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汶川大地震發(fā)生以后,人們在肝腸寸斷的悲痛中不住地流淚,人們在悲傷和牽掛中虔誠祈禱……這其中有我,也有我年過七旬的母親。
5月18日,母親不聲不響地把雞欄里的8只老母雞拎到集市上賣了,又跑到同村的二姐家,將她讓二姐為她買壽衣布料的120元錢要了回來。第二天,單位來電話讓我快回城,再次籌備大型的賑災(zāi)活動。臨行前,母親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布包,把里面僅有的300元錢拿出來,并隨手交給我一張發(fā)黃的小紙條。那是5年前父親去世時留給母親的,父親的字跡依然清晰:“莫忘恩人李書生”。我的心禁不住顫抖了一下,“李書生”這個多年沒有音訊的好心人,仿佛又站在我的面前。
上個世紀(jì)80年代初期,我的家鄉(xiāng)魯南地區(qū)遭遇一場特大暴雨襲擊,我們家建在低洼處的3間草房被洪水沖倒了。那一刻,10多歲的我驚恐地被父母拽著跑到附近的山梁上,由于慌不擇路,我摔倒在山坡下的一塊巖石上,左腿疼痛得已不能走路了。
村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檢查后說,我的左腿骨折了,需要盡快送到衛(wèi)生院治療。聽醫(yī)生這樣說,父母馬上慌了神。住院治病是需要錢的,可是我們家本來就窮,更何況剛遭了洪水,連可以換錢的一點(diǎn)糧食都沒有了。父母親嘆息著蹲在地上,滿臉愁容。
就在父母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邊躺在病床上正在掛吊瓶的一位中年漢子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從身上掏出50元錢遞給父親說:“這是我剛剛發(fā)的工資,你先拿去給孩子治傷!”在當(dāng)時來說,50元錢已算是一大筆錢了,再說父母與中年漢子素不相識,怎么能用別人的錢呢?因此父親遲疑著不敢接。中年漢子把錢往父親手里一塞,說:“這錢是借給你們的,我在公社財政所工作,今天來你們村檢查工作感冒了,在這里打針??炷萌ビ冒?,孩子的傷耽誤不得。我叫李書生,啥時你們有錢,到財政所還給我好了?!?br/> 父親從李書生的手里接過錢后,借了一輛獨(dú)輪車急匆匆把我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在病床上,父親從病歷上撕下一張紙,鄭重地寫下一張欠條:“1981年6月12日借公社干部李書生款50元整。”然后又大大地寫下“莫忘恩人李書生”一行字,寫完后,父親把紙條折疊好放在貼身的衣袋里。
由于房子塌了,我們只能借住在村里提供的兩間倉庫房里,父母累死累活地忙活了兩年,加上東借西湊了200元錢,才湊合著把3間草房蓋起來。李書生借給我們的那50元錢,就像一座山一樣沉重地壓在父母的心上。
一天,父親帶了自產(chǎn)的幾十個雞蛋和兩只雞去鎮(zhèn)上看望恩人李書生,他說什么也不肯收。父親一臉愧疚地說:“李同志,你那50元錢眼下我還還不上,等收了秋,我一定給你送來。”李書生把父親送到大門口,硬是把兩只雞塞到父親的手里,然后說:“錢的事不急,啥時候有啥時候還,還不上,就當(dāng)我?guī)秃⒆又尾×恕!?br/> 時間一晃就到了秋后,父親將曬干揚(yáng)凈的花生賣了,湊夠了80元錢。父親說:“多加上30元算利息,3年了,咱不能忘了人家的恩!”那天的陽光格外柔和,秋風(fēng)習(xí)習(xí)地吹,父親帶著我去公社財政所還錢謝恩。終于有錢可以還恩人了,一路上,父親臉上的笑意時不時溢了出來。
可是到了公社,我們并沒見著李書生,別人告訴我們,老李半年前就調(diào)回老家去了,他的老家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德州,具體在哪個縣哪個公社不清楚?;貋淼穆飞?,父親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一個勁地埋怨自己。
一年又一年,父親頭上的黑發(fā)漸漸變白了,仍然未能打聽到李書生叔叔的消息。
2003年,彌留之際的父親把我和母親叫到床前,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布包,將20多年前寫下的那張借條遞給母親,聲音微弱地對我們說:“這錢,你們一定要想法還呀!”母親淚眼婆娑地接過紙條,將它珍藏了起來。
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令我沒想到的是,母親竟然會以這種方式了卻父親的遺愿:當(dāng)年的借款沒能還給李叔叔,卻以李叔叔的名義捐給了災(zāi)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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