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天威鏢局”打成立至今二十
年出頭了,大大小小的活兒少說也接了近千宗,但現(xiàn)在要接的鏢,不只鏢師們的眼睛全瞪得像銅鈴,就連總鏢頭沈天威自己,也瞪大了眼,看著院中的那輛牛車,難以置信地向來托鏢的人問道:“你是說,讓我們幫你把這口棺材送到成都府,酬銀就有一萬兩?”
牛車是一刻鐘前進(jìn)院的,剛進(jìn)來時車斗里堆滿了白菜青筍。鏢局人多,隔天便得買一車新鮮蔬菜??傻如S局的人上去,很快發(fā)現(xiàn)白菜青筍下面竟是口棺材。那個穿著土布衣裳、車夫打扮的中年人這時說話了。說酬金一萬兩,要托送這口棺材到成都。
棺材長九尺寬五尺,槨高檔厚,頗有氣勢。但就算是最好的檀香木打造,也不過值千把兩銀子吧?千把兩銀子的東西,花上萬兩銀子保送。這中年人莫非腦子有???
中年人看出了大家的狐疑,微微一笑,翻身跳下牛車,掏出封火漆封口的信函,遞到沈天威面前說:“總鏢頭,我這里有一封信,請你看了再作定奪如何?”
沈天威接過信函,撕開火漆封口,從里面掏出一張薄薄的信紙。剛一打開,臉上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一下子收斂了。等把信看完,已是一臉凝重,只喃喃道:“原來、原來……”鏢師們還想聽他說個究竟,卻見他雙掌一合,等撒開手時,信紙已碎成了碎片,信手一拋便四散飛揚(yáng)。他向來人抱拳一揖,恭恭敬敬道:“請放心,這趟鏢我一定及時送到?!?br/> 鏢局里的人又驚又奇,都在猜測那信里到底是什么內(nèi)容,能令沈天威立刻接下這趟鏢。等中年人交了五千兩銀子的訂銀走后,便一齊圍住沈天威想問個究竟。
沒想到沈天威并不理會大家,只皺著眉頭,沉吟許久才吩咐說:“張龍、管五、李安、戴漢,你們收拾收拾,明天跟我走這趟鏢吧?!?br/> 一聽這話,大伙兒都愣了。張龍、管五、李安、戴漢這四人是鏢局的四大支柱,無論哪一個都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被江湖中人合稱“張管李戴”。平常有活兒,只要有其中兩人出動,那鏢便萬無一失了。沒想到這一次,總鏢頭不但全點(diǎn)了他們的將,而且自己也要親自出馬。要知道差不多有五年了,總鏢頭只是坐鎮(zhèn)鏢局運(yùn)籌帷幄,沒有去經(jīng)風(fēng)沐雨護(hù)鏢了。想不到這次護(hù)送這口奇異的棺材,竟要動用這么大的陣容。大伙兒不由得更加疑惑,這棺材和信到底有啥干系?
沈天威讓其他人都離開了院子,只留下張龍管五等四人,這才指著棺材問道:“你們可知這棺材是什么質(zhì)地?”
四人走過去摸那棺身,只覺油漆未干,微有些膩手,但指間仍能感覺溫軟如玉細(xì)膩非常。而淡淡的油漆味兒里,還夾著如絲如縷的暗香,滲人心脾,讓人有美酒飲到微醺的感覺。
四人相顧愕然,都把探尋的目光投向沈天威。沈天威臉色凝重,一字一頓道:“沉香木。這便是沉香木??!”此話一出,四人更是吃驚,沉香木是木中極品,傳說中說它幾乎和黃金等值,寸木寸金呢。這么大的棺材,那價值是多少?難怪昨天那中年人要付一萬兩酬銀了。
第二天沈天威一早便叫來張龍一等四人,他們一看沈天威的裝束,不由愣了。沈天威身著績麻長袍,頭纏麻巾,分明如喪考妣,正在服喪。而拿給張龍他們四人的服裝,卻是家丁仆傭穿的黑色的喪服。
不等大家把疑問的話說出來,沈天威憂心忡忡地苦笑道:“這趟鏢干系重大,希望能藉此掩人耳目。畢竟,‘雌雄雙煞’現(xiàn)在正橫行蜀中,要是給他們知道了,只怕這趟鏢……”
張龍等心中一懔。總鏢頭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大家都知道那意思?!按菩垭p煞”是蜀中近年出現(xiàn)的一對大盜,男的姓柴名玉郎,女的姓冒名豹花。這兩人不但武功高強(qiáng),而且行蹤飄忽。每次出手,全是大案子。不但蜀中好些有名頭的鏢局都被他們劫過鏢,而且官府押送的漕銀,也被劫過幾次。甚至戒備森嚴(yán)的成都沐王府里,沐王珍藏的“飛馬踏燕”玉雕也被他們盜去。據(jù)說成都督府衙門,已派出“鐵鷹神捕”高興宇來對付他們。高興宇盡管有“捕神”之稱,可外面的消息說,他連雙煞的影兒也還沒挨著。并且很多人都懷疑,他是否是雙煞的對手呢?
這么一想,張龍他們對沈天威的決定都暗自佩服。成都在外地為官經(jīng)商的人很多,客死異鄉(xiāng)的人,總希望葉落歸根。大道上,隔三岔五,總會看到往成都去的棺槨。裝扮成送喪的樣子,無疑能掩人耳目。
收拾停當(dāng)后,一行人朝著成都出發(fā)了。晌午時分,已到洪城與梓州交界處,這段路人煙稀少,路兩旁全是密密匝匝的松樹。沈天威打馬在前,臉色沒來由地凝重起來?;仡^悄聲說句:“小心。”
樹林里突然暴發(fā)出一陣笑聲,笑聲如晴空滾雷,竟震得張龍管五等人耳朵“嗡嗡”作響,那胯下的馬,也全都嘶鳴著人立而起。跟著道路中間,已多了兩個人。
沈天威一見來人,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低呼一聲,“雌雄雙煞,柴玉郎,冒豹花!”
只見道路中間一男一女,女的干癟得像粒谷殼似的,偏偏收拾得像個活潑女童,綰兩個沖天小辮,上紅襖下綠裙,手腕還套著丁當(dāng)作響的銀鈴。那男的又高又瘦,襯著發(fā)黃的面皮,看上去像株快枯萎了的豆芽菜。垂著的雙手,幾乎已耷拉在膝蓋上。他的眼里閃射著懶洋洋的光,嘴里漫不經(jīng)心道:“難得沈總鏢頭居然認(rèn)得我們。你穿著喪服的樣子真是俊極了,不知你家里死的是哪位?。俊?br/> 沈天威仰頭一聲長嘆道:“想不到我接鏢二十四個時辰不到,已經(jīng)驚動了二位。果然手眼通天啊。”
柴玉郎冷笑:“我來稱稱看,有‘百勝天威’之稱的沈總鏢頭,到底有幾斤幾兩!”一句話未了,身影一晃,已迫近沈天威,枯瘦的五指如同鋼鉤,抓向沈天威胸膛。
沈天威人在馬背,應(yīng)對極是不便,立刻長身一躍,蹬離馬鞍,跟著手里抖出根長鞭,長鞭幻出無數(shù)條蛇影,抽向迫近的柴玉郎??纯撮L鞭鞭梢已抽到柴玉郎面門,柴玉郎居然不閃不避,信手一抓,已將鞭梢抓住,跟著將鞭梢猛地一抖,鞭身如同扭曲的蛇身般,一陣波波震動,如遭電擊般,沈天威只覺整條手臂又僵又木,幾乎失去知覺。鞭立刻脫手而出,整個掌心里,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那邊冒豹花鼻子里冷哼一聲,“不過如此啊。留下你保的東西,滾吧?!?br/> 見沈天威失手,張龍管五等又驚又氣,挺身撲向前去。張龍拔刀護(hù)在胸前,冷笑道:“我們保的是棺材,閣下現(xiàn)在想用不成?”
“傷心。每次看到有人死,我都會很傷心?!泵氨ㄉ踔吝€抬手拭了拭眼角,作了個擦淚的動作?!翱墒悄阋宜?,那我只好成全你!”那拭眼角的動作還沒完,人已鬼影般飄到張龍面前,張龍一刀才砍出,卻發(fā)覺手腕已被冒豹花抓住,半身僵木動彈不得,冒豹花另一只手,旋即抓向張龍咽喉。
沈天威、管五等大驚,正待撲過來施救,柴玉郎獰笑一聲,“吃我一鞭?!笔掷镩L鞭一蕩,卷起一陣風(fēng)雷之聲,攔腰掃向幾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眼見張龍就要血濺當(dāng)場了。突地一聲異響,那棺材蓋子平空而起,挾著呼呼嘯聲,直撞向冒豹花后腦。
冒豹花大驚,身子一旋,將張龍推出,擋在自己面前。那棺材蓋子,竟然就撞向了張龍面門。眼見勢如千鈞的棺材蓋幾乎觸到了自己鼻尖了,即便自認(rèn)為悍不畏死的張龍也發(fā)出了聲短促的驚呼。這時,他卻發(fā)現(xiàn)棺材蓋子就在鼻頭前停了。棺材蓋的另一頭,一個胖得像只方方正正的柜子似的男子,一只手托著厚重的棺材蓋。他竟是托著棺材蓋撞過來的!
柴玉郎一見此景,嘴里禁不住吼一聲好。要知道,那棺材蓋子,少說也在五百斤以上,一撞之下,力度萬鈞。那男子竟然能收發(fā)自如,令棺材蓋幾乎撞到張龍鼻頭時,控制住去勢,這一手功夫足令他嘆為觀止了?!澳?、你是高興宇?”
那男人一張嘴,臉上的贅肉立刻哆嗦不止?!罢菂^(qū)區(qū)在下?!惫恍τ值溃骸斑@棺材啊,還真是睡著舒服,難怪二位要來搶了?!?br/> 柴玉郎臉色微變,冷笑道:“那棺材還是留給你吧!”手里長鞭一催,那鞭影疊出無數(shù)個圓圈,竟套向武功最弱的戴漢。他心知,若論打斗,就憑高興宇的那手功夫,夫妻兩就絕非他的對手。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有人質(zhì)在手。只見柴玉郎鞭影幻動,戴漢被套了個正中。猛一振臂,戴漢已被他帶入懷中,環(huán)手一扣,已扣住戴漢咽喉。人質(zhì)入手,柴玉郎膽氣頓時壯了許多??伤芸炜吹?,高興宇手托棺材蓋子,根本沒有半點(diǎn)要動的意思。只是嘴里道:“天網(wǎng)恢恢,你們還是束手就擒吧?!?br/>
柴玉郎手中一緊,沉聲道:“今日我夫妻若不能全身而退,我便先殺了他?!?br/> 這時,冒豹花已護(hù)在他面前,全神防范高興宇的突然攻擊。高興宇冷冷一笑道:“你不該用他作人質(zhì)的。我什么人都救,只不救吃里扒外的?!?br/> 這話一出,不僅柴玉郎夫妻臉色劇變,張龍等人也一臉愕然。沈天威神色黯然,嘆息一聲道:“昨日我揉碎的信紙,是蓋有沐王府印信的官函。如果沒有這封信,這沉香木棺材,便引不出‘雌雄雙煞’了?!?br/> 見張龍等還茫茫然不解的樣子,高興宇接上話道:“雙煞之所以能作下許多大案,是因?yàn)樗麄冑I下了許多眼線,隨時給他們線索。昨夜戴鏢師潛入院中,不但開棺檢視,而且還將信紙拾來重新拼湊過。可惜,惟一看清的,怕只有那沐王印信了?!?br/> 戴漢面色如土,冷汗簌簌而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你、你,明明不在棺里……”
“啪”地一聲,冒豹花一巴掌摑過去,戴漢半邊臉立刻腫脹,變成了豬肝色。“他既然知道鏢局里有眼線,難道還躺在里面等你?成事不足,先殺了你再說!”手一揚(yáng),并指便鑿向戴漢咽喉。
沒想到高興宇這時雙手向前一推,棺材蓋帶著令人窒息的勁風(fēng),直壓向柴玉郎和冒豹花。冒豹花的指頭才將戴漢咽喉肌膚戳破,棺材蓋已壓到后背。柴玉郎雙掌齊出,擊在棺材蓋上,只令棺材蓋下壓之勢稍微一減,仍撞向冒豹花。冒豹花只好騰身竄起,眼看棺材蓋就要撞上瞪目結(jié)舌的戴漢時,竟沖天而起,向上飛出,跟著,只見方方正正得像只柜子似的高興宇,已一臉笑容地站在了面前。
柴玉郎和冒豹花不假思索,一齊出手,高興宇身子一晃,閃電般拍出兩掌,分別擊在柴玉郎的腋下,冒豹花的后背。兩人全身僵木,站立不穩(wěn),“咕咚”跌倒在地。這時高興宇雙掌向上一合,那棺材蓋子剛好墜到頭頂,被他接了個正中。跟著向前一推,棺材蓋平平飛起,飛到棺材上空,微一頓后,便扣在棺材上了。
沈天威和張龍等人,忍不住齊聲叫好。高興宇向沈天威一抱拳道:“多謝沈兄相助,我也該去替他們銷案了。”說著,將柴玉郎、冒豹花和戴漢押著,大笑著走了。
直到高興宇身影都不見了,張龍一邊意猶未盡地嘖著舌,一邊指著棺材問:“總鏢頭,這棺材真是沉香木的么?到底怎么回事?”
沈天威哈哈大笑道:“什么沉香木,漢白玉而已,只是在內(nèi)外上漆時加了特制香料罷了。‘雌雄雙煞’消息靈通,知道半月前沐王母親去世,一直還沒有下葬。高捕頭便設(shè)下此計(jì),誘雙煞入局。有沐王印信的函,加上有眼線戴漢驗(yàn)貨,呵呵,這圈套便水到渠成了……”
?。ㄌ匮庉?章慧敏插圖/陸小弟)