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來客
　　
　　二戰(zhàn)結(jié)束的那年臘月，一個風雪交
　　加的夜晚，住在公主堡古廟中的老道唐夢財正準備吹燈睡覺，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公主堡海拔4000多米，三面臨淵、懸崖壁立、飛鳥難渡，只有一道“魚脊梁”是進出古廟的唯一通道。唐老道18歲來到這里，整整20年了，還從來沒有人在這風雪交加的夜晚來敲過廟門啊?！罢l？”唐老道拿起床邊的那根護身龍頭拐杖，警惕地喊了一聲。
　　“唐道士，我是大英帝國的探險者，專程來拜訪您的?！鼻瞄T人操一口生硬的中國話。
　　“你和我非親非故，素不相識，為什么從大老遠的英國來拜訪我？”唐老道手拿拐杖，來到了廟門邊，臉上雖然掠過了一絲喜悅，但還是沒有立即開門，繼續(xù)問道。
　　“我叫克爾林，我父親因斯坦和您的舅舅王道士是好友，上帝早就讓我們認識了。”克爾林的聲音凍得發(fā)抖。
　　唐老道一聽因斯坦的名字，欣喜若狂，他盼望了20年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他迅速打開了廟門，借著油燈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個頭戴羊皮風雪帽、背上背一個鼓鼓囊囊大旅行袋、眉毛和胡子都結(jié)成了冰的中年男子。
　　唐老道把克爾林迎進廟里，燃起了一堆火，熱了一壺奶酒，燉了一鍋羊肉，讓饑腸轆轆的克爾林在火爐邊狼吞虎咽起來。
　　“克爾林先生，你這次來有什么重要事情嗎？”唐老道試探性地問道。
　　克爾林咽下了一塊羊肉說：“有！當然有！是為了實現(xiàn)我父親和你舅舅的遺愿，從你手上買到那尊‘白玉麒麟’?！?br/>　　克爾林為什么千里迢迢來到雪域高原購買白玉麒麟？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相傳白玉麒麟是古代帕米爾高原上盤陀國國王的坐騎，國王病故后，他的坐騎就變成了一尊高60公分、長80公分、通體透明的‘白玉麒麟’。它夜里能發(fā)出白光，晴天通體冒汗，雨天渾身結(jié)冰，千百年來，一直成為帕米爾高原的“鎮(zhèn)山之寶”，被供奉在公主堡古廟的神龕中。每年的古爾班節(jié)，方圓數(shù)百里的九坂十八峽的山民都要來公主堡燒香，頂禮膜拜。
　　20年前，克爾林的父親因斯坦來中國的西部探險經(jīng)過公主堡時，看到過這尊栩栩如生的白玉麒麟后，想買回英國去?？墒?，無論因斯坦出多高的價錢，公主堡古廟中的老道都不肯出手。后來，因斯坦在敦煌石窟的藏經(jīng)洞與道士王圓錄交0qB0vr3vFYCowJB3no76wA==易成那些壁畫后，兩人商定再次聯(lián)手來公主堡購買白玉麒麟。倆人暗暗約定：由王圓錄本人或其親屬先期來到公主堡作內(nèi)應(yīng)，兩年后，因斯坦本人或者是他的親屬再來公主堡與之做第二筆交易。
　　可是，因斯坦回國后不久就去世了，臨終時囑托兒子幫他實現(xiàn)這個遺愿?？藸柫蛛m然牢記了父親的遺囑，可因為戰(zhàn)火一直綿延，他沒有機會來中國。這次，二戰(zhàn)剛剛結(jié)束，他就從英國趕來了……
　　唐老道聽了克爾林的來意后心中暗喜。20年前，舅舅王圓錄要他以云游道士的身份從甘肅敦煌來到公主堡，先是將古廟中掌門的老道害死，后又遣散了小道士，一個人獨守古廟，今天，終于等來了他的合作伙伴。當下，唐老道領(lǐng)著克爾林在神龕下看過通體發(fā)光的白玉麒麟后，經(jīng)過討價還價，兩人以8萬英鎊拍板成交了。
　　唐老道只想拿到錢以后就遠走高飛，他要克爾林連夜交錢，可是，克爾林非要在后天上路前才能付款給他。唐老道為防止意外，在英鎊還沒到手時，始終沒有把白玉麒麟從神龕上拿下來。
　　其實，當克爾林發(fā)現(xiàn)廟里只有唐老道一人時，就已經(jīng)萌發(fā)了邪念。他推遲付款是假，想伺機偷走白玉麒麟才是真。當天夜里，他幾次想從神龕上把白玉麒麟拿下來，然后逃出公主堡，可是，只要他一靠近白玉麒麟，就有一股使人頭暈?zāi)垦５臍馕断蛩麚鋪恚顾麩o法得手。
　　
　　冰峽槍聲
　　
　　第二天上午，公主堡里又來了一個
　　滿臉絡(luò)緦胡子的“老毛子”。他自稱是俄羅斯商人古斯塔夫的兒子，名叫伊凡諾夫。受父親囑托，他是從圣彼德堡專程來公主堡購買白玉麒麟的。說罷，從旅行包里拿出一張發(fā)黃的紙來，雙手遞給唐老道。
　　唐老道接過一看，只見紙上寫道：“持此件者是我的摯友，白玉麒麟可賣給此人。王圓錄，光緒二十九年?！?br/>　　剛勁的毛筆字正是唐老道舅舅王圓錄的親筆。
　　唐老道這時為難地對伊凡諾夫說：“很抱歉，伊凡先生，您來得晚了一步，白玉麒麟我在昨天已經(jīng)賣給了克爾林先生?！?br/>　　“你們中國有句老話，一女不嫁二夫。王道士給我父親留下了字條，你怎么可以把白玉麒麟再賣給別人呢？”伊凡諾夫發(fā)火了。
　　“對不起，自從我舅舅在敦煌和你父親分別以后，20多年來戰(zhàn)火一直未熄，也不知持這張紙條的人還是否在人世？如果讓我等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天，你還是沒有來，那我該怎么辦？再說，這不過是一張紙條，又不是一份合同書?！碧评系澜忉屨f。
　　“唐老道，你把白玉麒麟賣給克爾林先生是多少錢？”伊凡諾夫見唐老道說得也在理，他的口氣也緩和下來了。
　　“8萬英鎊！”唐老道叉開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我出10萬英鎊！”伊凡諾夫揚起雙手，叉開了長著黃毛的十個指頭。
　　正在一旁喝酒的克爾林把手中的酒瓶“叭”地一聲摔在地上，氣勢洶洶地來到了伊凡諾夫面前?！澳氵@個不懂規(guī)矩的老毛子，有你這么做買賣的嗎？我已經(jīng)成交了，這只白玉麒麟是我的了。你就是出價11萬，我也不會賣給你?！?br/>　　“11萬，我就出11萬英鎊，唐老道，你賣給我?！币练仓Z夫并不理會克爾林，把唐老道拉到一邊說道。
　　唐老道心想，20年來獨守孤廟，不就是為了錢嗎？現(xiàn)在，伊凡諾夫與克爾林相互抬價，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真是天賜良機。于是，他立即答應(yīng)了伊凡諾夫以11萬英鎊成交的要求。
　　猶如火上加油，克爾林對唐老道說：“你這個人怎么不講信譽？白玉麒麟已經(jīng)被我買下了的，你怎么還能賣給別人？”
　　唐老道反駁道：“不錯，價錢是談好了，可是，你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交過一分錢呢，你還有什么信譽可言呢？”
　　“好！我出12萬英鎊！”克爾林噴著酒氣說。
　　兩人相互抬價，最后，伊凡諾夫以15萬英鎊把白玉麒麟買走了?？藸柫中睦锩媛癫刂粓F怒火，當天下午就背著旅行袋氣沖沖地離開了公主堡。
　　次日清晨，伊凡諾夫背著白玉麒麟踏上了歸途。從日出到日落，他一直沒有歇腳，傍晚時分，他進入了“一線天”峽谷。
　　“一線天”峽谷位于一條山體的斷裂之間，長四公里，寬不過四十米，兩邊都是數(shù)十丈高的峭壁。夏秋季節(jié)，峽谷兩旁的峭壁上有一道道山泉潺潺流下，如一幅懸掛著的水廉；冬天，水簾變成了一根根形態(tài)各異的冰棱，峽谷里成了一座冰雕玉琢的藝術(shù)長廊，在冷月當空的夜晚，好似一座光怪陸離的迷宮。
　　勞累了一天的伊凡諾夫在峽谷中部選擇了一處背風的“冰房”作為宿營地?！氨俊庇欣锿鈨砷g，中間隔著一道厚厚的冰墻，為了防止意外，他把裝白玉麒麟的旅行袋放到了“冰房”的里間，然后，他在外間打開了藍色的睡袋，把左輪手槍的子彈上了膛，在寒氣逼人的“冰房”中鉆進了睡袋。
　　月上中天時分，峽谷的東頭響起了一陣冰雪被碾破的響聲。慘淡的月光下，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白褲的人滑著雪橇，迅速地朝“冰房”滑來，在離“冰房”十來米的一根冰柱邊戛然停下。白衣人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后，從腰間抽出一支烏黑的手槍，朝著藍色睡袋“叭叭”連續(xù)開了兩槍。冰房里似乎傳出了一聲沉悶的慘叫，白衣人這才放心地朝“冰房”里面滑去。
　　白衣人來到藍色睡袋邊，用手中的滑雪桿朝睡袋上戳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語道：“伊凡先生，這就是你與我爭斗的下場。你長眠在這美麗潔凈的冰房里，享受元首一般的殯葬待遇，這是你的福分……”
　　“啪！”白衣人的話音未落，突然傳出一聲清脆的槍響，白衣人一下倒在了冰雪地上。這時，從里面“冰房”的白色睡袋中魔術(shù)般地鉆出一個持手槍的人來。他來到尸體前說：“克爾林先生，看來你對中國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句古話還不太了解?！?br/>　　
　　原來，狡猾的伊凡諾夫早就料到了克爾林會在中途暗害自己，奪走白玉麒麟。于是，他把行李塞進了醒目的藍色睡袋里，自己則鉆進了里面“冰房”的白色睡袋?？藸柫纸賹毼闯桑炊鼏庶S泉。
　　
　　鬼澗奪寶
　　
　　克爾林的死，去掉了伊凡諾夫的一
　　塊心病。他馬不停蹄，日行夜宿，三天后的傍晚，來到了有鬼域之稱的“魔鬼澗”。
　　“魔鬼澗”是絲綢之路南路的咽喉要道。兩邊都是陡峭的絕壁，澗中怪石嶙峋，白骨遍地，不但野獸多，而且時有強盜出沒。一到夜晚，磷火四起，明明滅滅，陰風勁吹，其聲如鬼哭狼吼，十分恐怖。因此被人稱為“魔鬼澗”。
　　夜幕降臨，魔鬼澗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平臺石下的篝火堆“噼噼叭叭”地響著，勞累了一天的伊凡諾夫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也不知過了多久，伊凡諾夫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恐怖的狼嗥聲。他把腦袋伸出睡袋，只見離平臺石十多米遠的地方，亮著許多綠色的瑩光，把整個平臺石圍了一個圈。由于篝火旺盛，狼群一直不敢靠近平臺石。伊凡諾夫知道，只有保持篝火不滅，才有辦法戰(zhàn)勝狼群?？墒?，他準備的柴火不多，偏偏這時候山風勁吹，丟到火堆里面的干柴很快就要燃燒完了。
　　兩個小時過去，平臺石上的柴火沒有了，平臺石下面的篝火漸漸地熄滅，狼群的包圍圈慢慢地縮小，伊凡諾夫的腦門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是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驚險的漢子，手里面的槍雖然握出了汗，但他不敢開槍，他知道餓狼是亡命之徒，只要槍聲一響，哪怕是打死了幾只，它們不但不會撤退，反而會更加拼命，他只能憑借這塊三米高的平臺石作為防御狼群進攻的屏障，等待黎明的到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平臺石下面的篝火堆已經(jīng)沒有了明火，只有一縷縷升騰的青煙，狼群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伊凡諾夫抓著手槍，守在平臺石有斜坡的一邊，作好了與狼群決一死戰(zhàn)的準備。人在平臺石上，狼群在平臺石下，相距只有三米多遠，冷風中摻和著嗆人的狼膻味，人和狼雙方就這么對峙著。
　　“啪”！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狼群中傳出了一聲慘叫，一只狼應(yīng)聲倒地了。
　　伊凡諾夫覺得十分奇怪，他沒有放槍，這槍是誰放的呢？正在這時，只聽得平臺石下的黑暗中發(fā)出“嗥－嗥－嗥”三聲急促的狼嚎。頓時，平臺石下的狼群像接到了進攻的命令，從四面八方朝平臺石上躥來。頃刻之間伊凡諾夫被狼群撕咬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天亮后，狼群舔著舌頭，戀戀不舍地散去了。這時，從離平臺石二百米遠的一棵大樹上滑下一只“雪豹”來。“雪豹”落地后，后腿站立起來，原來是披著雪豹皮的唐老道。
　　唐老道走到平臺石上，拿起伊凡諾夫骨架邊的一個旅行袋，哈哈笑道：“伊凡諾夫先生，你只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卻不知道黃雀后面還有一只狐貍。我那關(guān)鍵的一槍，給狼群下達了向你進攻的命令。你可能到了陰間也不知道是我唐某人干的吧？”說罷，他背起裝白玉麒麟的旅行袋離開了鬼澗。
　　兩天后，唐老道重新返回了公主堡古廟。神龕里面那尊由他親自換上去的贗品白玉麒麟正對著他微笑著。他顧不上吃喝，先到神龕后面的木壁暗道里去取那15萬英鎊放入旅行袋里，然后再到廚房點火做飯烤肉，還燙了一壺奶酒。但剛剛喝下兩杯，只聽得廂房里面?zhèn)鱽硪宦曢T響。
　　唐老道覺得奇怪，連忙放下酒杯，拿起油燈和手槍去廂房察看，只見原來關(guān)著的廂房門半開著，他養(yǎng)了五年的那只老花貓從廂房里面蹦了出來，廂房里的旅行袋子依然放在原處，沒有動過的跡象，他放心地又回廚房喝酒去了。待到東方發(fā)白，他背起旅行袋，輕輕地掩上廟門，快步如飛地離開了公主堡古廟。
　　中午時分，唐老道在一條當陽的小溪邊停下歇腳，準備吃點干糧。當他打開旅行袋時，立馬傻眼了，昨晚他親自和英鎊一起放在袋子里面的白玉麒麟變成了贗品；厚厚的一疊英鎊也變成了一疊整齊的草紙。這時，他突然想到了昨晚在廚房喝酒時，聽到廂房門響的事兒，肯定有人在那個時候掉了他的包。事不宜遲，他立即掉轉(zhuǎn)頭，匆匆朝公主堡古廟趕去。
　　唐老道風風火火趕到公主堡古廟時，已經(jīng)是月上東山。他沒有馬上進廟，而是拔出手槍，推彈上膛，機警地躲在廟前的一棵古樹下觀察了一番，確信沒有異常情況后，才輕輕地推開了虛掩著的廟門。黑暗中，一只毛茸茸的動物突然躥到了他身上，嚇得他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借著從窗外漏進來的月光一看，原來是他養(yǎng)的那只大花貓。
　　當唐老道左手拿著油燈，右手提著手槍來到佛堂的神龕下時，只見神龕里白光閃閃，真正的白玉麒麟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奇怪，白玉麒麟怎么又回到了神龕里面呢？他來不及考慮這些，飛身躍上了神龕下的供桌去取白玉麒麟。當他的雙腳剛剛在供桌上落下時，只聽得“咣當”一聲，桌面突然下陷，他掉進了供桌里面。隨著“啊喲”一聲慘叫，唐老道的雙腳被鐵夾子夾住了并被一根繩子倒吊在了半空中。
　　唐老道畢竟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對于突如其來的驚險，他右手仍然緊緊地握著槍，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待左右擺動的吊繩停下?lián)u擺后，他彎腰引體上翻，用手槍瞄準吊著他雙腳的繩子準備把它擊斷。正在這里，黑暗中飛來一顆石子，不偏不倚地將唐老道手中的槍打落了。唐老道急得大聲疾呼：“有種的出來，讓老道瞧瞧！”
　　這時，一串笑聲從屋梁上響起，一個男人念道：“莽莽雪域有神靈，神靈專懲害人精；鎮(zhèn)山之寶焉能盜，玩火自焚必被懲?！痹捯粢宦?，從數(shù)丈高的屋梁上飛下了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壯漢，鴻毛著地般地落在地上。
　　“巴根汗！你用捕野獸的鐵夾子來對付我……”在吊繩上左右搖擺的唐老道借著燈光，馬上認出了這個神秘的人就是當?shù)氐墨C戶巴根汗。
　　“想不到吧，唐老道。你不是說‘蟬后面有螳螂，螳螂后面有黃雀，黃雀后面有狐貍’嗎？現(xiàn)在你還應(yīng)當加上‘狐貍后面還有獵人’！”巴根汗從地上拾起唐老道那支跌落的手槍。
　　“快放我下來！”唐老道氣勢洶洶地說道。
　　“我們塔吉克人有句古話，落入陷阱的狼不能放歸草原，否則，它還會吃羊的?！?br/>　　巴根汗一招手，從門外走進幾位塔吉克牧民，他們把唐老道抬到廟外，轉(zhuǎn)而吊上一棵古樹。唐老道的氣味很快引來了狼群和禿鷹，他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一具骨架。
　　（特邀編輯/章慧敏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