夏日里那般熱烈了,如同欲抓住青春尾巴的女人們,躲在厚厚的脂粉下的那分哀怨和無奈。我躑躅在這個不是故鄉(xiāng)的城市,從下午一直到夜晚。

華燈初上,熙攘喧鬧。我依然淚流滿面、煢煢孑行。感覺身上到處都疼。在這個城市我不知道去找誰。不知道誰是這一刻我可以找的人。我按了一個電話號碼,馬上意識到我不能從他的安慰里得到安慰,又摁掉了。我孤獨地看著路面霓虹燈的影子,它們色彩凜冽地變幻著,像那些永遠(yuǎn)不能被捕捉的、虛無的快樂。

我想去喝酒,但這條街都是商場。一個脂粉濃艷到夸張的瘋女人自得其樂地嬉笑著從我身旁走過。嘴里念叨著:我愛你!我愛你!一個自顧自地生活在自己幻覺里的人應(yīng)該是幸福的吧?我來到一家超市,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管橘紅色的唇膏。要16元,我稍稍猶疑了一下就買下了。這是我喜歡了很久的唇膏,一直舍不得買的。今晚很奢侈。我對著玻璃櫥窗涂抹著,我的唇型很好看,輪廓清晰、人中深陷。這樣的唇型顯得很深情。這樣的唇天生就是為了親吻的吧?我又流淚了。帆恐怕從沒有認(rèn)真看過我。然而,我看到更多的是自己的倦容,廉價的服飾、工作的辛苦,再加營養(yǎng)不良就等于憔悴了吧?不管怎樣,有了自己喜歡的這管唇膏,我的情緒好多了。我還沿途去了一家書店,作家夢破滅后就沒來過書店了。門口排著打折的圖書,折扣很低,大都2折3折??纯礇]有喜歡的就到了不打折的書柜,順手抓起一本翻看,是王曉波的《青銅時代》。扉頁上寫著主人公住院時,在醫(yī)院的窗臺上發(fā)現(xiàn)一本莫迪阿諾的書《暗店街》,因為沒有人來要,就把它據(jù)為己有。并領(lǐng)悟到:這本書原來是我的。這世界上原來還有屬于我的東西……

感覺很好,但價錢24元,太貴了。我只想把這句話抄起來,于是我打開包,我的包里隨時裝有筆。因為每月要到郵局匯錢回家,自己有筆方便。但沒有紙,我把電話號碼簿取出來,正要往上面寫的時候,著一襲黑色連衣裙的書店小姐從天而降,好像早就埋伏好了,專等我上鉤。臉上是大功告成的自得和幸災(zāi)樂禍的冷笑:“本店規(guī)定,不能抄書,對不起要罰你款。”

幸好我還沒來得及抄。我勝券在握地反擊:你憑什么說我抄書?證據(jù)在哪里?她找不到證據(jù),自然焉了。我反咬一口說她誣陷我。鬧得大堂經(jīng)理也出動了。我還不過癮,非找他們總經(jīng)理不可。最后是作為補償把這本書送給我。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又想起那句話:這本書原來是我的。這世界上原來還有屬于我的東西。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東西也是屬于我的,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才能得到。不管怎樣,今晚已經(jīng)有一管唇膏和一本書是屬于我了。

不知不覺一家網(wǎng)吧出現(xiàn)在視野里,忽然有股強烈的傾訴欲,我決定進去。到系統(tǒng)聊天室,點擊熱門話題,輕車熟路來去三板斧。我在單位打字,也常偷偷上網(wǎng)聊天的。里面的名字五花八門,有“網(wǎng)戀如花”、“一見鐘情”、“一夜情歡”、“結(jié)婚大禮堂”等等20多個房間,我只去“天長地久”的聊天室,“天長地久”人氣最旺,常常人數(shù)爆滿,經(jīng)常要耐心點擊數(shù)次才能進入??磥砗芏嗳说脑竿际呛玫?,都想天長地久,只是現(xiàn)實常常與我們的夢想相悖。魯就是在那時邂逅的。

我有兩重性格。外表沮喪內(nèi)心狂妄。也許這是一種對現(xiàn)實壓抑的宣泄??峙伦钭员暗娜瞬庞械陌?內(nèi)心的狂妄可以在網(wǎng)上表露無遺、恣肆宣泄。網(wǎng)上誰怕誰呀?我泛泛地跟很多人聊,一會就覺得沒意思,網(wǎng)上要找個解悶的人也不容易。不用說那一開口就要一夜情的豬玀式男人,一上來就送網(wǎng)上玫瑰、或是還沒聊兩句就請吃飯的,我都毫不留情地打人黑名單。

一個網(wǎng)名“海洛因”的家伙吸引了我。我忽然覺得我需要一點什么麻醉一下我的情感。后來我知道他的真名叫何魯。我叫他魯,在一家企業(yè)搞計算機管理。

魯說,女先生在哪里高就,能否略知一二?

當(dāng)家庭婦女。

不會吧?

莊子歸隱,我就不能回家?看不起婦女呀?

不敢。如此清高,自嘆弗如。不過,太清高也不好。

擔(dān)心我價高人不問?

魯說,呵呵!待價而沽啊?開個天價吧!

誰買?你買呀?我想我竟然在調(diào)情。

不敢心存非分。呵呵,先生呢?他忽然問,像是刺探我。

你呢?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我反擊。

沒想到他回答:都有點吧,都過得去。只是心里還有一點……

我問那一點是什么,他沒有回答。那一點是什么呢?我后來一直在想。

其實我與世無爭,一向低調(diào),通常說的是內(nèi)斂。

其實那是一種死下去。只是我說得不好斷。

沒事。他說。你歌聲如何?我一位朋友,常邀他的紅顏知己,順便叫上我去唱歌,總是讓我?guī)弦晃弧?/p>

你沒有嗎?我問。

沒。呵呵,又黑又丑的糟老頭子沒人要。慚愧。魯說,找不到感覺,你說會快樂嗎?

我說,你怎么跟我一樣需要感覺。

狗熊所見略同吧。算了,不逗了,真別以為此人油腔滑調(diào)的。真的難得如此開心聊天。

我也是。其實聊天也是需要對手的,就隙下棋。你?真的……想找朋友?

只能是朋友,我會很認(rèn)真呵護的。

我沉吟一會說,什么意思?能說具體點?情人?

魯說,也許只能隨緣了。

我感覺當(dāng)頭棒喝,把剛才所有的愉悅?cè)蛏⒘?。我說:你的“只能是朋友”這句對我有些侮辱。我沒說要嫁給你,自以為是了吧?其實我已經(jīng)定位朋友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呵呵。算我說錯了,行了吧?

不勉強,我感覺不好。88。

魯說,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我可以道歉。但絕無任何侮辱你的意思。真的對不起。

是我自取其辱,和你沒關(guān)系。我刪掉了魯,才發(fā)現(xiàn),原以為我已能守住寂寞。心如止水??磥韮?nèi)心深處仍然期待著什么。這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夜。以為一管唇膏和一本書屬于我。就還有一個男人也屬于我。我像一朵被遽然打開的花,重又在霜霧中閉合。

帆再也沒有帶我去喝過酒,他倒常常自己喝得爛醉。他不在的那些夜晚,我都打開QQ,我并非對魯抱有幻想。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我像一個幽魂,毒癮發(fā)作般地進入黑夜最隱蔽的深處。

約一個月后,魯又露面了:你好,遲疑了許久,還是問個好。

有什么好遲疑的,小肚雞腸。

還說我呢?不說你倒也罷了,一言不和,拂袖而去。他說。

你已經(jīng)被我刪掉了。我說,就像漁夫再把瓶子蓋上。把魔鬼重新送進海里。

魯說,但此處還留著。前些日子去了大西北?;貋砗?,還是老著臉皮上前搭。再次陪罪了。讓你看看華清池的美景,連同一位又黑又丑的糟老頭子。也請賜一張玉照。行嗎?

我說,我怕嚇著你。

呵呵。俺可不是弱不禁風(fēng)的。

還說呢!我又不是沒領(lǐng)教過。

呵呵。窮寇勿追。不給一條生路?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讓你抽幾個耳光該解氣了吧?莫非真要此人跪地求饒,再叩上幾個響頭?

你以為你的頭是誰的?愛因斯坦?

畢竟得遵從古訓(xùn),難養(yǎng)之人,就不必與之爭一日之短長了。呵呵。

哇!你這是待難養(yǎng)之人之道嗎?

怎么啦,失聲痛哭了?

我說,你得意了?

魯說,不敢。心疼了。呵呵。

魯總有一些東西可以擊中我的軟肋。這話讓我心里毛毛雨般的幸福滋潤。還有那天他往我手機里輸進了100元,他說他發(fā)現(xiàn)我的手機里只剩兩元錢了,于是就給我輸。

真的不好意思。我心里不安了。

寬心吧!再客氣該是我不好意思。反正是撿來的。我運氣好啊!兩眼一亮,就撿來了。呵呵。此事已煙消云散,都不提了。

我喜歡男人給我錢的感覺,很溫暖。何況又是這么有趣的男人。

但很快我就想放棄了,電話交往中,我覺得他太膽小、太優(yōu)柔寡斷,這是我很怕的。就像怕選錯了股票,輸不起。我們該88了。

魯說,你把我想得太懦弱了,也許這是我性格的悲劇。無奈。反正不論你如何待我。在心靈深處,我會為你永遠(yuǎn)保留純潔無瑕的一角。

這就是命了,我們該88了。

魯說,n0 88,可能真有點謹(jǐn)小慎微,但從長計議。還是小心些更好。

我說,那你就去小心你的好了,我心理負(fù)擔(dān)太重了。不想讓你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也不想這么累。

魯說,不會的,真的,寬心無妨。是不是某種思維定式的差異,我多想更理解一點。但你也應(yīng)該知道,我會很珍惜很珍惜你啊!

是嗎?

不信?

我也不知道。

真的沒有感覺嗎?

有點。因為我真的感覺到了,那種被人愛的感覺很好。我想我只會愛上愛我的男人。

我真的會很認(rèn)真的。魯說。

我真的要退了請你理解我,88。

魯說,我會努力的,給我點時間,有些事情需要磨合的。我不想終生遺憾。

話都是你說的,你又從天山回來了,好吧,再一次接受你從天山回來。

再謝!狂謝!我們喝酒嗎?一醉方休。魯興奮起來。如何?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五人,你、我連同影子五人,無花,加上明月沒算錯吧?

你敢嗎?

此人不可小覷。

你還是給我一點時間我怕……我忽然怯陣了。

好吧,時間你定。去睡吧。很晚了,今夜該有夢了。

忽然他又打來電話,急切地對我說:真的很感謝你。我會想你的,請相信我的誠意。我不會辜負(fù)彼此的真情。我真的很高興我們沒有擦肩而過,畢竟這份真情并非隨處可見。你說呢?

魯?shù)姆磸?fù)承諾讓我感到一種安全,那時我還沒感覺到“珍惜”一詞本身就定位模糊。

我說,只是友情?算我多情呀!

魯說,廣義的友情,性也在其中。

我說,哇噻!你好恐怖。

夠直白的吧?呵呵。

我說,唯獨沒有我要的愛情,看來我真的是多情了。

你俗眼凡胎悟性差呀。

我心里咯噔咯噔跳,我內(nèi)心某處被鼓動起來了,有蜜往外溢。

魯更加急促地說,我現(xiàn)在就去你那兒。

他隨時都會回來。我指的當(dāng)然是帆。

那你說上哪去?魯好厲害,好像全世界的范圍都讓我選擇。

給我點時間吧。我說。

好的。反正不能怪我了,至少現(xiàn)在是你讓我等的啊!

怎么不能怪你?你是不是又后悔了?想找臺階又要到天山去了?

怎么又把賬算到我的頭上了。呵呵,不夠仗義。那你說上哪去?

你看你這不是為難我?要是現(xiàn)在嫁給你,非得讓我陪嫁房子不可。

最好是帶著你的妹妹,趕著馬車來。就隙大坂城的姑娘。真感謝你跑到天山腳下時,沒告我性騷擾。

魯說,以后多有騷擾,還請海涵。

見面前好幾天,魯總說他夢見我。我問夢見我什么,魯說那還能有什么?魯壞壞地笑著。還責(zé)怪我沒有夢見他,這也沒辦法,做夢不是我能主宰的。見面后的魯比照片還要顯得蒼老落魄,但我想不到有一天他對我就像強大的磁場對于磁鐵。我說,你有內(nèi)涵,又對我好。他說,這兩點就夠了,你還要什么?我一想也對。還有什么比這兩點更重要?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魯撫摸我,把我緊緊抱在懷里。我受了忽然的感動。心里涌起了暖流。魯每一個動作都是緩慢的,讓我感覺到他的認(rèn)真。當(dāng)他噙著我的乳頭,那暖流慨從心里往外溢,到了喉嚨幾近哽暗了,到了眼眶就化作了眼淚。我隱約感覺這是我來到這個世上的命運密碼,因為我要尋覓我的至親至愛。一種似曾熟悉的氣息很快將我?guī)肟簥^,完事后,我像小貓一樣偎依在魯?shù)膽牙铮敁崦业念^問,你會忘記我嗎?又緊緊地抱著我。一種滿足感迅速在我的體內(nèi)彌漫開來,成為新一輪的亢奮,這樣折騰了三次,魯已氣喘吁吁,而我依然亢奮不減,他最后只得用手解決我的亢奮。魯撫摸我的手掌那樣柔和溫暖,這個溫暖的男人的撫摸讓我想起姥姥的撫摸,我的母親從來沒有撫摸過我,那感覺愈遙遠(yuǎn)愈親切。像夾在書頁里的一片枯萎的花瓣,讓一個老人想起那初戀情人送的一朵花,那是生命里整個的春天。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是一直在男人的身上尋找我的姥姥,這是我不可逃避的宿命?,F(xiàn)在魯?shù)纳眢w里就蘊藏著一個我的姥姥。我必須靠身體的介入,才能抵達語言無力抵達的地方。在我失去姥姥的愛之后,我就開始了這種艱難的尋覓,只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一旦尋找到了,就不要命地親密。姥姥的愛是我永遠(yuǎn)擱不下的擔(dān)子。

一天夜里,帆又喝得爛醉而歸。我被酒味嗆得難受,又忽然胃疼起來,我害怕那陣陣痙攣的疼熬不過夜,我推了推帆。他睡得跟死豬一樣。我便掛了魯?shù)碾娫?,我讓他在醫(yī)院門口等我,我搭車去。打了一針就不疼了。醫(yī)生說再坐一會觀察觀察。我坐在那里看著跑前跑后為我交錢、取藥的魯,心里非常溫暖,感覺有了歸屬。我終于可以好好地愛一個人了。我想我會加倍地愛他。

在廠門口。一輛呼嘯而來的摩托將我撞倒,我像一片樹葉飄了起來,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和瞬間圍攏來的人說話的聲音,那些聲音裊裊如從遠(yuǎn)處傳來。

我被工友送進了醫(yī)院。小腿、腳踝都骨折了。醫(yī)生馬上給打了鋼針,電鉆鉆在腳踝上,我喊疼的聲音很恐怖,我雙手抓住小寶。20出頭的小寶是廠里派來陪護我的,她此刻身子像篩糠,繼而嘔吐。這讓我感覺更疼也更害怕。我需要一個男人,我最需要的當(dāng)然是魯。

我打電話告訴了魯,他沉默了一會說他抽不開身。我說我明天就要手術(shù)了。

他吞吞吐吐地說,好吧,有時間我會去。

我感覺冷,我說,你忙就不用來了。我是生氣,也是試探。

他居然爽快地回答:好吧。

意想不到的打擊并不比這肉體的疼更輕。當(dāng)著醫(yī)生護士和同病房病人的面,抑制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我一邊流淚一邊說,我怕,我怕手術(shù)。很巧妙地掩飾著我流淚的真相。但我又想他也許真的抽不開身。帆來了一會就走了。術(shù)前準(zhǔn)備很煩瑣,要做心肺檢查、血液、大小便化驗,小寶在醫(yī)院里亂轉(zhuǎn),為我辦理一切事物。面對手術(shù)單上家屬的簽字欄,我簽了自己的名字。

麻藥罩子罩在嘴上我就歸人黑暗,沉沉的大黑暗。死

亡也是這樣的吧?當(dāng)我被人搖醒時,我知道手術(shù)做完了,我舒了一口氣,我還不怎么能發(fā)聲,我艱難地喊著:感謝上帝。手術(shù)后的第一個晚上,我?guī)缀醪荒芩?。帆舍不得去買醫(yī)生交代的水墊。結(jié)果我的腰酸得快斷了,不停地喚小寶起來為我揉腰背,我也覺得不好意思,纏著繃帶的腿滲著血,像根大木棍。上面壓著冰袋,冰冷使腿失去知覺。這樣可以消腫和止痛,我堅持著沒有打止痛針。我盼著天快點亮,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小寶的臉很臭,不怎么跟我說話。我讓她去睡。自己盯著輸液瓶發(fā)呆,心里渴盼著魯能到我身邊,一分一秒地渴盼,時間過得真慢。我還是拉下臉皮給秋冬打了電話,我太渴望有個男人來關(guān)心我了,他說他會盡快來。第二天秋冬來了。他買來一盆叫綠寶石的植物,心形的葉子配著心形的玻璃盆,相得益彰。我說難為你了,你可以不來的。他說那是。

第三天我的情況有好轉(zhuǎn),腿不太疼了,人也不太難受了。小寶也面有喜色。小寶今年才來廠里,是我的同鄉(xiāng),其實離得很遠(yuǎn)。小寶去給她姐打個電話,據(jù)說她的姐姐和姐夫正在鬧離婚,她去了一個半小時,我尿急得不行,吊針液體也完了。好不容易熬到小寶回來,我不敢責(zé)怪她,我怕她一氣之下走人,那我就只能癱在床上了。我還得忍聲吞氣地問她姐的情況,她哭了,他的姐夫天天躲在游戲機房不干活,還每天伸手跟她姐要錢,要不到就拳腳相加。我只好安慰她。我像一個乞丐,自己吃不飽還要施舍別人。

第四天魯終于來了,問我情況。我說我的腿還未動刀,你就先在我的心上動了一刀。我指著那盆綠寶石說,一班朋友都來看過我了。魯臉上現(xiàn)出難過委屈的樣子,當(dāng)他轉(zhuǎn)向綠寶石時,眼神里露出明顯的鄙夷。隨即,魯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我,我知道一定是錢,我不要。推辭了一番,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塞進我的袋子里了。一千元,讓我又心軟了,我不是個貪財?shù)呐?,但我知道男人哪個不看重錢,他能把看重的東西給你說明他在意你。這讓我的氣消了很多。接下來的幾天,他每天都來一小會,是下班后的時間。他上班的地方離醫(yī)院很近。一個星期后,他忽然杳無音信。這一直是個謎。一星期后他打來電話說他出差剛回來,然后又是無音信,也沒有再來看我,直至我出院。我打電話,他就說忙。我不知道哪里出錯了。魯甚至不問我的病情,我的腿一直腫痛不消。醫(yī)生也有點束手無策。我在電話里對魯說,我懷凝手術(shù)不成功,心里痛苦極了。這時我多么渴望魯?shù)臏嘏?。他在電話里說:我真的忙,我父親住院我都沒去看他。我敏感地聽出他的不耐煩。

我驚愕了,我不敢再給魯打電話了。

帆下逐客令了,他在電話里說:你要是回來誰能照顧你?你應(yīng)該回廠里。

我想他說的也對。廠里把我接到廠內(nèi)宿舍。在三樓的一個單間,是舊廠房改造的,明年就要拆了。小寶每天給我送飯。我想我這樣就是離開了帆,帆即使接受我,我也不會再回去了。我已經(jīng)可以依靠拐杖挪步了,腫痛也有所消退。又是一個星期了,依然沒有魯?shù)碾娫挘覜]想到會這樣的??梢廊惶焯炫沃碾娫?,過去他至少每天兩個電話的。

我總也忘不掉魯,費盡心機也做不到。什么道理我都懂,就是身不由己。這陣子想魯比想我的女兒更甚。我控制不住,還是給他打了電話,我要對他說:“你心好狠?!钡煅手f不出話,只有眼淚無聲地流著。也許是睡著了總夢不見他,白日里要加倍補償。我好久才說出那句話來。

魯又恢復(fù)了他的好脾氣,呵呵地笑著說:你又發(fā)牢騷了。

我心里一驚。不僅是他的無所謂,還有我在他眼里的怨婦形象都讓我痛心。我知道我不能再給他打電話了,我弄不懂他,我倒希望魯是一聽到我手術(shù)的消息就別我而去,這樣我就有鏗鏘的理由、有決絕的心意離開他。可他不是這樣的,他是有情又似無情,讓我摸不透。讓我這個本就沒有太多判斷是非能力的人,更加糊涂了。我忽然想起聊天時他曾說過的“只是心里還有一點……”我問那一點是什么,他沒有回答。那一點是什么呢?其實也已沒有必要知道了,無論它是什么,多么重要,也只是一點。一點是很容易滿足的。即使?jié)M足不了,那么這缺失也只是一點,也是微不足道的。在魯只是滴水,在我就是涌泉。這是怎樣的不可調(diào)和呀。

一天。小寶帶來一封白色信封的掛號信。是老家的地址。但不是母親寫的。很奇怪,我跟母親從來都是電話聯(lián)系的。上星期才跟母親通過電話,母親和圇圇都好。母親還自豪地說圇圇在幼兒園當(dāng)了班長。我還買了芭比娃娃,下次探親就可以帶給她了,圇圇最喜歡娃娃了。算一算快兩年沒回家了。母親不知道我出事了,我沒敢告訴她。我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封信。琢磨不出所以然來。我神使鬼差地把它塞進枕頭底下。就像鴕鳥把頭伸進沙里。我猶豫著,想給母親打電話卻不敢。

晚上夢見圇圇在火海里掙扎,大喊著,媽媽救我!我驚嚇著醒來,一身冷汗。早晨,我給帆打電話,讓他把我買的芭比娃娃送過來。他罵我神經(jīng)病,一大早打電話。我再打,他已關(guān)機。小寶還沒送飯來,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忍不住又想給魯打電話。我豁出去只想對他說我愛他。小寶送飯來了,食堂的飯很單調(diào),稀飯、豆腐、榨菜。我遞給小寶二百元,讓她到女人街1號女裝店給我買那件“輕舞飛揚”牌的格子襯衣,我出事前就看了兩趟,要150元,我估計快換季了。130元一定能砍下來。剩下的錢就讓小寶安排我們倆的中餐。算是改善。小寶歡呼雀躍。臨走她又問那格子襯衣什么牌,我說“輕舞飛揚”。哦,這名真好聽。她說。

中午小寶回來。帶回兩份榨菜肉絲煲飯?zhí)撞?、兩份炸雞腿、醬牛肉、鹵鴨胗、涼拌黃瓜、辣豆干、可口可樂?!拜p舞飛揚”牌的藍白相間的襯衣,我試了試非常滿意。小寶的胃口真好,她一邊吃一邊說,伊芹姐你怎么吃那么少。最后她來了個風(fēng)卷殘云的殲滅戰(zhàn),撐得直打飽嗝。

我笑了,你真沒出息,八輩子沒吃飯呀?

她打著飽嗝說,貪污浪費是極大的犯罪。

我心猿意馬,小寶一吃完我就趕緊打發(fā)她走。她前腳走,我就抽出枕頭下的信,心跳到了嗓子口,迫不及待地拆開來。伊芹:

你好,我是你家的鄰居馬阿姨。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希望你能挺住。兩天前你的士兒不小心掉進一個沒蓋蓋子的下水道,待送往醫(yī)院搶救,終因時間太長,搶救無效。你母親悲痛欲絕,當(dāng)天就病倒了。在醫(yī)院她拒絕治療。也不讓我給你打電話。我勸了她很久,也就是那天晚上,她從住院部的4樓跳了下去。就這樣,你的女兒和你的母親都不幸地去世了。糟糕的是我沒有你的電話號碼。也不清楚你的地址,問過你的同學(xué)。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兒??旒]法寄。只知道你在那個城市的一家電子廠,我就只好試著寫了這封信。若收到信請速速與我聯(lián)系,還有很多事需要你來辦,我會盡力幫助你的。我的電話是8725699。保重!

馬阿姨草上

10.11

讓我納悶,疑慮,好奇,恐懼的一封信。這恣肆地?fù)軇又掖嗳跎窠?jīng)的定時炸彈終于爆炸了。4樓,正好我也是4樓,我靠著拐杖坐到窗臺上,然后把拐杖扔到樓下。下面是廠區(qū)的一個小花圃。正中有一個仙女的塑像,此時,翩若驚鴻的仙女正抬臉看著我,還舉起一只手向我揮著。我扯起新衣的衣角,依偎著臉頰,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哦,還有下面蒸騰著的像毒藥的青草香氣,天堂的味道。“輕舞飛揚”,這名真的是好聽。藍白相間就像藍天和白云。哈哈哈!我笑了起來。我聽見下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低頭一看,好些人站在那里看我,看吧,我就要輕舞飛揚了!我聽見仙樂裊繞,我看見百蝶蹁躚,駕祥云瑞輦的仙女羽衣飄舞,那是前世大夜華誕的盛裝。

有人在搖我,不停地?fù)u。我聽到有人對著我的耳畔說:你聽見了就搖搖頭??晌业念^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搖撼不動,也睜不開眼。那人又說:那你點點頭。我竭盡全力總算點了一下。好不容易睜開了眼,天那,這是哪里?天堂?地獄?怎么這么熟悉?白,一切都是白的。四壁、無影燈、渾身包裹嚴(yán)實的人們,無不泛著白晃晃的寒光。哦,我這是在手術(shù)室。

生死輪回不一定要到另一個世界,看來冥界陽

間都沒有供我喘息的緩沖地帶。

責(zé)任編輯劉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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